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幫她塗抹了藥膏?
蘇離兮艱難地擡頭,猛地看到一名筆直秀挺的男子站在牀尾處?他手裡拿着一個藥罐和很多棉布。
他像是從來沒有做過事情,站在那裡顯得笨手笨腳的。他先是將藥罐放下,再拿起來看看,又放下?他聞聞自己的手指,皺着眉頭用一方白帕子擦拭着手指上的藥膏殘留。
蘇離兮心中一驚,下意識用手來過錦緞被子,想要遮蓋在自己的身體上,又被他看光了謦。
楊熠看到她清醒過來,眼眸一亮:“你醒了?”
蘇離兮沒好氣兒地瞪他一眼,繼續抓着錦被往上蓋凡。
楊熠上前,一把兒抓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說道:“你別亂動,把藥膏弄糊花了,又要重新塗抹,朕可費了老半天的功夫!”
她眼圈紅紅地瞪了他片刻,才止不住嗚咽着泣道:“誰要你…管我的死活!這不是你…叫人打的嗎?”
蘇離兮不聽話,狠狠將那一層薄薄的被鍛拉到腰間,遮擋住自己的傷勢!一時之間,她所受的委屈突然都冒了出來,是他叫人將她打成這般模樣,如今又來這裡擦藥裝好人?
他楞怔了一會兒,神態黯然幾分,有些無奈地說道:“你還痛嗎?這些藥膏很好,每天擦就不會留下任何傷痕,肌膚和以前一樣好!”
“你走……”她趴在枕頭上嗚嗚咽咽地哭起來:“留下傷痕也是我自己的事,我就願意留下疤痕了,用不着你來管!”
他眨巴幾下濃密的睫毛,很無賴地笑了:“誰說是你自己的事?你整個人裡裡外外都是朕的!”
“呸……”她輕啐:“我是我自己的!”她將腦袋扭到另一邊,不想再看到他。
“好了、好了!”他低聲哄着她:“一日夫妻百日恩,牀頭打架牀尾合,哪有不吵架鬧彆扭的?你也受到懲罰了,朕就不計較你逃宮的事情了。”
“夫妻?”蘇離兮譏諷道:“皇上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是你的一個玩物。”
“是不是玩物,朕自己心裡清楚。”他凝視着她:“蘇離兮,你自己心裡難道不清楚?”
蘇離兮心念一動,卻不願意面對,不願意說話!
“朕沒讓她們下狠手,早交代過了,只是表面打打,封了衆人的口!不然,你這會早就殘廢了,你以爲朕就不心疼?”
“是嗎、那奴婢是不是要感謝您、打得好?再多打幾下,嗚嗚……”
原本,她真不想哭,捱打的時候都忍住了。怎麼現在看到他過來照顧她,反而止不住哭泣呢?她就是討厭他這般假惺惺對她好的樣子,使得她對他的心,也越來越柔軟,真怕有一天會陷進去呀!
是、沒錯!他又放過她一次,沒有將她送到軍營裡去遭罪,饒了她一條命。可她想要自由,想要回家!
孃親兒不在了,她要回去另一世界找自己的親人,越是傷心脆弱的時候,越是想守在親人的身邊!
皇帝很是無奈地看着受傷的女子……
看到她梨花帶雨般的哭泣,他心中酥軟一片!她烏黑的青絲散落在綢緞上,沿着雪白的後背滑落下來。她抽噎着,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唉,別哭了、別哭了,你看你的頭髮亂七八糟的!”皇帝彎腰,輕輕攏起她散落的黑髮,露出雪白的肌膚來。
他一邊幫她盤發,一邊沉靜地說道:“蘇離兮,你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嗎?”
“我騙你了,對!我就是騙你了,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也沒有想過和你過日子,你就是一個紈絝,你走遠一點呀。”她拍着枕頭叫道:“我騙你了,你爲什麼還要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
他眉頭跳動幾下,忍了又忍:“朕一心一意的對待你,你卻總是想着逃跑。你爲什麼半夜等在城門口,你想去北疆找那個安水屹,你當朕不知?”
他若是再遲鈍些,綠/帽子就戴上了!
“你可知,朕聽說你逃了。朕的心裡…有多痛?”
他的聲音驀然低沉下來:“朕失魂落魄的,就像是丟了自己的魂!在大殿裡走來走去,坐立不安,朕等了你整整一/夜。”
“世間多險惡,朕擔心得要命!朕怕你一個人上當受騙,怕你一個人風餐露宿、怕你一個人遇到土匪強盜,怕你一個人迷路失蹤……”
“你別說了,什麼一心一意?…”她打斷了他的話,嗚咽着說道:“你那天些晚上來陪我,你身上全是各種各樣的香味…”
“…那是哪位娘娘身上帶來的?你剛剛寵過別的女人,又來碰我?你躺在這裡的時候,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你有那麼多的女子,也敢說什麼一心一意?”
“蘇離兮…”他擰着眉頭說道:“你真以爲朕喜歡這樣?你可知朕和那些心懷叵測的女人睡覺,朕自己心裡有多噁心?朕也有很多不得已!皇帝又怎麼樣,真得能隨心所欲嗎?”
他沮喪地坐在牀
邊,喃喃自語道:“半夜裡醒過來睜開眼睛,突然發現身邊躺着個陌生的女人,一天一個模樣,個個貌美如花、心如蛇蠍…朕有的時候覺得,自己連你們舞伎都不如!”
蘇離兮氣呼呼地說道:“別說這些風涼話,您那些的風/流韻事、天下皆知。我小小一個奴婢,承受不起您皇上的所謂一心一意。”
他抓住她的肩膀:“蘇離兮,你爲什麼不能相信朕?有很多錯亂複雜的事情,朕和你說不清楚,也不想讓你看到那些骯髒!你就不能放下以前的那些怨恨,好好愛朕一次!”
“朕覺得,只有和你在一起時,心裡才能安寧清淨……”
她一雙淚眼盈盈如泉:“可我真的不喜歡你,皇上,您若是憐惜我,就放我離開…”
他倒吸一口氣,只覺得渾身都涼了,如同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朕這般對你,好言好語的來勸你,你還是一心想着要離開?還是想着去找別的男人?你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後退幾步!他覺得自己退無可退了,他不是沒臉沒皮的男人,他自然有自己的尊嚴!
皇帝的臉孔漸漸變得青白,深沉而莫測:“朕今天把話撂到這裡,蘇離兮,你這一輩子都休想離開朕。你不愛朕也好,討厭朕也好,你就是死了,將來也要和朕埋在一起!”
“噗通……”一聲,他一腳踢翻了牀邊的桌几:
“你若是不想進幸得寵,就慢慢在宮裡發黴吧!朕,以後不會勉強你了,但是朕絕不會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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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天,終於來了……
蘇離兮推開窗子,冰冷的風直直灌入房間,吹得她腦門發痛。
院子裡的半空中飄着小雪,像一片一片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的!
下雪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也是她入宮後的第一次雪。
她緩緩地伸出一隻手,接住一片雪花,冰涼清澈的感覺,叫人心裡軟軟的!
遠處的宮檐琉璃瓦上,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紅、黃、綠、白相間,真是美好的風景!
自從捱了十大板子的杖責,她在牀上躺了兩個月,閒置了兩個月,基本上不出屋子,纔算是徹底養好傷,每日裡都有兩個宮婢來照顧她,擦藥、端飯、清洗,灑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倒是不用她自己費心。
一切日常用物雖然不是特別好,也不是最差!正八品御/前舞伎的身份該享有的東西,都是按照宮規來。
皇上送來的大罐藥膏果然好用,竟是一點點兒傷痕都不曾留下,也是她年輕恢復得快!
那一日,他踢翻了桌子,被她氣走後,再也不曾來探望了。他對她不聞不問了!……
由於她傷了,也暫時不能按照慣例爲皇上獻舞,宮裡免了她兩個月的值勤,倒叫她鬆了一口氣兒。
有時,她會聽到外面有幾個太監來宣召,宣齊八品、張八品去紫宸大殿中獻舞。她們喜滋滋的聲音吵得滿院子熱鬧非凡。蘇離兮只管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日子,不會嫉妒什麼,更不會糾結什麼!
有時,她會聽照顧自己的宮婢們私下裡議論,天熙朝堂內的格局又發生了新的變化。在未來的安氏皇后進宮之前,七大家族紛紛將自己的女兒獻進宮裡來爲妃,以免將來受到皇后娘娘的牴觸。貴族們都期盼自家的女兒,能夠在皇上大婚之前能夠懷上龍胎。。
這一次,紈絝皇上並沒有反對,既然阻擋不了安氏家族霸佔後位,就默認了七大家族的舉動。後宮的妃妾一下子充盈起來,原本空蕩蕩的宮殿都住滿了,爭風吃醋的勢頭越來越旺盛!
目前,最最得寵的是慕容大將軍家的三小姐、具有鮮卑人血統的慕容君梧。
那慕容君梧剛剛一進宮,就被皇上冊封爲正四品的婕妤,賜住距離紫宸殿最近的福禧宮。連續七夜的進幸恩寵,震驚後宮、前所未有!連帶着慕容家族官吏們兒,在天熙朝着也趾高氣昂起來!
聽說,那位慕容婕妤不但容貌清純漂亮,而且性格天真、直率、活潑、可愛……
小美人讓皇上流連忘返、疼愛不已。一箱一箱的奇珍異寶,不斷賞賜到慕容婕妤居住的福禧宮,直直叫後宮的妃妾們眼紅嫉妒。
慕容婕妤出身將門,喜歡騎馬。皇上特意叫人採辦了五十匹上等駿馬,供小美人每日裡玩樂!
如今,那慕容婕妤的勢頭,壓倒了前一段時間貞妃娘娘的恩寵。那貞妃娘娘安慶瑤的肚子實在是不爭氣,連續得了幾個月的恩寵,天天吃補藥,也不見她有孕?
人人都議論,只等那新進的慕容婕妤懷上龍胎,就會晉升爲妃位!
蘇離兮微笑,她想起慕容君梧那一張小蘿莉般可愛的臉頰,還有那嬌滴滴的娃娃音。人人見到了她,都會打心眼裡去喜歡呀!……
慕容君梧妹妹終於進宮了。可惜並沒有如願以償得到皇后的寶座,只是一個小小的婕妤。看來,
安氏一族的強悍壓制,起到作用了!
那紈絝皇帝又得了衆多的新進美人,把她這個小小舞伎早就忘記了吧?她就知道,自己在花心蘿蔔的紈絝眼中,不過是曇花一現。
他不是說了嗎?讓她一輩子守在宮裡,慢慢地發黴……
也好,她受不起他的愛,她心裡的負擔減輕很多,日子清淨了許多!在養傷期間,齊八品、張八品、酈飛煙姐姐都來探視過她。
飛煙姐姐見到她便流淚!原本指望蘇離兮得寵了,能夠提攜提攜她,沒想到纔不過幾日的侍奉,這麼快就失了皇上的恩寵!
現在清平樂宮裡到處傳言,舞伎蘇離兮在銀杏林裡狐/媚皇上、哭鬧一番,混了一個正八品的御/前宮舞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蘇八品剛剛得寵了,就被皇上丟到了腦後。
更不如意的是,她在值勤的時候笨手笨腳,打碎了皇上心愛的彩瓷茶碗,竟然被當庭杖責二十杖。打得她血肉模糊,差點丟了小命!
清平樂宮的宮舞伎們,紛紛叫好!都說她活該,這便是、那狐/媚勾/引皇上的下場!……
“妹妹在想什麼呢?這麼認真!”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蘇離兮紛亂的思緒!
蘇離兮轉身兒,看到那一邊廂房的臺階上,站在齊八品和張八品二人!
今天一大清早,兩位八品裝扮的十分精緻。
齊八品穿着一身繞絲繡纏枝玉蘭花水紅色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的長裙子,脖子裡圍着雪白的狐毛護領,顯得身材高挑、溫雅可人。
張八品穿着一身明紫色束腰紗衫小襖子,下配藕荷色碧紋長裙。顯得豐/胸細腰,嫵媚動人。兩位八品髮髻上面珠環翠繞,行動起來環佩叮噹!
蘇離兮行了個小福禮:“兩位姐姐好,妹妹正在看雪花呢!不想一覺醒來,這漫天漫地的都是白雪皚皚了!”
“呵呵……”齊八品抿嘴而笑:“誰說不是呢!今年的這場初雪來得倒是早。妹妹身體可養好了些?”
蘇離兮點頭:“這些日子裡,多虧兩位姐姐牽掛與照顧了,已經能如常行走了!”
張八品溫和地言道:“這可是件大喜事,蘇妹妹身子大好了,就能繼續爲皇上獻舞了,也好漲漲吾等御/前宮舞伎的聲勢。”
她微微嘆息:“這段日子裡,後宮新進了這麼多名門貴女,妃妾們得了聲勢,生生將清平樂宮的氣勢給壓下去了呀,宮舞伎們心裡都是不爽!”
“哦……”蘇離兮有些無語,她低聲說道:“妹妹我可沒有那個本事!”
後宮妃妾們得勢是早晚的事情,隨着皇上的年齡增逐漸大,宮舞伎們就會越來越失寵,因爲她們身後沒有母族勢力,更沒有資格有孕。
蘇離兮置身事外看皇上的舉措,聯合各大家族的外戚,均衡天熙朝堂各方勢力,繁衍子孫旺盛都是楊氏皇族鞏固皇權的必要條件!
齊八品打斷了她們的話:“姐妹們,我們邊光兒站在這裡聊了。這會兒子,雪已經停了。這滿園的雪景如此優美豈能辜負?不如,咱們邊走邊聊。聽說,東華苑處的玉梅園裡,各色梅花全都開放了,我們一齊賞梅去!”
“有梅花呀……”蘇離兮面露出嚮往之色:“踏雪尋梅,最是雅緻!”
張八品笑道:“蘇妹妹是第一年入宮吧。呵呵,話說這玉梅園中的梅花綻放,那可是每年冬季最美的景觀,尋常人哪裡有福氣欣賞到。走走走,事不宜遲,你快回屋裡穿上件厚些的衣裳,小心凍着了!”
“兩位姐姐稍等,妹妹去去就來!”蘇離兮轉身會房間換衣衫!
今年冬季的衣衫早就送來了,由於她失寵良久,沒有什麼特別漂亮華貴的衣衫。蘇離兮打開衣櫃,隨便挑選一些。她穿了一件淡黃鵝絨纏枝繡雛菊襖子,下配一條米白色點綴草葉子繡花長裙。髮髻上只插了一支素銀鑲嵌琉璃的流蘇釵子。
這段時間,她身材消瘦了許多,纖細苗條顯得靜觴清雅!
出得門來,兩位八品均說蘇離兮妝扮的過於素雅了。在漫天的白雪中要穿得豔麗些、方能襯托出女子的好顏色來!
蘇離兮笑笑並不言語。御/前宮舞伎們平日裡沒有什麼事情做,對裝扮自己很有研究和心得,無論什麼時候出現在人前,都是光鮮亮麗的!
三人一路漫步走來,說說笑笑、倒也是愜意。
蘇離兮許久沒有出門,心情自是舒解不少。沿途的小路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雪毯,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十分悅耳!
蘇離兮不由回想起自己的前世。她出生在炎熱的海島上,直到長大以後到北方上大學,才見到傳說中的冬季白雪。
第一次見到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飛舞,她驚喜又激動!和舞伴們在雪地中追跑打鬧的日子,真是令她懷念不已。一瞬間,便恍然隔世了!
隔着白茫茫空氣,到處都是純潔的銀白色,宮舞伎們的心情不由舒暢清爽了許多。剛剛踏入玉梅園,仰面細細一聞,那
一股淡淡的香氣撲來,馨香陣陣,淡雅清新……
蘇離兮擡眼望去,只見大片大片兒的梅花樹,在白雪中傲然綻放,千姿百態,婀娜多姿。一朵朵紅豔豔的梅花於枝條間點綴着,傲然挺/立在凜冽的寒風中,豔而不妖、超凡脫俗。多麼漂亮的紅梅!
“快看,那邊兒還有一片黃顏色的梅花,那邊的綠梅花也開放了,呵呵……”
齊八品驚喜的叫道:“不如我們折上幾枝,帶回去插在梅瓶裡,看誰選折的梅枝最美,來一個賽梅爭豔,豈不雅緻?”
張八品附和道:“此主意甚好!倒叫我回想起唐玄宗時期梅妃娘娘江采蘋的《梅園驚鴻舞》,輕盈、飄逸、柔美……”
蘇離兮心念一動,問道:“姐姐們見過《梅園驚鴻舞》的舞譜?那可是失傳很久的珍貴舞譜!”
張八品言道:“對外界的歌舞坊而言,當然見不到如此珍貴的舞譜,可實際上那《梅園驚鴻舞》並不曾失傳,就藏在咱們清平樂宮的舞譜藏書閣中。不過,尋常宮舞伎不可以隨意進去看罷了!前年元宵節的時候,歐陽八品不曾生病之時,曾經爲皇上獻過此舞!”
蘇離兮面露憧憬之色:“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進/入那舞譜藏書閣中暢快地閱讀一番?”
那傳說中的清平樂宮藏書閣,她神往已久了!
齊八品笑道:“這有何難?蘇妹妹只要一心侍奉好皇上,快快晉升品級,或者得到皇上的特許,便能輕易走進藏書閣了!”
蘇離兮嘴角噙笑,低頭不語。她自己心裡明白,她沒有這樣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