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再見柯維爾
在孟菲斯無所事事地待了十來天后,法老王就啓程回底比斯王宮。路途遙遠，也費了不少時間。笛非一路上就未曾離開過馬背,身體難免消受不了。但幸好也沒出現什麼糟糕的狀況。
拉美西斯整頓軍隊的速度比她想象中快了好幾倍，幾乎沒有感覺到什麼變動，就完成了這次出行的重任。而她，依然受到不菲的待遇。這可能是因爲內幕消息已經曝光了：她將嫁給法老的重臣，圖卡。
這次的行程已經是做到了最大限度的低調。回到底比斯王宮後，幾乎沒有聽到什麼喧譁聲。只要圖卡等要臣靜靜待在大殿處等待他們的法老王歸來。看圖卡一臉沉穩的表情。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
恍惚之間，連自己什麼時候進了底比斯王宮大門都不知道。笛非跟隨着隊伍一路走到正殿，直到他們喚着自己纔回過神來。拉美西斯早已去了議事殿。
她回到了自己的宮殿。以往待在殿內的侍女也無影無蹤了。這樣反而更好。最近的心緒一直很亂，她需要坐下來靜靜地平伏自己。
沒過多久，她就聽到殿外有些動靜。
“笛非。”一個甜美的聲音喚起。她看去外殿門口。果然是珂妮爾，尤其漂亮耀眼的法老側妃。珂妮爾微笑着走到她的身邊，“……你離開了十多天。嗯，我又想念你了。”
笛非無奈地低頭笑笑。與珂妮爾在一起的時光總是簡單而又美好。或許……她會是一個不錯的朋友吧。一想到朋友二字，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去看一看洛伊。
“我想去看望一下王后陛下。你要一起去嗎？”
“王后陛下……哦，是斯圖拉啊。”珂妮爾站起身來，“一直都覺得斯圖拉王后是個不能接近的女人。她是陛下竭力保護着的女人，任誰接近她都要特別小心翼翼。”
“斯圖拉？”笛非懵然地看着她，“斯圖拉是誰？”
“就是王后啊。你不知道？宮內上下都知曉你與王后是來自同一地方的好姐妹，你怎麼會不知道她作爲王后的稱謂？”
她思索了一下。“斯圖拉”這個名義好耳熟……“應該就是王后位的名稱。珂妮爾，你知道這有什麼含義嗎？”
“這我哪知道。埃及語我不貫通。不過聽宮內的人說，好像含義爲‘猶如星光般美麗的女人’。”
笛非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對啊。她本來就像夜晚的繁星那般美麗。”
後宮主殿。
這裡通常都比較熱鬧，興許是因爲妃嬪們經常無所事事到處走動而造成的。剛一踏入後宮的地段時，笛非就感覺到四周圍都掃射過來不同的目光，一致充斥着令她反感的針鋒相對。珂妮爾早已習以爲常，緊拉着笛非的手越過她們一道道探測的目光，直至主殿的大門。
洛伊所在的宮殿很安靜，沒有喧鬧的氛圍。殿門口大大地敞開着，笛非一眼就看到了她正坐在外殿的長椅上。透過紗簾，看不清她的臉。
“洛伊。”她喚道。
洛伊側過臉，示意身側的侍女揭開紗簾讓她們進來。終於看見了洛伊，笛非的心中禁不住泛起疼痛：“洛伊。你到底怎麼了。你瘦得厲害，一日比一日憔悴。”
洛伊虛弱地笑笑：“我沒事……只是最近食慾不太好。胃老是有漲漲的感覺。”
兩側的侍女連忙跪在她的身側：“請王后陛下注意身體！您可能是……可能是……”
“可能是有了孩子。”一直沉默着的珂妮爾突然出聲。
洛伊下意識地看向笛非的臉色。笛非卻無動於衷地走過來，坐在她的身邊：“傻瓜。若真是有了孩子，你這麼憔悴，怎能安然地生他下來呢。”然後向身側的侍女吩咐道，“去拿點水果來。”
“是。”侍女們連忙走去別處拿水果盤，不一會來就遞了過來。
她拿起刀和蘋果，細細地削着皮。一旁的侍女連忙道：“小姐。還是讓奴婢們來吧……”
她晃了晃刀，再繼續削皮。洛伊百無聊賴地看去她的手腕：“嗯哼……笛非。我送你的手鐲呢，怎麼不戴啦？”
“……”笛非不自覺地咬住下脣，“……不見了。”
聞言，洛伊的臉一下子煞白。她睜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笛非：“明明……很合適你的……怎麼會……？”
她已經削好了水果，切下一小塊送到她的口中：“那不重要。洛伊，快吃水果。”
“……不……重要……？”洛伊愕然地看着她。漂亮的雙眼頓時蓄滿了晶瑩的淚水。
她已經把水果送到了她的脣邊。洛伊卻怔怔地看着她，任由着淚水在她蒼白的臉上不斷滑落。
“你就……這樣……漠視我送你的東西嗎……”洛伊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站在一旁的珂妮爾也皺起了眉頭，顯然已經感覺到極度不協調的氛圍。下一刻，全殿內的焦點都集聚在笛非的身上。
“這個手鐲……我只有一個……在、在埃及……不，在世界上再也沒、沒有第二個了……”她越哭越傷心。水果從笛非手中握着的勺子上掉落下來，卻仍是沒有分移她一絲一毫的注意力。
“洛伊……”笛非緊緊地皺起眉頭，“我真的是弄不見了，並不是我故意的。你要相信我。”
“我……沒有、沒有不相信你……”洛伊滿臉淚痕地側過臉，再也不去看笛非。她哭得多麼令人心碎。就如她往日一直受到的恐懼、委屈，全在這一時刻爆發出來。
笛非收回手中的勺子，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既然你如此傷心，那我就……不再打擾你了。”
說完，她立刻站起身來，向殿外走去。珂妮爾反應極快地跟隨着她。洛伊在她們的身後哭得好不悽慘，她絕望地把身前小桌上的陶器全部打翻，歇斯底里地哭喊：“你心裡根本就沒有我了！！！”
眼前的背影一僵。
“說什麼最好的姐妹，全是騙人的！騙人的！”隨後，傳來肉體倒地的聲音，再是接二連三響起侍女們的驚呼聲。
波光粼粼的水面泛着金紅色。瞭望過去無際的天空，是一片充斥滿瞳孔的猩紅。
“你哭了嗎？”
她搖搖頭。
“你很喜歡看日落？”
她擡起臉，迎接着美得令人沉醉的血紅夕陽。珂妮爾懶懶地看着腳下風光無限的全景：“啊啊。真沒想到你會帶我到這裡來。要是再高一點，說不定我能夠看見我的故國呢。”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珂妮爾伸出手在她眼前揮揮：“她應該是你非常重要的人吧。”
“是啊。”她垂下臉，嘴脣抵在手指上，“在我覺得……沒有希望生存下去的時候，是她讓我看到了陽光。對我而言，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孩。埃及之夜的星空也無法跟她媲美。”
她看不到一旁的珂妮爾露出了多麼羨慕的神色。“嗯。我也覺得她很漂亮。特別是她那一頭比陽光還耀眼的金髮。還有一身像嬰兒般柔嫩的肌膚。”
或許其他人無法知曉她與洛伊之間的情感。洛伊的美，不在於她的外表。
初見洛伊的時候，她正在父母的墓地。洛伊正好也在附近和家人一起祭拜先人。在她正打算放棄一切希望的時候，打算讓自己永遠沉睡的時候，有人拍了拍她的後背。
她愕然地回過頭來。
“你好。你是誰？”那一頭亞麻色的長髮迎着陽光，刺激得她眯起了眼。眼前的是一位嬌俏的女孩，一雙靈動的琥珀色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然後露出了陽光般燦爛的微笑：“我是洛伊。”
那是她見過最美的女孩。毫無心機的笑顏。靈氣涌現的雙瞳。
可是，回憶的一切卻又那麼遙遠。
純潔美好的情感逐漸變得複雜。她無法看透其中的緣由。到底是一向熱情開朗的洛伊變了呢，還是她變了呢。
她與珂妮爾在殿門口告別。目睹着珂妮爾的背影越來越小，她才轉身回殿。
天色逐漸變暗。她忽然想起，她要去找一個人。
圖卡正待在寢宮內休息。在法老離開的這些天，他都在竭力應對着宮中的諸位臣子。不知情的一些官臣總是吵鬧着要見他們的法老王。他幾乎要搬動王軍來與那些臣子抗衡。拉美西斯一向重視和信任武將出身的圖卡，無論是外內政，都會把一部分的權力交到他的手上。陛下對於信任的人都近乎是寵溺。所以，他應該感到很光榮吧。他一定要好好地做好自己的事務，更加努力才行。
可是，他的臉上仍然無法露出笑容。
爲什麼呢。他煩躁地把掛在身側的青銅劍扔到遠處。“呯”的一聲重響，使正走來外殿的笛非豎起了耳朵。
侍女們見到了笛非，驚得大叫起來：“啊……小姐！”笛非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侍女們面面相覷，躊躇着該不該向內殿的圖卡大人稟報。
在她們猶豫之際，笛非已經快速地走到了內殿口。透過門縫可以看見圖卡正坐在牀上。
腦海裡迴響起達拉普說過的話語。
“在看不到光火的黑夜……總會有遲來的救贖。若再是不去珍惜那難得的一絲可貴，恐怕就再也無法脫離黑暗，在神靈前寬恕自己。人的不自知已成禍災。或許，一個抉擇，會把你救出這個深陷永久的泥沼……”
救贖。
是吧。
“圖卡。”
“誰？”圖卡猛地站起身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內殿門口的笛非。那雙淺灰色的眸子正沉靜地注視着他。
她怎麼來了？他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垂在兩側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你……來幹什麼？”
救贖？
笛非緩緩走上前來。眼簾垂下，與他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圖卡緊張地看着她。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