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人間的高山河川美得匠氣,那天界的神山仙水則是飄渺間帶着謫仙的秀麗,至於妖界,那便是時而柔情似水時而洶涌澎湃讓人在臣服之餘又想要去征服的狂野之美。
靈狐峰,是妖界第二高的山,卻比第一高峰獨孤峰還要出名。因爲,靈狐峰除了是狐族的命脈所在之外,還因爲曾經有最接近仙的妖在這裡修行。傳說,那隻妖就是上古五異獸之一的九尾靈狐。
九尾靈狐是什麼樣,大家都不曾見過,但那個狐字卻表明了它的身份。故而很多苦心修行的狐族都一心想要登上靈狐峰的頂端,不能煉出九條尾巴起碼也能有炫耀的資本。可這靈狐峰又被稱爲絕地峰,自然不是誰想登上就能登上的。
足尖輕點崖壁上的石塊,卻沒料到還沒施力石塊便從崖壁剝離滾落深淵。若不是滄羽及時展開翅膀,估計也會和那石塊同樣的下場。緊貼着陡峭的崖壁飛行,越往上風就越冷冽,要不是這寒氣當中還夾雜着山風,他快以爲自己是置身於極寒之地。
這麼陡的山,這麼冷的風,他這個鷹王登上去都要小心翼翼,更何況是其他狐族呢?真不明白,離汐是怎麼才找到這個地方,又是怎麼才能在這種地方生存。
腳踏實地的那一刻,滄羽着實鬆了一口氣。
和一路上陡峭嶙峋山石景緻不同,靈狐峰的峰頂一片平坦,透明的冰晶和潔白的雪是這裡唯一的顏色。相比之下,一身灰衣的滄羽在這裡顯得分外突兀。
過低的溫度讓滄羽狠狠皺了皺眉,憑着模糊的記憶,他找到了離汐靜修的那個山洞。過分簡陋的洞穴和金碧輝煌的狐王府大相徑庭,若不是離汐的氣息若隱若現,他都快以爲自己找錯了地方。
洞裡的溫度比外面要暖和一點,卻也是寒風刺骨。
走過不長的走道,滄羽停住了腳步,眼前的景色縱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他都有些吃驚。
一塊巨大的冰塊懸於半空中,未曾走近就已經感覺到上面傳來的刺骨寒意。洞廳的牆壁上刻着四個奇怪的咒文,隱隱散着藍光,仔細看就能發現藍光全部化成藍色的氣被那冰塊盡數吸收。
冰塊之中,一隻雪狐安靜地蜷縮其中,微張着嘴,將藍色的氣收入腹中。每一次吐息,身上的毛色便亮眼一分,奪目的銀光中,似乎又夾雜着淺淺的藍。
最讓人驚訝的是,那奇怪的咒文所散發出來的氣息,竟然帶着縷縷仙家之氣!
凡妖怎麼能容仙氣?!
像是感覺到有人來,雪狐額上浮現出一個淡金色的法印。法印處流光一閃,白光暴漲,將整個冰塊包覆其中。待白光散去後,冰塊和狐影不見,洞壁上的咒文也隱沒不見,偌大的洞廳裡只剩下一個雪白的身影,一看便知道是那被寬大斗篷包裹着的狐王離汐。
“滄羽?有事?”見到來人,離汐有些意外。滄羽嘯風都知道這裡,不過上次是她帶着他們進來,關閉了山頂的陣法,寒氣沒有這麼厲害。這次她是閉關養傷,自然是把山頂的極陰陣法打開了,滄羽能進來證明他的功力已經遠高於千年前。
“你看上去好多了。”不過一日,離汐的臉色已經恢復到去狼王府前的樣子,不再蒼白無憑,卻也遠遠稱不上紅潤。能如此快地恢復到這個地步,狐王離汐的功力仍是不容小覷。
好多了?若是千年前,這根本就不會讓她力竭至此。至於這個中理由,她不說,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罷了。
“嘯風去了狐王府?”不然他不會知道自己在這裡。
“太聰明,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滄羽看着她,意有所指。
天人妖仙魔鬼,六界之中唯有人界心思最爲複雜,其他五界若存在太多雜念便難以在修爲上有所突破。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以狡詐著稱的妖是斷斷不會做的。可這狐王卻特立獨行,那無藥可救的聰明除了用在修煉上,還用在管他人閒事上,偏偏她卻又是遊刃有餘。
但,再聰明的人,也會有在陰溝裡翻船的一天。狐王離汐聰明一世,終於,也被這聰明誤了一生。
“聰明,總比愚昧要好吧。”話雖如此,但離汐卻明白,如果自己能當一回愚昧之人,今日也不會淪落到如斯田地。
只是,若她能在那場賭注中獲勝的話,那她便能贏下整個世界。
一個女子,她的天也只是小小的一塊而已。
只可惜,她這個願望,卻是連天理也難容。
“狐王府現在很忙,你不回去?”見離汐沒有回去的意思,滄羽再度暗示。這地方他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可他怎麼也忘不了第一次踏上這裡時所看到的離汐的淚。
一滴又一滴,除了發紅的眼和不斷滾落的淚珠,沒人相信一向清冷的狐王竟然落淚。那是第一次,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離汐臉上出現表情。在那過後的一千年,她的臉,和她的心一起,被這靈狐峰上的萬年冰雪所同化。
“莫離需要些歷練,有你和嘯風在,不會出亂子的。”區區一個正名大典,一個狐族少主已是綽綽有餘,加上狼王和鷹王助陣,原本對莫離有些微詞的長老們也會閉嘴。事實上,她一直在找機會讓他們學着輔助少主而不是一味地依賴她。
“莫離才五百歲,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讓他接掌狐族?你也太高估他了吧。”他記得,他和嘯風都是一千歲左右即位的,離汐聰慧,也要到八百歲才登上狐王的寶座。可這莫離也不過是剛正名少主,怎麼說這“歷練”也太繁重了吧。
“他總要學着長大,我也不能總是在他身旁,還請鷹王和狼王有空拂照一二。”她彎腰一揖,煞是誠懇。
“你——”看她的神色並不是在說笑,滄羽凝眉,聲音也不自覺帶着少見的薄怒,“這是你狐族的事,與我何干?”
離汐不語,只是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看上去竟然和那總是掛着笑的天界太子有幾分相像。
從一開始,她就沒給自己準備退路了。
若不是那一年的回眸,她也不會以爲自己還有喜歡這種人類的情緒。
若不是那一場說不上轟轟烈烈的短暫,她也不會知道原來這千年等待的時光是如此難熬。
若不是習慣了那人身上傳來的暖意,她也不會覺得從小居住的靈狐峰竟是如此的寒冷。
許許多多的若不是,無非都在向她敘述着一個事實:她熬了千年,昔日足以燎原的愛火早就變成了零星之火,用最後的熱度焚着那片記憶灰燼。
“千年,我和嘯風對當年的事情不聞不問,並不代表我們真的什麼也猜不到!青遙前腳剛來,嘯風的狼王府後腳就被天火包圍,你以爲我們真的能獨善其身嗎?你以爲你一個人真的能和他們抗衡嗎?離汐,你怎麼還會這麼天真!”
靜靜地聽滄羽難得的咆哮,離汐從頭到尾都在笑,淡淡的,帶着些許悽然。
“這點聰明我從來不缺。”她擡頭看着空無一物的洞頂,“若他們真的因爲此事傷我妖族,我定有手段和他們計較。”狐族雖以貪圖安逸聞名,卻也是錙銖必較分毫不讓的種族,便是天界也不能冒犯他們的尊嚴。
幽藍的眸子閃過一絲金光,像極了劍光弓影,帶着凜冽的駭人殺意。
滄羽一震。
這番一瞬即逝的殺意,讓他覺得就像是置身在刀山火海之中,無處可逃。何時,心如止水的狐王竟也有這種濃重的恨意,非要以殺止殺才能平息?
青遙啊青遙,你真要看看自己做的孽啊……
斂起殺意,離汐又變成那清冷的狐王。
“快到七月了啊……”
“……是啊……”又到七月了。
七月初,離汐總會去人間走一回,兩手空空去,兩手空空回。最初去的時候眉梢眼角總是帶着些期盼,時間一長了,也只是如此地去了又回,臉色沒變過半分。
他與嘯風總打趣說她是去勾引那些凡夫俗子,誰不知狐王絕色天成,若在人間定是傾國傾城,那些話也只是玩笑罷了。可看久了,再不上心的人也能看出她是在等人。那人是誰,心知肚明。
他們也知道,那人,怕是再也不會來了……
“今年,還去嗎?”這個問題,他們也不知問了多少年。
“嗯。”離汐也說着那千年不變的答案。
那裡,是定情之地,也是埋葬過去的地方。去哪裡,再也不是爲了等那個不會出現的人,而是爲了埋葬那銘心刻骨的感覺。
是的,埋葬。
即便是過了千年,告誡過自己千萬遍,那份眷戀就像是在心中紮下了深根,不僅不能連根拔起,還每每害得自己鮮血淋漓。
錦瑟弦,弦弦無端思盡華年。相思念,念念徒悲怨絕韶華。好一個無端,又好一個徒悲。相思痛得入骨,卻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這步棋,早在一開局,她便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