說來其實也巧,弘時買蛇那日沒有小心留神周圍,被九阿哥名下商鋪的一個掌櫃瞧見了,並且當做一件稀奇事說給了九阿哥聽。九阿哥當時以爲孩子頑皮,也沒多在意,直到他們安插在雍親王府內的內應傳來消息,這才知道,府內最受寵愛的小格格死了,並且是死於蛇毒。
如此一聯繫,九阿哥馬上知道兇手便是鬼鬼祟祟買蛇的弘時。
他當即通知了八哥,覺得這也是他們與胤禛鬥爭的一個非常妙的切入點。
雖說八貝勒在康熙五十三年的斃鷹事件中大受打擊,幾乎已經失去了爭儲的希望,但是他們這一黨派並不死心,決定支持如今深受康熙皇帝喜愛的十四阿哥,繼續與胤禛博弈。
所以,弘時的這個秘密真是送來得非常及時。
打發走了還年幼的弘旺,八阿哥指了指唯一空着的位置,對弘時說:“來,讀書累了吧,今日八叔請客,別客氣。”
弘時戰戰兢兢地挪了過去,滿臉的懼怕。
十阿哥嗤笑了一聲,瞥了他一眼,粗聲粗氣地道:“瞧你這出息,敢做不敢當嗎?”
九阿哥亦是笑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看來這書還是沒讀透徹。”
唯獨十四阿哥沉着臉坐在那裡一聲不吭,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弘時哪裡抵得住這樣的明嘲暗諷,還沒挪到座位上,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冷汗淋漓,不知所措。
這時,八阿哥又開口了,還是一貫的春風和煦:“好了,不過是個孩子,你們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說着,親自走過去將弘時扶了起來。
弘時望着八叔伸過來的手,喊了起來:“是,是我做的,那又怎麼樣,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麼了不起的。”
八阿哥的嘴角依舊含着一絲笑意,淡然道:“是沒什麼了不起的,只不過你額娘和你外公家只怕都要給小格格陪葬了。”
一聽這話,弘時的臉色更加蒼白,一時也忘了哭泣,呆愣在那裡。
“其實,我們也沒打算去告你的狀,只不過與侄子你聯絡聯絡感情,何須如此緊張?”
弘時一臉警惕地望着八阿哥,心裡飛快算計起來。他們是阿瑪的敵人,他不能和他們走得很近。
他已經十一歲了,該懂的事情都已經懂了。五十一年廢太子,當時的惶惶不安,他也經歷過,而後的儲位之爭,他也都看在眼裡。雖然他的阿瑪遊離在爭儲之外,但他明白,他阿瑪並不是完全沒有野心的。
而現在,他的把柄就在八叔他們手中握着,這讓他如何是好?
若是聽他們的,以後被阿瑪知道了,只怕自己就是死路一條。可若是不聽他們的,現在這個秘密就能讓他和額娘死無葬身之地。究竟該怎麼辦?他現在無比後悔當初那般衝動,動了害死小格格的心思。
他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抱着八阿哥的腿哭道:“八叔,侄子知道錯了,求你,求你們不要告訴我阿瑪!”
八阿哥將他拉扯起來,按在座位上,答道:“這是自然,小格格死了,你阿瑪已經夠傷心的了,這時候咱們就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他的笑有些冷,令弘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接下來的飯局就平常了許多。除了弘時依舊恐慌外,其餘四人該喝酒的喝酒,該吃菜的吃菜,閒聊着朝中局勢,一點都不在弘時面前避嫌。
直到弘時回到王府之中,他晃過神來,好像八叔他們並沒有要他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僅僅只是告訴他,他有把柄在他們手中,然後就這樣請他吃了頓飯,還順便將他送了回來。
他們究竟想怎麼樣呢?這個問題讓十一歲的他還是如何想也想不明白。
康熙五十四年便在這樣慘痛的情緒中度過了,年馨瑤雖然接受了小格格離開的事實,但心中的悲痛卻沒有因爲時間的流逝而少一分。她依舊情緒低落,沒事就待在小格格曾經的屋子裡發呆,一坐就是一整日。
五十五年的新年倒是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康熙皇帝在除夕家宴上,解了十三阿哥的圈禁,終於將他放了出來。
久未展露笑顏的年馨瑤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竟也高興起來,與胤禛互相對視了一眼,滿是欣慰。
他們一個可以見到爲他犧牲的兄弟,一個可以接回闊別已久的姐姐,算是這大半年來唯一值得歡欣的大喜事了。
宴會結束,年馨瑤沒有跟着烏喇那拉舒蘭乘坐馬車回府,而是與胤禛同騎一匹快馬,趕去了養蜂夾道。
胤禛是去傳旨的,帶上她雖有所不便,但見她如此高興,也不忍讓她失望。
聖旨一下,養蜂夾道的守衛頓時撤去大半,兩人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
若是平時,十三阿哥與年玉瑩已經睡下休息。而今日是除夕,自然是要守歲,兩人正依偎在一起說着纏綿的情話。
當屋門打開,胤禛與年馨瑤夾雜着寒風走了進來,他們兩個還是一臉茫然。
年玉瑩竟然對十三阿哥說:“你猜我夢見誰了?是王爺和瑤兒。”
十三阿哥也點了點頭,道:“嗯,我也夢到了。”
“姐姐。”年馨瑤見到這樣的場景只覺得五味雜陳,想也沒想就朝姐姐撲了過去,甚至將毫無防備的十三阿哥推到了一邊。
十三阿哥大驚,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在做夢,隨即轉頭望向門口,“四哥?你們怎麼來了?”
胤禛努力讓自己擠出個笑容,隱下眼中的淚意,迴應道:“皇父下了旨,放你們出來了。”
十三阿哥依舊一臉的不可思議:“真的嗎?”
胤禛點了點頭。
十三阿哥這才高興得大笑起來。這笑聲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緒,聽得人心裡直難過,最後變成了嗚咽。
他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胤禛走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四哥,我回來了。”
胤禛發覺他的腿有異,顧不得與他分享重逢的喜悅,忙俯下身去查看:“你的腿怎麼回事?之前求了皇父遣大夫來給你瞧的,沒瞧好嗎?”
十三阿哥收了收腿,苦笑了一下道:“瞧是瞧了,可是四哥你看看這個地方,潮溼陰暗,又怎麼可能好透呢!就連玉瑩的身體,也越來越差,險些就熬不到今日了。”
胤禛默然,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重新抱住十三阿哥,並在他後背捶了好幾下,以示高興。
年家姐妹倆都有千言萬語與對方說,可是一時半會卻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只是淚眼汪汪的互相看着。
“瑤兒你怎麼也瘦了?胸口的傷還沒好嗎?”年玉瑩臉色蠟黃,整個人瘦得如同紙片一般,一陣風就會將她吹走。
年馨瑤心中難過,但不想姐姐與她一同悲傷,強顏歡笑道:“哪有的事,我現在身體可好得很呢!瘦一些纔好看,王爺也喜歡我瘦一些的。”
年玉瑩望了一眼胤禛,見他眼中神情有些悲涼,自然心中有數,只怕他們在外面的日子過得也並不怎麼好。
“好了,咱們快走吧,今晚先回我府裡,明日一早收拾妥當了,再回家去。”
十三阿哥聽到胤禛如此安排,竟艱難地彎曲着腿跪了下去。
胤禛慌忙攔住他,道:“你這是做什麼?”
可是十三阿哥執意如此,端端正正跪下後,這才請求道:“四哥,弟弟沒什麼別的事要求你的,唯獨這一件,請四哥一定要答應我。”
“什麼事你說便是了,赴湯蹈火也再所不辭,何必要跪着呢?你腿不好,快些起來。”
十三阿哥心中一暖,但也沒聽他的話站起來,而是繼續說道:“我想光明正大娶玉瑩做側福晉,請四哥成全。”
還沒等胤禛做出什麼反應,年玉瑩忽然喊道:“我不嫁。”
十三阿哥猛然回過頭,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道:“爲什麼?”
年玉瑩低下了頭,緊緊抿着嘴,不說話。
她的心思,年馨瑤還是略懂幾分的,只好緊緊抱着她,給她一些勇氣和安慰。
這幾年的苦熬,年玉瑩的身子每況愈下,期間還懷過一次孩子,卻因爲沒注意,才兩個多月就流產了。從那之後,身子就更加脆弱,三天兩頭生病。若不是想要陪着十三阿哥,只怕早就撐不過去了。
更何況,要她以什麼身份嫁給他做側福晉?年家長女還是苗寨土匪石家長女?這兩個都不可能。
她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夢,現在回絕掉也毫不心疼。對於她來說,能夠陪伴在十三阿哥身邊這幾年,能夠給他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已經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至於未來如何,她什麼都不想考慮。
“十三爺,聽妾一句勸,咱們先離開這裡好不好?以後的事情再慢慢商量,一定不會拆散你們的。”年馨瑤感覺到年玉瑩的脆弱,根本不能再在這個鬼地方糾纏下去。
十三阿哥沉默了一會,點頭道:“先離開這裡吧!”
年馨瑤扶着年玉瑩踉蹌着走出門,十三阿哥也在胤禛的攙扶下,跟在她們後面。養蜂夾道院外是高無庸趕來的馬車,四人一同坐了進去,回到雍親王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