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在第二天夜裡,張嬸提着燈籠去前院檢查院門有沒有關好,剛好一陣山風吹來,似乎有一道門縫在風中忽開忽闔,像是一個引路人在向她招着手。張嬸揉了揉眼,心道:還好出來看了一眼,這門果然沒關。她上前去準備拴上門,突然目光凝在了門縫外的一點上,她將門縫打開一點,竟然看見外面有個人躺在地上。
張嬸心中一驚,這個時辰門外怎麼會有人?找人看病也不會連個陪的人都沒有啊,她擡眼四周看了看,山裡夜深露重只有陣陣涼意。她有些不忍,想來是病的重了又沒有錢,還是先弄進去再說吧。
張嬸想了想提高了燈籠去掰他的身子,可當她的手接觸到他的手臂時才發覺有些不對勁,那手臂硬邦邦的,而且手肘居然直戳戳的向前,還不待她反應過來,那具身子已經跟隨着她手上的力道翻了過來。就在那人的一張臉露出來的瞬間張嬸突然瞪圓了眼大叫一聲,驚懼地幾乎跌倒在地,然後她扶着門如同見了鬼一般地向院中跑去。
她的驚叫聲已經將所有人都驚動了,大家還沒有睡覺都來到了院中,易文瞥了一眼地上的燈籠,張嬸從來都沒有這麼失態過,他微微皺眉道:“張嬸,怎麼了?”
張嬸驚嚇的有些語無倫次道:“門外……門外有……人……”
易文不解地望着她:“什麼人將你嚇成這樣?”
張嬸一口氣終於順了上來,焦急道:“死人!門外躺着個死人!”
秦霜聽完蹙眉,大晚上的門外怎麼會有死人?再看易文,他已經朝着門外走去了,院門未關,他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臉孔朝上的屍體。第一眼接觸到那張臉時他神情也動了動,難怪張嬸會被嚇到,那張臉已經不能被稱之爲臉,整張面孔已經扭曲變形,鼻子塌陷到嘴巴的位置,臉部的骨頭都凹陷進去,還有碎裂的骨頭撐着那張勉強稱作臉的一張麪皮,整個頭部就如同已經燃放過的孔明燈。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明顯是被人虐待致死的,眼珠被人生生挖掉,只留下兩個陰森森的大窟窿,身上的骨頭也都錯了位。易文半蹲下來看着這具屍體,他從未見過這個人,這具屍體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沉吟了一瞬他想起不要讓秦霜看到這嚇人的屍體,站起身來正準備阻止秦霜他們出來,可當他回身的時候卻發現秦霜已經明顯不對勁的站在他的身後了,那眼睛裡的驚濤駭浪讓易文忍不住皺眉,他微微橫跨一步攔住秦霜的視線道:“別害怕,可能是江湖仇殺,你們先進去我和承允去找個地方讓他入土吧。”
秦霜眼前混沌一片,但她卻聽見自己道:“他是我爹。”
幾人聞言大驚,都臉上變色地望向她,只有曉川盯着那具屍體有些發愣,她當然認得這人是誰,就在昨天她還在心裡計較要是他將自己和她之間的交易說出來該怎麼辦,該要如何處置他,可今天他就以這種姿態出現在這裡,這一切都讓她不敢相信,但隱隱中她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畢竟一個死人是不會泄露任何秘密的,從此她又是一個乾乾淨淨的人。
她放了心,轉而將目光投向秦霜,秦霜似乎已經從剛纔的震驚中恢復過來,雖然有些丟魂落魄,但她緩緩地走到了屍體的面前,她打量着這具屍體,沒有害怕,也似乎沒有太多的悲痛。這麼個活生生的人居然一下子就死了?她懵懂地望向那兩個深洞,竟然不知道該在臉上放什麼表情,原來真到他死的這一天她是這麼平靜。她蹲下來,蹲在他身邊無言地望着他,她試圖將自己和他聯繫起來,可她發現自己到這時其實並不願意叫他一聲爹。她突然嘴角露出一抹嘲謔的笑,這個人就這麼走了,他在這世上到底留下過什麼?他死後會有誰記得他?若是娘知道他死的這麼悽慘她會同情他嗎?秦霜坐在地上靜靜地想着,她的嘴角慢慢拉直,最後變成緊抿着,人死如燈滅,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心裡鬆了一塊,往日的記憶隨着他的死亡都緩慢消失。
“曉川,你帶秦霜回房休息。”易文在叫了秦霜三遍而她卻恍然未覺之後,三兩步走到她面前撈起秦霜就往曉川懷裡塞。曉川立即會意,半摟着秦霜就往回走。
易文和承允不約而同地留下來處理屍體,爲了讓秦霜少受刺激他們連夜就將屍體清理好下土入葬。可當他們搬走屍體時卻沒有發現從屍體身上掉落一件東西,張嬸正準備轉身回房,突然被那掉落的東西一晃轉過眼來,她上前拾起那東西一看,原來是一個荷包,藕粉色上面繡着一種好看的鳥類,打開一看裡面空空如也。張嬸被這秀氣的荷包吸引了,一個大男人怎麼會戴一個女子的荷包,但想到這怎麼也算是秦霜她爹的遺物,還要要交給她纔好。想到秦霜剛纔的樣子她嘆口氣神情變得鬱郁起來。
第二天清晨秦霜被帶到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那裡新起了一座孤墳。秦霜將一壺酒放在墳前,無悲無喜道:“你生前愛酒如命,這是張嬸釀的最好的酒,今天我給你帶來了。好歹父女一場,是愛是恨如今都煙消雲散,我知道你有幾本舍不下的書一直不讓人動,今天我就下山帶過來燒給你,以後我就不來看你了。”說罷對易文道:“師父,我們走吧。”
易文走在她身邊看着她青黑的眼瞼,道:“我陪你下山吧,你爹的死應該是金媽媽的手筆,你不會功夫一個人容易出事。”
秦霜沉默地應着,兩人沒有回院子直接沿着山路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