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挽到底還是沒有這個運氣等來花無漸的好消息和去花府暫住。
她本想去葉府住幾日,就回了將軍府想取幾件衣物,卻沒想到等來了一道明晃晃的懿旨。
那黑牛角軸的金燦絹帛在面無表情的內監馮憑手中,在清晨朝陽的映照下閃着別樣的光芒。“葉校尉何在?”
將軍府衆人面面相覷,已經有人去喊剛回府纔不過半盞茶時辰的葉挽,其餘的人站在原地面色凝重,有幾個使眼色讓人去找大將軍和赤羽將軍。
“大膽。”馮憑陰冷道,“太后懿旨在此,你等還不下跪?莫不是想要造反?”
今日輪到甄玉幾人當職,當即帶頭跪下。甄玉道:“不敢。公公息怒。只是兄弟們久未回京,一時忘了規矩,並非對太后不敬。”他身後的段弘楊憋紅了臉,氣悶地扯了扯甄玉的衣角,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恭恭敬敬地對一個太監這樣說話。
其餘兄弟們臉色也有些難看,男子漢跪天跪地跪君主跪父母,哪有跪一個太監的說法。更何況這個太監代表的還是那個牝雞司晨竊權亂政的曾太后。
周建今日不當職,只是看甄玉和段弘楊兩人在這兒問他們一會兒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的。碰巧遇到了今日這事。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段弘楊,示意他先不要生事,等葉哥來了再說。
在七隊一個士兵的通報下,葉挽快步趕來了前院,她已經聽說了宮中來人頒佈懿旨的事情。褚洄此時不在府裡,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走後就幹嘛去了。她望着門口單膝跪地的黑壓壓一片士兵,走上前兀自行了個軍禮:“馮公公,將軍此時不在府中,不知……”
馮憑牽動嘴角笑了笑,陰陽怪氣道:“褚將軍不在沒關係,葉校尉在就行了。這懿旨也是頒給葉校尉您的。”
葉挽心中一跳,曾後不知道又要出什麼幺蛾子。她朝着皇城的方向單膝跪地,無視馮憑陰冷的要殺人的目光,淡淡道:“是,葉挽接旨。”
她的行爲帶動了整個前院數百將士,紛紛學着葉挽的樣子換了方向,朝着皇城而跪。雖說有聖旨懿旨在須得跪聖旨懿旨,但是如葉挽這般跪皇城也無可厚非,挑不出什麼刺來。他們的行爲氣的馮憑捏緊了手中懿旨,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奉,天承運太后,詔曰:從五品督察校尉葉挽,少年英才,昃食宵衣,雄才大略,措置裕如,積善淳樸,德惠廣濟,赫赫功勞,皆以在目,本宮念其靄,特敕封爲御前行走。望其勇武及帝,常伴帝駕,恪盡皇恩,欽此。”
他宣讀完畢,整個前院鴉雀無聲。
馮憑心中冷笑,面上悠然道:“還不謝恩吶?葉校尉。”
葉挽將其中一大段廢話剔除,單獨拎出關鍵的部分。曾後要提她做御前行走,陪在瑞嘉帝身邊,面上意思是教瑞嘉帝習武,實則另有目的。她垂着眼簾,恭聲道:“馮公公,不知太后要下官何時進宮?”
“呵呵,太后命咱家即刻帶葉校尉進宮覆命。咱們陛下幼時龍體虛弱,正缺一位如葉校尉這般勇武過人,年少有爲的帝師,還望葉校尉不要讓太后娘娘失望纔是。”馮憑笑道,“太后娘娘已在宮中備下住處,衣物,各類葉校尉需要的東西,就不用勞煩葉校尉收拾行裝了,請吧?”他話音剛落,身後帶來的宮內侍衛們齊齊上前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顯然是不想讓葉挽拒絕,若她有半點反抗的意思,他們就會動手強行帶走葉挽了。
況且馮憑本人據褚洄所說也是身手不弱的高手,只怕他還沒將葉挽放在眼裡。
宮內侍衛們不客氣的舉動立刻惹惱了鎮西軍的衆位將士,他們齊齊神色一變亮出了兵器頃刻間將葉挽護在當中。
開玩笑,大將軍不在,我們葉哥是任你們揉圓搓扁的麼?
“住手!”葉挽厲聲道,“都把兵器放下!”
“呵呵,怎麼了,各位還真是想要造反吶?”馮憑心中微驚鎮西軍將士的齊心協力和非一般的身體素質,竟然能在短短一眨眼間就擺出如此不同凡響的陣型。他面上不顯,看向葉挽的表情越發森冷,“葉校尉這是不想跟咱家走?”
葉挽淡道:“馮公公多慮了。”她側目看向甄玉等人,背在身手的手打了個手勢,示意暗中的朱桓立刻去找褚洄將此事告訴他。“你們不要緊張,太后只是請我去宮中伴駕罷了,沒什麼大事。沒幾日我也就回來了。”只要她實在不想入宮,倒是也能在馮憑的手下逃脫。只是將軍府兩千五百人,卻不是說走就能走得了了。褚洄這麼些日子的安分守己只怕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整日無所事事就等着朝廷大發善心讓他們回到隴西去。
她也有自己的思量,曾後此舉擺明了是急了,暗的搞不定她就要來明的。在宮中她有的是方法讓自己光明正大的做什麼不可饒恕之事犯了宮規被處置。但同樣的,葉挽離她越近,曾後所要保留的秘密也就越容易被她發現。以自身的安危換得真相,她是願意的。
葉挽垂眸淡笑道:“馮公公,可否請你在此稍等片刻。我還有些事情要與兄弟們交代。”
馮憑哼道:“那還請葉校尉快着些,陛下和太后娘娘還在等着呢。”
在甄玉和一衆兄弟們擔心的目光中,葉挽淡定地拉過甄玉、段弘楊和周建道:“我要有些日子不在府中,你和兄弟們的操練決不可敷衍了事。若等我回來發現你們無心操練,保證揍的你們屁股開花。”
“葉挽……”甄玉劍眉緊鎖,不贊同地看向葉挽。
段弘楊低聲道:“葉哥,不用怕這個沒把的老妖怪,他也就敢現在在我們面前嘚瑟嘚瑟,有將軍在呢,就算你抗旨他也不能拿你如何……”他說的小聲,在內功深厚的馮憑面前卻不算什麼。
不遠處的馮憑臉色難看,眉頭狂跳了幾下。
“葉哥,你非去不可嗎?誰知道那位……安的是什麼心?”周建擔心道。
“行了,不是什麼大事,葉哥有辦法自保。別婆婆媽媽的。”葉挽給三人一人敲了一下毛慄,復又對甄玉道:“我房中枕頭下面有一本冊子,上面寫着《斥候營加練項目修進綱要》,還未來得及改完,你拿去給將軍或是赤羽修進一番。然後這些日子給七隊的百餘兄弟照着綱要聯繫,若有其他兄弟想加入就一同操練,由你督導。我回來後要看到你們操練的效果,明白?”
甄玉仍是那副擔心的複雜神色。
葉挽也不在意,捶了一記他的肩膀:“甄玉,拿出上級的樣子來,別想着偷懶,嗯?”
“嗯……”甄玉半晌纔不甘不願地從鼻間發出一聲哼響。
“還有,過幾日花無漸若來找我,就告訴他我在宮中,暫時無法履行條件的事情。”葉挽想了想又道,“他在幫我查些事情,你別跟着他瞎鬧。還有淬玉閣……”
“嗯……”甄玉看着她,樣子頗像將要被人遺棄的小狗。
“行了,就這幾件事,記得照我說的去做。這些日子不許偷懶,不許鬧事,一切等將軍回來再說。”葉挽嘮叨了兩句,深深地看了三人一眼,扭頭朝馮憑的方向走去。
她這一去,若是稍有不慎,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和這三個兄弟再見面?
她微微擡手,摸了摸頭上簪着的狐狸尾巴玉簪,心中稍定。
院中將士們注視着葉挽離去的瘦削背影,有脾氣暴躁的蠢蠢欲動想要提刀衝上前將葉哥拉回來,連忙被身邊其他人攔住。“瘋了嗎?別忘了葉哥剛剛跟我們說了什麼!”
“可是葉哥……”
“已經有人去找將軍了,一切等將軍回來再說!”
“對,將軍不會讓葉哥這麼迷迷糊糊的去那個吃人的皇宮呆着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甄玉站在人羣的最後方,恨恨地捶了一下身邊的石墩。
他真是沒用!葉挽有麻煩的時候,竟然還要她反過來安慰自己!
燕京的皇宮建於一百五十年前,燕太祖馬上打下了天下一統中原之地後。歷史雖算不得悠久,卻也在風雨擊打斑駁的宮牆上留下了灼灼痕跡。
燕皇宮以黑色作主調,配以紅色金色,無比大氣恢弘。
葉挽跟着馮憑漫步宮中,走了足足有半個多時辰纔來到了後宮曾後所處的瑤華宮。宮中金碧輝煌,極近奢華優雅。
“馮公公,何以不先去拜會陛下,而是先來向太后請安?”葉挽懶懶地掀起嘴角問道。曾後已經野心勃勃到面子功夫都不願意做了麼?
馮憑波瀾不驚道:“自然是陛下此時正在早朝,沒有時間見葉校尉。太后體諒,不願讓你在景榮宮外站着等候,今日特地沒有去前朝,而是先宣你來覲見了。”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入京已經一個月了,褚洄和她二人皆有官品在身,都沒有參加過早朝。說是體恤將軍趕路勞累,特批他幾日假。具體什麼時候銷假也沒有言明。
而曾後往日垂簾聽政,說是因爲葉挽的到來特地等候,也不知是在騙誰?
難道是朝廷已對嘲風將軍忌憚若此,連各地政事都不願讓他知曉了麼?
葉挽跟在馮憑身後進了瑤華宮,後宮妃嬪正在向太后請安。
瑞嘉帝年紀尚輕,妃嬪不多。妃位只有婉貴妃曾零星一人,其餘幾人看衣着顏色估摸是一嬪一昭儀,兩位美人。以一國之君的後宮來說可以說是冷清非常了。
“太后娘娘有要事,臣妾看我等還是先退下吧。”婉妃看見葉挽,大方地點了點頭,對曾後笑道。
“無妨,不算什麼要事。你們若走了,誰來講有有意思的事兒逗哀家開心呢?”曾後凌厲的鳳眸從葉挽身上瞥過,暗暗閃過一絲得意。有人護着又如何,功夫了得又如何,不還是得乖乖地聽從懿旨入宮來?
婉妃嬌嗔道:“姑母就是慣會尋我們開心……”
“哦?那你們是說,還是不說呢?”
幾人聊着聊着竟又笑作一團,半天都沒有人搭理葉挽。
唯有那位身着鵝黃色宮裝的嬪位娘娘偷偷遞給葉挽一個忍耐一些的眼神。
葉挽本就沒有將這些後宮婦人的小手段放在眼裡,晾她在這裡站一會兒罷了。難道還能站個幾天幾夜不成?她當初站軍姿可是有將近二十個小時不動彈的記錄的。只是這位嬪位娘娘又不知是何人,爲何要無端對她示好呢?
果然,曾後和婉妃又你來我往的說了幾句後,終於將正眼投到了葉挽身上。曾後美麗的面容端莊慈祥,她微笑道:“葉校尉,哀家心血來潮,此番真是麻煩你了。”
“太后客氣了。”葉挽本來閒着無聊在心中默背先前所看的《太祖兵法》,聽曾後突然說話,這才擡眼恭敬地施了一禮。
“咦,姑母,您是想到什麼事兒了要吩咐這位葉校尉做呀?”婉妃跟曾零露的神情彷彿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愧是親生的兩姐妹花,一派惺惺作態。
曾後拍了拍曾零星的手,笑道:“素問葉校尉少年英才,以一介商賈后代之身在軍中立的一席之地,短短几月就從普通兵卒升到校尉之職,實屬難得。哀家想着,疆兒從小體弱,導致現在一到嚴冬酷暑身子也容易疲乏。宮中幾位騎射師父皆上了年紀,跟他合不來也是正常的。不如請這位年紀相當的新晉少年入宮伴駕,估摸着也聊得來些。”
她自說自話定了葉挽的將來,旁邊幾位宮妃皆一臉應當如此的神色。婉妃更是拍馬道:“姑母英明!馬上就要入夏了,陛下近幾日精神已有些變化,那些御醫只會開些無用的藥材,依臣妾所見當真不如做些強身健體之事,也比那勞什子中藥好呢!”
這話也就得寵的婉妃和曾後能說,換做其他幾位宮妃,若敢說瑞嘉帝身子不好,只怕當即就會被拖出去砍了或是打入冷宮。
“是啊,所以哀家這不就想到葉校尉來了麼。”曾後慈笑着看向葉挽,“葉校尉覺得如何?”
葉挽淡道:“此乃末將分內之事,能助得陛下龍體康健,也是末將的福分。”瑞嘉帝當然沒有她們說的這麼嚴重,彷彿是個一入夏入冬就要癱瘓在牀上的植物人。想來也不過是那些畏暑畏寒,吃不下飯的症狀。
更何況曾後招自己進宮的本意本就不是真的教瑞嘉帝練武做些強身健體的活計,只是尋個藉口罷了。
“葉校尉能這麼想就好了,省的你誤會哀家是想沒事找事了。”曾後道。
“末將不敢,恁的葉挽平日也無甚要緊事。”葉挽答。
曾後點點頭,對站在一邊的馮憑道:“如此便太好了。馮憑,帶葉校尉去準備好的住處,這些日子就請葉校尉住在宮中,替疆兒費些心思了。”
“是。”
……
朱桓在暗閣的刑堂中找到了褚洄。
一襲墨衣斜倚在磚牆之上,平日波光瀲灩的桃花美眸此時冰冷的不帶一點溫度,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前已經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的高大漢子。
“說罷,蕭羽又想搞什麼花樣?”褚洄嫣紅的薄脣輕掀,流利地吐出了一連串的北漢語。
那正在被暗閣的黑衣手下用一把燒得滾燙的梳狀鋼針一下一下梳着身上的肉的北漢人發出了一連串的慘叫聲,那鋼針每一下都像剃肉一般從高大的北漢人身上刮下一片血肉,整齊又纖薄。
“求求你……我不知道,求求你放過我……”北漢人哀嚎道。
褚洄懶懶道:“赤羽,剝皮。”那漂亮的脣毫不留情地說了幾個字,似乎在說等會兒吃什麼一樣簡單。
“是。”赤羽面無表情,突然看到門口站着的朱桓。但他僅僅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主子一向不喜歡在刑訊的時候被人打擾,就算是自己人也一樣。他徑直從邊上取過一隻盆子,盆中閃着銀色炫目的液體。
褚洄微俯下身,幽幽地看着那個北漢人的眼睛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知道這是什麼嗎?等會兒我會讓我的手下在你頭上劃開一道,把這個水銀灌進去。水銀會順着你的肌理慢慢流進去,分開你的皮肉,完全不會有半點破損。唔……雖然你的皮現在已經破的差不多了。等你的皮全部剝下來,你也不會死,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趣?”他吐着狠辣的話語,面上卻一派淡定冰冷,完全沒有在說這樣殘酷之事的樣子。
赤羽和朱桓也聽得懂幾句北漢語,即使不是第一次看見主子做這種事,還是覺得有些背脊發涼。
那個北漢人牙齒戰戰發抖,面前容貌俊美的男子彷彿惡鬼一般。看着他端着水銀的手越來越接近,他喉頭一哽,竟直接噴出一口鮮血,緊接着眉眼一翻,直接嚇死了。
褚洄揚起眉,冷哼道:“真是沒用。”他隨意將那碗水銀潑到了倒地不起的北漢人身上,水銀像是找到了什麼歡快的玩耍場所一般,頑皮地往他血肉裡鑽。銀色的液體和鮮血混合在一起,讓那具屍體慢慢腫大起來。
他這時纔看到一臉木訥的朱桓,沉聲道:“出什麼事了?你怎麼不早點進來?”
朱桓與赤羽對視一眼,心中微驚。主子在刑訊之時什麼事都不會管,幾年前有個新來的暗衛不懂事,直接打斷了褚洄,竟然被直接打斷了一百多根骨頭,在牀上足足躺了兩年才康復,並且再也沒有能力做暗衛,直接轉到了幕前去。沒有想到如今主子竟然問他爲什麼不早點來報告?
不過這些事都不重要。朱桓單膝跪地沉聲道:“宮中懿旨,宣葉挽入宮擔任御前行走。人已經被馮憑帶走了。”他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府中士兵想要阻攔馮憑,被葉挽攔住了。”
本就陰森的刑堂內此時更是冷了好幾份,朱桓和赤羽同時低下頭不敢去看褚洄的表情。
半晌才聽到他冷冷道:“昨日殺葉富貴失敗,看來曾如水是忍耐不住了。”
“要不要想辦法把葉挽帶出來?”赤羽猶疑道。
“哼,她在想什麼當我不知道?”褚洄哼道,幽幽地瞥了赤羽一眼,“之前吩咐你的事做得怎麼樣了?”
赤羽點頭說:“曾家各地的生意除了燕京的已經打擊的差不多了,曾如琥和曾如雄這幾天正忙得焦頭爛額,應當無暇分身。”
“嗯,玉巖關那邊幫蕭羽一把,他太廢了,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褚洄又道,桃花眼中不含一點感情。“儘快把事情辦好。”
“是。”赤羽一點頭,立刻閃身出了刑堂。
褚洄把目光投向仍然跪地不起的朱桓,淡道:“你混進宮裡去,繼續保護葉挽。碰到馮憑當心着點,他功夫不弱。”
“是。”
朱桓也離開後,褚洄面無表情地看向地上那具已然開始腐爛的屍體。他斜靠在牆上,眸中閃過一絲譏嘲。“呵,曾後也當真是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