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來到正廳的時候,離汐已經坐在主位,重新套上了那件寬大的斗篷,半低着頭,雪白的兜帽擋住了大半張臉。
錦鱗對她現在這副樣子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任誰看見過離汐的臉之後都不會想要去再見這身斗篷,儘管他也看了千年。
“身子欠佳,還請兩位見諒。”離汐拱拱手,便當是給他們賠禮,錦鱗皺眉,卻不動聲色。
說話間,輕舞已經端上剛泡好的茶,茶香撲鼻而至,馥郁香濃更勝美酒,讓兩人不禁感嘆狐族多奇物。
“此乃雪山寒枝沏出的茶,此物遇水會逐漸化開,還會有類似醇酒的香氣,配上琉璃玉做的茶盞更是一流。”離汐接過輕舞遞來的透明茶盞,輕啜一口,眼角的餘光掃過下面坐着的兩人,見他們均喝下去才斂去目光。
“怪不得別人說狐王府是妖界的聚寶盆,果真多寶物,本王今日真是大開眼界了。”錦鱗細細品着口中的餘香,若不是礙於面子早就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了。
“若蛇王不棄,離汐手邊還有一些,便贈與蛇王,當做是這些日子的回禮了。”
錦鱗頓時語結。他這幾日命人送來狐王府的東西多不勝數,卻被她用一些茶葉堵了回來,難不成在她離汐眼中他蛇族的珍寶還不值她的丁點茶葉嗎?!
“不知今日兩位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話裡問的是兩人,但離汐卻是看着獅王。這也讓錦鱗終於看清楚她的樣子。和之前所見的別無二致,只是更加蒼白,向來帶着流光的雙眸也像是染上了暗色。
妖是不會隨便改變瞳色和毛色的,除非傷到了根本。知道這個消息之後,錦鱗嘴角拉出一抹弧度。原來如此,怪不得要用斗篷遮住。這樣也好,等他得到了人,不久之後還能將整個狐族收入囊中。
“狐王抱恙,同樣身爲妖王,我們甚爲憂心,特地過來看看。”獅王愣了片刻後才反應回來,幽幽開口。
“二位有心了。”離汐再次收回目光,被斗篷擋着的眉峰卻朝中間攏了攏。
看來她還是低估了錦鱗的本事,獅王不是不知道情況,以他的性子還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不是言不由衷就是被什麼控制了。既然人是她拉過來的,不管是哪一種,她都不能不管。
此時,她有些明白嘯風所說的話了。她就是在惹火燒身自討苦吃,可若不是這樣,她又怎麼保護整個狐族?莫離再怎麼聰慧明理,始終還是年幼,這個爛攤子她怎麼忍心扔給他解決?
見離汐仍舊不溫不火地和自己寒暄,錦鱗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他暗暗思忖着現在他對上離汐的勝算。
上一次,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折磨莫離的份上,完全忘了防備離汐的偷襲。再加上她的招數十分陌生,與其說是離汐的修爲十分怪異,倒不如說她的一招一式都帶着和妖氣截然不同的威壓,更像是……天威……
莫不是……離汐已經修得正道,將要飛昇成仙?
不可能!若是飛昇,又怎麼會擋不住這區區天劫!
要在短時間內提高修爲的方法並不多,要麼是吃了靈丹妙藥,要麼就是損耗自己的內丹,可無論是哪一種,都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負擔,短時間內根本沒有辦法再一次發動這麼強力的攻擊。
反觀他自己,恩人所給的丹藥他並不需要服下,單單只是貼身放着便能感覺到上面傳來的醇厚力量,加上獅王已被他牢牢控制,還怕她一個力竭的狐王?
這前廳之內就只有他們、狐王和她的侍女四人,己方養精蓄銳,對手卻是殘兵敗將,勝負立分!
思及此處,錦鱗就沒什麼阻礙了,原本快要收起的笑容也加深了。
“說起來,不知本王上次提到的建議,狐王意下如何呢?”
“提議?什麼提議?”
“就是蛇族和狐族兩族聯姻之事,不知狐王考慮得怎樣?”
終於不裝了嗎?離汐勾起嘴角,兜帽遮住的眼中卻帶着冰冷的殺意。
“離汐卻不知原來蛇王對我狐王夫之位念念不忘,甚是惶恐。”
狐王夫!!!
“狐王可真是說笑了,本王從未答應做什麼狐王夫,只是允諾娶狐王爲侍妾而已。”
“侍妾?蛇王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了,離汐不喜用本王二字,蛇王便是忘了?”反手一拍王座上的鎏金扶手,屬於王族的迫人氣勢瞬間充斥着整個前廳。就算給她一個蛇王之後的位子她也不屑去坐,更何況只是一個侍妾!
王威將同爲狐族的輕舞壓得透不過氣來,恭敬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錦鱗和獅王雖沒有這麼狼狽,但也不得不凝神抵禦。
雪白的斗篷無風鼓起,本應該被掀起的兜帽卻穩穩當當地罩在頭上,周身圍繞着縷縷金銀雙色交織的光芒,看上去神聖不可侵犯。
本王在此,誰敢犯吾王威!
“王……請息怒……”輕舞咬緊牙關,仍有一絲腥紅自脣角溢出。
“哼!”廣袖一捲,那股壓力驟然消失。輕舞慢慢站了起來,伸手拭去嘴邊的血跡,發青的臉色終於有些好轉。
就在離汐收勢的瞬間,一道黃色的身影直直衝向王座,五指成爪,如刀的利爪朝離汐的頸項抓去!
輕舞退後一步捂嘴驚呼,錦鱗雙臂環胸好整以暇,獅王如離弦之箭攻向離汐,三人皆是爲了離汐,而當事人卻像沒事一樣負手而立!
情況不對!
錦鱗後頸的鱗片紛紛豎起,這是感覺到危險時的預警。他急忙召回獅王,但射出的箭矢哪有收回的道理?頃刻之間,獅王的爪子已伸到離汐的面前!
輕舞緊閉着眼,生怕看到血染華裳的場面。
誰知,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前廳中格外巨大。
錦鱗死死握住拳頭,眯起墨綠色的眼睛打量着這驟然空曠了不少的前廳,哪裡還有離汐的身影?甚至連跟着離汐身邊的丫頭也不知所蹤!
怎麼會這樣!
莫非是幻影?可剛纔的威壓是如此真實,獅王拼盡全力的攻擊落空後脫力躺在地上的身子也證明並非是假象,離汐和那丫頭氣息也的的確確是真實的,那到底是什麼回事!
在錦鱗還沒搞清楚狀況之際,四周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腳底傳來的熱度讓他回了神。低頭一看,前廳的大理石地面不知何時換成了漢白玉和墨玉,偌大的石塊拼湊成太極八卦圖居於前廳正中,周圍包括盤龍柱上綴着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看似奇怪的佈置在漆黑當中連成二十八星宿!
錦鱗對這個陣法自然不會陌生,他在不久之前便已經領教過此陣的威力。
此陣名爲逐星,是狐族最常見的陣法。本以爲施展時要法印咒語,誰知道也可藉助外物佈陣啓陣。但死物終究是死物,沒有離汐的法力加持,實力便大打折扣,藉助玉八卦凝成的罡氣也沒有前一次來得強烈。
若是上一次的陣法,他無處可躲也無處可逃,可這一次,他僅僅感受到罡氣的熱度,並沒有被定住身形,二十八星宿也穩穩嵌於柱子當中不再星轉鬥移,這樣的陣法已不配“逐星”之名,且看他如何破了這贗品!
將一直藏於袖中的小蛇置於地上,小蛇先是揚起半截身子探出信子,接着便像是感覺到什麼氣息一樣往前爬行,徑自來到失去知覺的獅王身旁,慢慢地,從他微張的嘴巴里爬進去。
錦鱗死死盯着小蛇的身子,直到它的尾巴消失在獅王口中。這是他好不容易煉成的蛇蠱,蛇毒能惑心,進入體內能激發他的潛能,但宿主也會因爲體內的蛇毒而在耗盡修爲後暴斃。他看到獅王的時候就想到這個辦法了,利用他與離汐制衡,倘若發生之前的情況則用獅王來當替死鬼。這裡是狐王府,死的是獅王,他只要裝個重傷就能把獅王的死推到離汐頭上。狐族勢必要給對方一個交代,他也能以此威脅離汐。
從懷中拿出一枚和他身份不相符的普通竹製短笛,他緩緩吹奏。短笛無聲,若不是他的手指不斷變化着按動氣孔的位置,幾乎讓人懷疑他是否真的在吹奏。
這是和蛇蠱相配的引蠱曲,只要吹起這首曲子,獅王體內的蛇蠱就會有所反應,激發那頭暴戾獅子的潛能。
一遍,兩遍……獅王的身子卻始終沒有站起來,更妄論激發什麼潛能。
半晌,獅王的喉間鼓起一個小包,不斷往上移動,那條小蛇重新從獅王嘴裡爬出,比起之前要萎靡許多。它掙扎着想要爬回主人身邊,卻在半途軟下身子,再也不動。
“啪”的一聲,竹笛在錦鱗手中變成碎片。
離汐!離汐!他咬牙切齒地喊着她的名字,對她的那麼一點愛慕化成了深深的恨意。無視他的示好傷他在先,殺了他的蛇蠱心血在後,若他還隱忍低頭還配爲王嗎!
猛地扯下掛在頸上的紅色方石,他咬了咬牙,將它咬碎吞下。
暗綠色的華服在瞬間撕裂成無數碎片,錦鱗變回原形,鱗片間的縫隙冒着絲絲紅光,墨綠色的蛇身不斷扭動,蛇尾不受控制般拍打着地面,激起一道道金光。巨蟒像是受着極大的痛苦,整個身體開始翻滾,嘴裡也不斷噴出毒霧,所到之處不是變成殘垣斷壁就是被腐蝕得一乾二淨,金碧輝煌的前廳很快就成爲廢墟,但逐星陣卻還沒有破!
巨蟒猛地睜開眼,原本陰鶩的眼變成腥紅,中間細長的瞳仁更是泛着明亮如火的紅光。緊接着,他龐大的身軀開始膨脹,原本無形的結界被擠得嘎嘎作響,有幾處甚至出現裂痕。三角形的蛇首朝裂痕最密集的地方猛地一撞,眼前的景色一陣扭曲,前廳也好廢墟也好全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離汐就站在他面前不遠處,她的侍女攙扶的她,兩人的氣息都有些混亂,離汐的更是若有若無,獅王不見蹤影,應該是被轉移走了。四周的碎石塊散落一地,斷面上的熒光說明它們都是極其稀有的靈石。不愧是善於迷惑人心的狐族,竟然能借着幻術將他困了這麼久!
看兩人的狼狽模樣,巨蟒眼中燃起了瘋狂的火焰。心中那個聲音不住提醒他:殺了離汐!殺了離汐!只要殺了離汐,你便能在妖界稱皇!
“走!”
離汐反手將輕舞推出戰圈,後背完全暴露在巨蟒面前,粗大的蛇尾迫不及待地纏了過去!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