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程雪梟繼續自言自語,“我說三兒,等你一過及笄也要被嫁掉吧?雖然以你這模樣和舉止基本是嫁不到什麼好人家了,但是你放心,你我兄妹感情還在,作爲哥哥的我,一定給你坑一個青年才俊來啊哈哈!”
雪鶴默默白了他一眼,“先收拾清楚你自己的婚事吧。”
吃過了午飯,雪梟整理了衣裝,準備去軍營覆命。他一邊差人整理着那些繁重的賬簿,一邊自憐自哀道自己身世悲苦,不僅要在邊疆拋頭顱灑熱血,回個家還要被親爹數落,讓他都要否定自己的人生了。
待雪梟絮絮叨叨的離府,雪鶴也休息夠了,下午繼續教導耀兒學拳,溫暖的陽光照得她幾乎昏昏欲睡。等晚飯過後她想出府逛逛,被姜嬤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勸住,說及笄之前女孩萬萬不能出府,這般拋頭露面可是要被衆人嗤笑的,她一個大家閨秀在府上穿着男裝走來走去已是荒唐,若真要出府,除非從老婆子的屍體上踏過去!
姜嬤嬤是伺候程家三代的老人了,雪鶴無奈,只得回去悶着,期間和允之練了練擒拿功夫,一不小心踢飛了一個花瓶,嚇得姜嬤嬤連聲尖叫,嚎的允之差點被洗腦,以爲這樣動手真的會傷了弱不禁風的程家三小姐。
看着姜嬤嬤這是準備今後都要以淚洗面的架勢,雪鶴最終妥協,回房挺屍,就此,一夜無話。
次日雪鶴起了個大早,雙目無神地吃着早飯,她一邊喝着粥一邊計算着還要在耀州待多少天的囚犯日子,飯桌對面的程耀亦是一臉青白,雙手帶鉛,看來他對現在的日子也不是十分滿意。
姑侄二人相對無言,就在這時,廳外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雪鶴擡眼一看,見程肅以及程雪鷹程雪梟匆忙回來,三人竟穿着戰甲,臉上具帶着疲憊的神色,想是他們都一夜未睡。
“大哥,你不是在輝州嗎?怎麼也跑到這裡來了?”雪鶴詫異,程氏這一門三個男人可是風雪關的支柱,不管輝州還是戎城都佔有極其重要的地理位置,若不是發生什麼大事,怎麼會讓他們一同離開所駐守的城池?!
程雪梟解下將軍佩劍,吩咐下人燒水洗澡,然後坐下來開始風捲殘雲般的吃飯,“整整一天都沒吃飯,餓死我了。”
而耀兒看見自己父親到來,以爲是來接自己回城的,頓覺曙光來臨,一下子蹦得老高,一把撲到程雪鷹的懷中,“爹爹,你是來接我回輝州的嗎?!耀兒在這裡過得好悽慘啊,姑姑她老是欺負我!還不讓我吃飯!”說着他以極其幽怨的眼神偷偷瞟了雪鶴一眼,換來雪鶴一記極其有殺傷力的眼刀。
程雪鷹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溫言敷衍道,“耀兒,爹爹還有正事要辦,你先自個去玩,不要擾事。”
耀兒癟起嘴,不高興地離開了。見沒有其他人,雪鶴這才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怎的你們一下子都聚在一起了?”
程雪鷹看了程肅一眼,得到程肅的同意後,答道,“昨日接到探子消息,匈奴那邊發生了叛亂。”
雪鶴不以爲然,“這不是好事嗎?大哥你臉色這麼差是什麼意思?”
“那叛亂的頭目是烏達爾,他領兵突襲了匈奴王帳,殺了阿勒臺和日逐王,囚禁了一干匈奴王子,他現在,已是新的大單于了。”
“新的大單于?!”雪鶴聽聞如遭雷擊,夾在半空的豆腐掉落,隨後她“啪”的一聲將筷子壓在桌上,“你是說……烏達爾他,現在掌握了蠻子全部兵權!”
程雪鷹神色複雜,點頭。
雪鶴倒吸一口涼氣,她還指望那老單于多活幾年呢,畢竟他已經老了,再折騰也折騰不了什麼大動靜,有他在,也壓住了烏達爾的氣焰。前段日子她聽說老單于病了,心念着這老傢伙病怏怏的對邊防更是有利了,哪裡知道老狐狸這麼不中用,一病就讓自己的兒子給竄了位?!烏達爾可是主戰派,讓他掌握了蠻子的軍政大權,那麼風雪關接下來的年月裡不是要吃下一場場硬戰?!
雪鶴問,“大哥你來耀州,是爲了商討應敵事宜的嗎?”
程雪鷹點頭,“關於烏達爾當上單于的摺子已經遞到帝都裡去了,父親招了餘下幾處大城的指揮使到耀州商議,一個月之內大概都會趕到。我本是來耀州稟報這半年來輝州的事務,不想來得這樣巧。只是你二哥昨日本來就要走的,也得留在這裡了,”說着他看了一眼程雪梟。
程雪梟飛快地吃完飯,爾後嫌棄地看了看自己沾了些許灰塵的袍子,說道,“最近戎城沒有什麼事務,我離開久些也不妨事。父親,大哥,你們要回軍事堂便先去,即便賞我二十軍棍我都要先洗個澡。”
程肅不說話,想是瞭解這個兒子的秉性,默認了。他扭頭看向雪鶴,說道,“鶴兒,待會兒隨我一起回軍事堂。”
雪鶴吃驚反問,“我?”
“你久居關外,想是知道些情況。我本想喚照生過去,只是他父親剛剛去世,不便再招他去。”想到跟隨自己多年的護衛病故,程肅神情黯淡,“而你本是燁城統領,去軍事堂倒也順意。”
“是。”雪鶴點頭應承。
早飯後,雪鶴換上軍服,帶着允之等人,跟着程肅一同去往軍事堂。
在耀州,軍事堂大致是除了集市以外最爲熱鬧的地方了。它是耀州守兵大營裡一處毫不起眼的屋苑,卻夜夜燈火輝煌。
程肅與其他副將參將討論軍事,指揮戰鬥都是在這裡進行。雪鶴的童年亦是在這度過,這裡的每一磚每一瓦,比國公府還要讓她熟悉。只是自她成爲燁城統領以來,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裡了。
父子三人趕到守軍大營,在經過教場時,雪鶴見前頭的父親只要經過,便有訓練的軍官和士兵對他立正行禮,一聲朗朗的“將軍!”氣勢恢宏。
教場中亦有許多年輕軍官同程家的二位公子是同僚,見了雪鷹雪梟也是微微頷首,以示招呼。
繞過了教場,衆人走進了軍事堂。軍事堂外駐守的程肅的親信,也是雪鶴那十幾位師傅,雪鶴作爲小徒兒自然要向幾位師傅行禮——儘管他們此刻都在行護衛一職,個個都站的筆直,理也沒有理她一下。
這一來二去,雪鶴便慢了程肅一行人的腳程,待她匆忙走進軍事堂時,只覺眼前一個高大的影子飛快走來,粹不及防中雪鶴“哎喲”一聲,額頭撞那在那人胸膛上。
二人相撞,那人憑藉着高大的身體優勢不動如山,雪鶴就慘了,狠命一撞後還被彈了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媽的,沒長眼嗎?老子你也敢撞?”疼痛使她一時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燁城那套流氓氣息瞬時就顯露出來。
對方見她甚是粗魯,眉頭一皺,爾後低呼,“是你?!”
雪鶴聽那聲音熟悉,擡頭一看,頓時就嘿嘿笑了。她揉着腦門站起來,指頭指向來人,“小銅球兒!”
左炎的臉色立刻就不好了,他上下打量了雪鶴一番,不可思議,“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來這裡幹什麼?”雪鶴很是自豪地提了提腰帶,“自然是來討論軍事啊,都說了我跟大將軍混的時候你還穿着開襠褲玩泥巴呢,現在知道老子的資歷了吧?去去去,別擋着道兒,老子要進去跟着大將軍做正經事了!”說着擡腳就要走,哪知後衣領一把被左炎給揪住。
“你一個小小的燁城統領,連個把總都算不上,會有資格來軍事堂?”說着左炎的眼神愈加銳利起來,“如今關中形勢焦灼,你這時候混進來,怕是細作吧?!”
這會子輪到雪鶴的臉色不好看,她一把拍開左炎的手,還順勢推了他一把,“說什麼呢?!什麼叫細作!銅球兒你說話給老子過過腦子!”
二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皆是寸步不讓,而就在這時,又一個聲音闖了進來,“左炎副將,這位胡爲……”那人停頓了一會兒,在這裡叫她“將軍”顯然是不合適的,但雪鶴身上有沒有任何軍職,實在不好稱呼,頓了頓,那人又道,“這位燁城指揮使來歷不凡。左炎副將是個知趣的人,你就大量些,不與她計較罷。”
兩人朝聲音來處看去,見一箇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站在他們不遠處,穿着一件鴉青色的袍子,看不清面容,加之他整個人都站在陰影中,使得他整個人更加陰氣森森。
左炎看了一眼那人,再看一眼雪鶴,之後他竟先鬆了手,他朝那人淺淺行了一禮,“那我就賣杜參將一個面子,不與這小子一般見識。”說着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大步離去。
那人見左炎走了,便從陰影處走了出來——來人約莫四十來歲,卻生得一張白麪似得臉龐,他似乎有嚴重的潔癖,鬍鬚颳得分毫不剩,加之兩隻頗小的眼睛,一笑,像只成了精了白老鼠。
可他偏偏就愛笑。
雪鶴愣了一愣,終於想起他是誰了——他是風雪關東起第一座城池的指揮使,博州守將杜昆。
說起這個杜昆,也算是程肅的老部下了,但一直得不到程肅重用。他祖輩立過戰功,先帝恩賜他可世襲官職,程肅便將他安排在最遠的博州——他在風雪關任職二十年,對程家也甚是熟悉,所以他同風雪關那些老將一樣,亦是知道雪鶴是胡爲,而今他以老將的身份出手,爲雪鶴化解了這場爭端,雪鶴自然要回謝。
機靈的一轉眼珠子,雪鶴立馬行禮道,“小將這裡謝過杜參將。”
杜昆又皮笑肉不笑的眯起眼睛,“不敢,三公子說的嚴重了。”
他喚的是“三公子”,而非“三小姐”,說明他已經知道了雪鶴的真實身份,但在這人多眼雜的軍事堂裡不便點明,便用“公子”代替。
真是個聰明人,只是……雪鶴一見他笑就渾身不舒服,難怪爹爹不喜歡這個杜昆,人家左炎年紀輕輕都是正四品副將了,他一把年紀了還是個五品參將,從他祖輩那裡接過的官職竟沒升個一點半點,只因這人總是一種陰謀在身的感覺。
聰明外漏,使得滿身詭計。這就是他給雪鶴的印象。
道謝後雪鶴便匆匆離去,她可不願意和這個人再多說一句話。
而此刻軍事堂的大廳裡亦是人員濟濟,大廳正中排放着一桌巨大的風雪關地形盤,上面用泥土壘出整條防線,東起戎城,西至博州,漫漫城牆按比例縮小,在這地形盤中纖毫不變的表現出來。其中山脈湖泊,道路城鎮都有一一標註。在雪鶴進去之前,先到的將領已經圍着地形盤唾沫橫飛的發表意見,場面一片熱烈,雪鶴伸脖子一瞧,裡頭有一些軍功卓絕的老將軍,也有這些年來程肅提拔起的新秀將領。
那些老將軍都是跟隨程肅多年的兄弟了,近年來都因傷病退了大半,程肅體恤他們,將他們分配到關內一些安定的城池去,而一些邊疆重鎮放手讓年輕人去守了。雪鶴許久沒見這些叔叔伯伯了,現今見了他們倍感親切,便跟隨在父親身後一一給他們行禮,爾後還是按規矩坐在了最末尾的椅子上。
期間程肅與衆位守將商議守城一事,以及怎樣應對日漸減少的軍需供給,雪鶴便靜靜坐在位置上聽着,只有偶爾被程肅叫上去,細細向她詢問了一些關外的地勢,她低聲回答了,不瞭解的人只當她是個小將領,並不惹人注目。
此後數天裡,雪鶴都跟隨這父兄待在軍事堂中,白日裡同那些優秀的將領討論軍事,入夜後便叫允之讀兵書給她聽。重回軍事堂的日子叫她受益匪淺,父親的點撥以及其他將軍們對戰爭的見解,都讓她自愧不如。雪鶴腦袋靈光,什麼東西都是一點就通,於是,日子在她的忙碌中匆匆而過。
而在程氏一門爲防禦戰爭而連日奔波的時候,府中的姜嬤嬤終是坐不住了,她一聲長嚎哭進到程肅書房中,控訴他這個做爹的不盡職——雪鶴都回耀州這麼多天了,他竟忘了召雪鶴回來了最終目的:行及笄禮!
程肅拿着書卷一拍腦門,這纔想起了這件重要的事情,本來他打算大辦雪鶴的及笄禮,但如今軍情緊張,只好一切從簡,邀請其他權貴前來的觀禮的計劃也取消,一切就都由姜嬤嬤自行安排好了。
姜嬤嬤絮叨着這畢竟是程氏唯一一個女兒的及笄禮,程肅同兩個公子輕待了,她可不能輕待,於是在得到程肅的首肯後,她將身在輝州,程雪鷹的夫人喚了回來,由長嫂來操持小姑的及笄禮,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於是在大嫂到來之後,雪鶴過起了在耀州最舒服的日子。有大嫂的維護,姜嬤嬤終於限制她不得,每日雪鶴例行跟着父兄去軍事堂,回來後逗逗耀兒,同一幹屬下練練功夫以免生疏了,再不濟穿身男裝上街逛逛,聽一段茶館裡的小曲兒,或是嚐嚐酒樓裡最新出的菜品。而關於及笄禮的事情,要做怎樣的衣裳,改扯幾尺的布,該請什麼賓客,以及當天有什麼菜品都又大嫂一人解決,樂的雪鶴逍遙。
燁城那緊張的日子似乎離她遠去,而對於同葉詢的點點滴滴,至葉詢回京後,她便再無贅語一句,似乎已經忘了他的存在——只是每日穿衣時,她都會將那顆玉蘭紋路的銀薰球掛於腰間,從不曾摘下過。
她與葉詢,皆是不善表達感情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