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憑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鐵索橋已斷,那他們就自己造橋。趁着鎮西軍的人還沉浸在子時年節的活躍氣氛當中,守衛鬆懈,給予以迎頭痛擊。
他親自帶領了十萬兵衆在江邊集結,沒有任何火把,看着底下因爲浮冰碎冰在漆黑的夜色之下顯得格外幽怨的江水,面上所含的冷意更甚。
對岸,遠處的城鎮上空煙霧繚繞,全都是剛剛製造出沒多久的煙花爆竹所燃放出的煙火氣息。對面籠罩在一片祥和歡樂的氣氛當中,遠沒有半點戰事應有的緊張和肅靜。
馮憑嘴角的冷意更甚,憑什麼對面百姓這個時候還敢大張旗鼓的操辦過年之事,就憑蕭天鳴在他們頭上將什麼事情都抗下來了麼?呵,只怕到時候怎麼哭的都不知道吧。
“馮公……咳,監軍大人,我們接下來應當如何行事?”有一名將領問道。
馮憑看了一眼那平靜無波的江水,緩緩道:“全都跳下去,踩着兄弟們的肩過去。”他的語氣不帶半點情緒,好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那問話的將領愣了一下,好像是沒反應過來,半天才猛地咳了一聲驚訝道:“跳下去?!”要知道現在可是嚴冬,這江水並非是普通時候的鄔江水,現在是正值嚴冬之際,前段時間鐵索橋,掉下去的將士要麼是淹死,要麼嚇死,更多的是活活凍死的,活下來的連一成都沒有,足見眼下江水的寒冷。
但是現在馮憑居然要他們跳下鄔江去,踩着將士兄弟們的肩頭過江,豈不就是打着犧牲一部分將士的主意才能讓其他人過江去?這樣和填屍有什麼分別?
“咱家的話你們是聽不懂是麼?”馮憑挑起眉,陰鷙的雙眸從他們臉上劃過。“現在咱家是主將,難道主將的話你們膽敢不聽麼?還是說,你們只認人,不認帥印,一個個都打着跟着謝青聞一起通敵叛國的主意?”
“監軍大人此話誅心,還請慎言!”說話的那人是謝家軍的小將,從以前開始就被謝將軍教育要忠君愛國,豈能聽得馮憑這般侮辱他們?“監軍大人想要填屍過江,可有想過過江之後,若我們的人只剩一半又當如何?如何去面對整整三十萬鎮西軍將士。”
馮憑不耐煩道:“咱家做什麼決定難道還要先經過你的同意不成?馬上就要子時,鎮西軍衆人正在準備過年之事,咱家要的就是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就算是有三十萬人又如何,三十萬醉鬼病貓,又何可懼?”他已經不想再看到那幾張令人討厭的臉了。
“可是……”那將軍還欲再說,爲自己麾下戰士爭取些什麼,還沒等他說完就覺得一股大力襲來,整個人像是一塊輕巧的石頭一般被馮憑丟了出去。
他的驚叫聲淹沒在對岸上空炸開的煙花裡,沒有任何人聽得到。
那將領落入江水沒有發出任何的水聲,即便是有也被震天的爆竹聲給淹沒了。
“還有誰想要說什麼嗎?”馮憑陰測道,一雙犀利的眼睛在雪夜的黑暗中放射出惑人的咄咄光芒,似乎是要用眼神將所有的人殺死一般。他不需要會反抗命令的廢物,只需要不會動腦子只需要一本正經的執行命令的傻子,廢物就直接扔掉好了。
在場十萬將衆,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發出聲音,生怕下一個被扔去填江的人中就有他們一個。如果是按照馮憑所說的填鴨式渡江那說不定還有活路,可是要是被他這樣扔下去……即便是活着也必須是死了。
謝家軍滿臉的憤怒,卻敢怒不敢言。現在謝侯爺不知去了何處,謝小將軍也在對面陣地中做着俘兵,他們一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在馮憑的手下根本就不敢做出任何反抗之事來。其餘的朝廷軍本就心向着馮憑,也沒有任何意見,心中想着只要填江的不是自己就好了……
在馮憑一聲令下之際,終於有人滿臉悲憤地順着崖壁下江,身上還帶着不少渡江工具。有一個人動了就有第二人,有第二人就會有第三,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的,都將未來寄託在了“如果有幸,希望渡江不會凍死”之上。
稀爛的破煙花響的更熱鬧了,像是在慶祝這些人即將邁步進入死亡。
突然,對岸的天空上方響起的不止炮竹聲,在無人注意之際驀地就亮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光點。
像是漫天的星星,但是雪夜又怎麼會有星星?更何況這些遠比星星亮的多的光點。
“那是什麼?”有人擡頭問道。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光點越變越大,從芝麻點大小逐漸變得有指甲蓋那麼大,密密麻麻的朝着這裡靠近。
馮憑擡頭望了一眼,嗤笑道:“一羣鄉巴佬,連天燈都沒有見過麼?”大燕素來就有過年過節點燃天燈以祈願求福的習俗,尤其是在燕京,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在子時點燃那麼一盞天燈,以祈求來年平安喜樂。
想想去年,燕京不就有莫名其妙的有錢人燃燈千盞不知道在慶祝些什麼東西麼?
只是現在這天上的燈委實多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半點美感也無,倒像是什麼暴發戶弄出來的玩意兒。
“自然是見過……只是,沒見過這麼大的。”有實誠的人指着頭頂那些快速的朝着他們這邊飄過來的天燈,距離最近的在自己頭頂上空,好像一個藤球那般大小。
馮憑只隨意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道許是什麼隴西的暴發戶正在祈求戰事和平吧。也不想想,戰事和不和平的豈是點幾盞燈就能祈求的到的?即便是他燃的再多也沒用。戰事如何到底還是要看將士們的,做這些無用之事只是徒勞罷了。
他眼神掃向衆人,罵道:“還不快下去?時辰眼看着都快要到了,你們準備等到早晨在大大咧咧的衝上去讓人捅死是不是?”
馮憑說的輕巧,只是這江水刺骨,在這個時候下水當真是需要勇氣的,不是他說兩句就可以隨隨便便挑戰自我人生的巔峰的。如果可以,他們真想把這個馮太監一起扔下水去嚐嚐這冰涼刺骨的江水的味道。
“不對啊!”岸上有等着準備下水的士兵們吶吶的喊了一聲,指着頭頂的天燈問道:“我怎麼瞧着,這些燈是朝着咱們營地的方向去的呢?”
馮憑皺眉道:“冬季吹的是西北風,自然是朝着咱們營地的方向去的了。”
“不、不是啊……監軍你看!”有一名朝廷軍指着那密密麻麻逐漸變大的天燈喊道,“那、那下面怎麼有東西呢!”
馮憑差點就忍不住懷疑這些人是爲了拖延時間不下水才故意做出這般一驚一乍的模樣來混淆視聽掩人耳目的,但是當他睜大眼睛看清楚天燈下方的東西是什麼的時候……整個人瞬間就被一股恐懼驚慌的心情給籠罩了。
那一盞盞天燈下面,吊着的竟然是一個一個穿着鎧甲的人!
馮憑大聲喊道:“快,快回營地去!”他心中被無數的怨念和驚懼給填滿,也不顧他人,施展輕功就朝着營地的方向奔去。線人不是傳消息來說鎮西軍的人眼下正在過年麼!不是說軍營裡滿滿當當張貼了福字,還煮了餃子,還一個個懶懶散散收拾妥當了麼!爲什麼,爲什麼這裡會出現幾千盞天燈,還個個下面都吊着人!
原來一切都是在演戲麼……到底,到底是誰的主意,猜到了他會在今日突然發難,膽敢算計於他!
馮憑咬碎了一口牙,拼了命的朝着營地的方向趕去。身後一衆將士們面面相覷,頓覺不好,反過頭來同樣跟着衝了回去。
只是他們衝就衝的不怎麼盡心竭力了,馮憑爲了排除異己,帶出來的幾乎全都是謝家軍的將士,想要利用他們的死來爲朝廷軍鋪就道路,讓朝廷軍白白在此次的戰役中佔得便宜,無論他們是什麼呆瓜笨腦的東西。謝家軍其餘的人又都跟着謝青聞一起被俘了,所以眼下留在營地中的多數都是朝廷軍的人,謝家軍的人寥寥無幾。
上趕着去救一羣眼高於頂根本不把他們謝家軍放在眼裡的人?爲了什麼?反正謝將軍也被馮太監送到陌州的後勤去了,營地裡剩下的那幫酒囊飯袋,他們趕着去救爲了好玩麼?
馮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軍營趕去,但是他速度再快,又怎麼會比得上大自然的速度?北風呼嘯,吹的天燈運動速度極快,且越放越大,頃刻間就宛若從天而降密密麻麻的天神一般降落在了自己面前的營地裡。
“放箭!給我放箭!”馮憑瘋了一般的朝着身後的人喊道。“將敵軍都給我射下來!”
謝家軍衆人面面相覷,他們雖看不清天燈上是什麼東西,但是從馮公公的反應看來絕對是敵襲。一時間,謝家軍的將士們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希望敵軍進襲將營地那幫朝廷軍消滅還是希望自己能夠英勇爲國家再做一點貢獻了。
他們不緊不慢的隨意射了幾箭,怎麼看都覺得有點不走心。
朝廷軍所駐紮的營地在陌州邊上的城郊,佔地極廣,其中所餘的幾萬朝廷軍正在悠悠哉哉的喝着熱湯。今夜是除夕,眼下已經過了子時,就是新的一年了。其中有些膽子大一點的喝了兩口酒,心滿意足的拍着自己的肚皮指着天上道:“誒?你們看那是啥,是天燈嗎?嘿嘿嘿,還有人來給咱們放天燈慶祝了呢!”馮公公悄悄跟他們說,有什麼困苦艱難的戰役他都會讓謝家軍那幫沒用的蠢貨衝在前面,讓他們一定要把握好當中的機會做出一些成績來太后娘娘看看,到時候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但沒等他們開心多久,就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天燈在自己的眼前無限放大,無限放大——露出了下方一張吊在天燈上的清秀絕豔的面容來:“嗨!”葉挽好心情的彎起了眉眼打招呼道。
她身手敏捷的從天燈上跳下來,看着底下一衆已經懵了的將士們指了指他們背後的營帳:“不小心一點的話,會被燒死哦。”她勾起嘴角,淡然微笑的模樣彷彿天神降臨。
沒有了葉挽控制的天燈直勾勾地撞到了他們背後的營帳之上,由於材料特殊,瞬間就劇烈的燃燒了起來。
這些人這才意識到這些天燈根本就不是什麼人在爲他們的勝利慶賀,而是死神的降臨。
眼前這個容貌傾城身穿黑衣的女子就是閻王爺身邊的牛頭馬面吧。
“有敵襲啊——”他們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