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墨。
古時取黃山老鬆爲料,因原料極佳,所以徽墨一直以來冠以“天下墨業在徽州”之說,然而隨着黃山老鬆禁止砍伐後,鬆墨的原料受到了限制,燒松枝、甚至摻入其他的木料,使得鬆墨的神采要差很多,漸漸地,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就開始往裡邊摻入油煙。
鍾嶽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一點。
“鍾先生,你這說法不對。松煙墨,是以松煙爲主料,至於油煙,那是配方內的輔料而已。”曹莫榮嚴肅地說道。
鍾嶽微笑道:“古語有云‘徽之墨,松煙一斤,用珠三兩,玉屑龍腦各一兩,同時和以生漆搗十萬杵’,不知道什麼時候松煙裡摻油煙,也能叫做配料了?那您這話,我可不可以理解爲,要是這墨錠磨出來的墨不夠鮮明,摻點墨汁配合着使用,也算是配料啊?”
“你……”
鍾嶽冷笑道:“之前曹先生口口聲聲說要弘揚徽墨,怎麼?難道連最基本的誠信都做不到嗎?如果徽州墨業都如現階段這樣,松煙墨裡摻油煙,配方又是秘密不公開的,那摻多摻少又無從定論,到底如何來論誰是正統呢?”
場面變得不可開交起來。不過不少人聽了曹莫榮的回答,已經從言外之意中聽出了意思淺顯的意思,那就是曹公素的主打鬆墨之中,確實摻了油煙!
“這……要不是鍾先生今天解讀,曹莫榮,你還想欺瞞消費者到什麼時候?”
“是啊,松煙就實打實的松煙墨,這就跟市面上賣那些地溝油似的,誰管你摻多少,你摻了,就是你的錯!曹公素這麼大的老牌子,居然做這樣的事情!”
一場鬥墨,鬥出了企業的信譽危機。鍾嶽也沒有什麼負罪感。當曹莫榮表示要鬥墨開始,就意味着這老東西想要裹挾着徽墨這杆大旗,將鍾嶽以及一點漆拍死在這場聲勢浩大的傳統墨業大浪下。
那麼,既然要吃人,就要準備好被吃。鍾嶽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做逆襲反殺!
曹莫榮臉色變得蠟黃,急忙奪過話筒,顫巍巍地說道:“不是的。不是的!曹公素沒有欺騙任何的消費者,不是這樣的!純鬆墨墨色黯淡無光,添加油煙,是爲了提墨色!這是配方,不是欺騙!”
鍾嶽也不用話筒,直接笑道:“那麼,曹老先生,試問這款紫光玉,還有您祖先,當初進貢皇帝那款墨的特徵嗎?這樣既無鬆墨特徵,又與漆煙墨相仿的墨,它配叫做徽墨,它配叫松煙墨,它配叫紫光玉嗎!!!”
曹莫榮倒退了好幾步,臉色變得慘白起來。曹西嵐扶住了老爺子,看着鍾嶽,冷冷道:“鍾嶽,你夠了!”
曹莫榮眼神無光,嘴裡一直喃喃着幾句話,“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鍾嶽說道:“並非是我咄咄逼人,而是明明松煙墨應該有它獨有的特點,不管配方如何變,但至少應該保留它深重而不姿媚鮮明特點!”
老墨廠的老師傅們激動地哆嗦着手。鍾嶽說出了他們的心裡話,松煙墨裡摻油煙,這種行業裡不說破的規矩盛行多久了?也不知道多久了,幾十年來,彷彿無論是制墨者還是用墨者,都變成了一種習慣性的默認,但是這些在墨廠工作了四五十年的老師傅才明白,真正的松煙墨,就該是鍾嶽這款“鐘不器”這般,深重而不姿媚,無光卻質感特殊!
場面之內不知誰帶頭,開始鼓起掌來!
啪啪啪!
啪啪啪!
此起彼伏,都在爲鍾嶽鼓掌喝彩。
如果說當年松煙墨裡摻油煙,是迫於保護黃山上的松木,那麼在這個時代裡,完全不需要考慮這一點,因爲墨錠已經並非是書寫的必需品了,銷量上根本不可能到那樣一個驚人的消耗地步,更何況還有油煙墨、漆煙墨等等,更多數的初學者,還會用墨汁。
所以鍾嶽今天重現徽州松煙墨的榮光,這樣的舉措,值得在場所有人敬佩。不然真到了有一天,當我們翻開徽州制墨業的歷史長河時,發現松煙墨的每一張配方內,都摻有油煙,還不假思索地告訴下一輩,是的,就是這樣的。松煙墨必須摻油煙,那麼這樣歪曲的傳統工藝傳承,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場比賽的勝負,已經不言而喻了。不少評委都走過來,和鍾嶽握手。
“謝謝鍾先生,受教了。”
“謝謝您給我們上了這麼一堂課!”
“您贏了。”
場面的掌聲更加熱烈了。
曹莫榮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去了精氣魂似的,“不是……不是啊……我們曹公素,不可能輸……輸……”
“來人啊!救護車!快喊救護車!”
鍾嶽看了眼暈厥的曹莫榮,搖頭嘆了口氣,“害人終害己。”
鍾嶽走入後臺的時候,整個場館內的掌聲依舊雷動。等他拎着皮匣剛想離開,被一個人攔住了。
“康……康校長?”鍾嶽眼睛朝康敏的肩膀處看過去,當看到那朵默哀的白花時,心臟漏跳了一拍,“吶……啊……這……”
康敏面容憔悴地說道:“姑姑三天前走了。”
鍾嶽眼睛怔怔地瞪着,“怎麼……怎麼沒有一點消息?”
“姑姑臨終時說的,不發喪,不治喪,一切從簡,只有我們一些後輩料理了後事。”
鍾嶽看着康敏有些浮腫的眼眶,不知道該說什麼,“請節哀。”
說着節哀,鍾嶽自己卻有一種想哭的衝動。柳梢娥對他精神上的鼓勵,是從他走上書道以來,一直溫存的,哪怕自己在滬上,在臨安,都能夠收到柳先生的鼓勵,這樣的先達,鍾嶽不知道人生之中還能碰到幾個,然而她走了,居然自己沒有見到柳先生最後一面,哪怕遺容都沒瞻仰到。
康敏將一張紙交給鍾嶽,長嘆道:“姑姑是坐在書桌前,溘然長逝的。那天還換好了她最喜歡穿的旗袍,我想,她是有預感的。這張紙,是我從姑姑遺物中找到的,是給你的。”
“給我的?”鍾嶽愣住了。
康敏將紙塞在鍾嶽手中,說道:“你有你自己的道路,我走了。”
鍾嶽站在原地,耳畔地掌聲漸漸消失,然而他的心卻糾結在了一起。他緩緩打開信,漸漸淚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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