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八品說道:“我倒是覺得那《梅園驚鴻舞》雖然甚美,卻相當的不吉利。”
蘇離兮與齊八品側耳傾聽……
張八品繼續言道:“你們想想,那唐玄宗的梅妃娘娘才華橫溢、高雅恬靜、柔和善良。有道是,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可惜她的結局慘淡,不過一個失寵的妃妾,唉,這種沒有好結局的舞蹈不學也罷!”
齊八品額首,深感贊同:“那梅妃江彩蘋是個頂可憐的人,被擅嫉的楊貴妃娘娘設法貶入冷宮上陽東宮,安史之亂時爲保清白、白綾裹身投井自盡!多可怕的事情,幸好我們生活在太平盛世,當今皇上英明神武,自然能保得咱們後宮一片祥和!墮”
太平盛世?蘇離兮心道,也不盡然。
張八品附和道:“是啊,雖說是咱們的恩寵不多,至少也能豐衣足食,在天熙後宮中安享富貴,好好活着便是一種福氣!植”
蘇離兮黯然,自古以來失寵的後宮都沒有好下場。
在楊貴妃還沒有進宮得勢之時,梅妃江採萍與唐玄宗情意濃濃、堪稱佳話。可惜好景不長,唐玄宗愛上了楊玉環,逃跑時竟然將梅妃丟在腦後,任其自生自滅。倒是不如,從來就沒有愛過一場!
世人都說楊貴妃被迫賜死於馬槐坡,實在悲嘆。蘇離兮倒是覺得那早早被人拋棄的梅妃更加令人傷感!楊貴妃畢竟死在心愛之人的身邊,死後又得到了愛人若干年的思念與內疚。而那梅妃就像是一個塵埃落入世俗,被愛人忘卻於腦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八品言道:“要是我呀,寧願去學楊貴妃的《霓裳羽衣舞》,那可是集大成之經典舞蹈!”
《霓裳羽衣舞》?蘇離兮扭轉思緒,露出憧憬之情,那時更加了不起的古典舞蹈呀!
“行了、行了,你們真是三句離不開本行!”齊八品言道:“大家既然一起出來玩,就好好玩兒,別竟說這些了,皇上又不曾命我們演練這些難跳得舞譜。真等到那一天,再去費神研究吧!”
張八品笑道:“齊妹妹說得甚是!還是來選幾支梅花,爲咱們的小院增添美韻吧。”
兩位八品牽住蘇離兮的手:“走吧,我們去折梅枝吧……”
三位宮舞伎於梅林中漫步而行,美麗的梅林中花香四溢。
蘇離兮伸出素手輕輕地撫摸着梅花的花瓣,心中讚歎梅樹一身傲骨,冰肌玉骨,凌寒留香!
此情此景,蘇離兮心境幽然,她在梅樹下穿行,心情所致,禁不住低聲吟唱道:
“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越豔罷前溪,吳姬停白紵……”
齊八品呵呵笑着:“不想蘇妹妹還有這樣一幅好嗓音,今天我們可是有耳福了!不如,蘇妹妹再將這梅園驚鴻舞跳上一跳,豈不應了這美景如畫!”
蘇離兮謙虛道:“在姐姐們面前,離兮哪裡敢獻醜!一時心情所致,便胡亂開口唱上幾句,讓兩位姐姐見笑了!”
張八品亦是稱讚:“蘇妹妹接着唱完呀,千萬不能只唱一半!別辜負了這滿園的美景……”
蘇離兮莞爾,仰面凝視着滿園梅花,輕啓朱脣:“低迴蓮破浪,凌亂雪廩風。墮珥時流盼,修裾欲朔空。唯秋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歌聲悠揚,飄蕩在梅花叢中……
忽然,一聲呵斥叫道:“誰在哪裡亂唱?驚擾了聖駕,該當何罪?”
三位舞伎大驚,趕緊回頭望去,
只見,那邊一大片的紅色梅林中,走出一羣人來,衆宮女太監簇擁着當中一位,他一身明黃的龍袍氣宇軒昂,濃髮高高束起,精美的玉冠被明珠碧玉環繞,濃眉微挑愈加的英挺,正是當今天子楊熠!
蘇離兮暗暗縮了一下脖子,急忙跟着張八品、齊八品一起拜倒在地:“御前宮舞伎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熠佇立在那裡,淡淡的晨曦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輪廓,墨玉般的瞳仁裡閃着一道複雜的光束,停留在蘇離兮的身上!
兩個月沒有見到她了……
她雖然謙卑地跪在那裡,低垂着脖頸,那一張清雅白皙的側臉上平靜如水,微垂的眼眸中卻依舊隱隱現出堅定之色。
她似乎瘦了?一張瑩玉般小臉素淨又清雅,下頜劃出一抹清麗的弧線,整個人纖細得似乎能被風吹走。這麼冷的雪天,她爲何穿得這麼單薄,那幫奴才刁難她了嗎?這纔剛剛好了身體又起來折騰。
適才那一首歌是她唱的嗎?他從來都沒有聽過她的歌聲,清淡的音線中帶着憂鬱與薄情,正如她的人亦是如此無情。
他有他皇帝的傲氣,她亦是有她小女子的倔強!
“皇上、皇上……”站在一旁跟隨的太監,低聲提醒着久久出神的皇帝;“您看,該如何處置這幾位打擾聖駕的舞伎?”
皇帝微微蹙眉,他隨意擺擺手,表示不會追
究她們。
太監喊道:“皇上寬厚仁慈,汝等當感念於心,下次勿要魯莽行事!”
“叩謝皇恩浩蕩!”宮舞伎們聽到了命令,才緩緩地站起身來!
齊八品和張八品雖然捱了大太監的一聲訓斥,但是能在梅花綻放的花園中遇到聖駕,內心狂喜不已,她們一雙雙含情脈脈的美目,悄悄向皇上望去。
此情此景,若是皇上心情所致,命她們這些宮舞伎們在玉梅園獻上一舞,她們必定會使出渾身解數來獻/媚,指不定今/夜就是宣召她們其中一個侍寢了。
蘇離兮忍不住迅速地瞄了一眼,發現他一雙眸子正盯着她看,那複雜的眼神幽黑如星辰,說不清、道不明!
她慌忙低垂下眼簾,自己的一顆心卻不知道爲什麼劇烈地跳動起來?像是被他的眼神刺激的?真是的,兩個月不見,她怎麼也會害怕紈絝皇帝的眼神了?
皇帝緩緩將自己的目光移開,飄向了不遠處一朵朵綻放的梅花,沉靜中溢着淡淡的憂傷。
皇帝不說話,衆人更是不敢吭聲,暗暗觀察着他的神態,小心翼翼侍奉着。
御前宮舞伎們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身形微微侷促着……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一個女子的嬌笑聲:“皇帝哥哥,呵呵…您看,這一支紅梅可還漂亮?…”
隨着那稚嫩可愛的叫聲,只見一個嬌小玲瓏的美人,玉手中執着一支紅豔豔的梅花,踩踏着白雪從梅林樹下奔跑出來。
衆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過去……
一身嫣紅色駝絨披風的小女子在緋紅的梅花中,卻還是如此的耀眼奪目,精緻的眉眼中是掩不住青春靚美。在這紅梅綻放的季節中,也只有她,纔敢跟成千上萬朵的梅花一竟霜紅之美!
慕容君梧?蘇離兮心中暗道,真的是她!
自從那一日在安國公府分別,兩個人再也不曾見過。再次於深宮內相見,竟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慕容妹妹是高貴的後宮娘娘,而她不過一個卑微的舞伎!
皇帝看到那一臉天真純潔笑容的慕容君梧,一直冰冷的臉上不由露出一抹溺愛的笑意:“蓉兒,你看你,這麼冷的天跑來跑去,小心兒鞋襪都溼透了!”
她跑到他的身邊,將那一支紅梅遞過去:“皇帝哥哥,這裡梅花雖然顏色衆多,各有千秋。可妾身獨愛着正紅之色。您看看可否喜歡?”
衆人心道,慕容婕妤這話說得有些逾越。雖說皇后尚未進宮,可這正紅正黃之色乃是正宮娘娘才能使用之色,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生氣?
皇帝恍若未知,接過慕容婕妤遞來的那一支紅梅,放在鼻子下輕輕嗅了一下。
他一邊低頭嗅着、一邊上挑眼眸看她,那神態說不盡的魅/惑!那幽黑的眼梢飛揚,灼熱中略帶挑/逗的眼神,看到慕容君梧臉頰嬌羞一片。
蘇離兮嘆息,隨時隨地的勾/引女子、於紈絝皇帝來說是家常便飯嗎?
“蓉兒辛苦了,爲了尋找這支紅梅,可把你凍壞了吧?”
慕容君梧定了定神,眨巴着美麗的大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外翻着翹起來:“蓉兒不怕冷,皇帝哥哥喜不喜歡這一支紅梅,蓉兒挑選了老半天才看中這一支,插/在皇帝哥哥的牀頭慢慢欣賞好不好?”
“好……”皇帝揉揉她的腦袋,將紅梅交給一旁侍候的昶菁:“回去以後,放在朕牀頭的梅瓶中,朕要夜/夜看着,就像朕的蓉兒時時陪伴在朕的身邊!”
昶菁行禮,嘴角微笑着說道:“是!…”
皇帝突然注意到了慕容君梧的一雙小手,手指尖凍得微微發紅。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還說不冷,看你的一雙小手都冰涼冰涼的,來,讓朕給你唔唔熱氣……”
言罷,他細心地將她的一雙小手合攏,捂在他的大手心裡,彎腰低頭放在嘴邊哈哈着熱氣,他一副憐惜疼愛的神情,讓天下女子爲之心動!
在這冰天雪地之間,高大的他與嬌小的她相擁對視,這是多麼溫情的一幕呀!
看到皇上與慕容婕妤如此當衆恩愛,衆人均都羨慕不已,齊八品和張八品更是羨慕加嫉妒,眼眸裡都快要流出眼淚了!
蘇離兮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內心不知是何種滋味?有些難受、有些心酸、更有些恨自己的在意?她何必在意呢,她應該慶幸他的轉移目標纔對!
他對新寵的美人可真好,他對每一個剛剛到手的美人都是這般柔情蜜意嗎?不過,慕容君梧妹妹實在是漂亮可愛,本就是一個人見人愛的美麗娃娃!
“嗬嗬……”慕容婕妤俏皮地笑着:“好了、好了,別哈哈氣了,弄得人家癢癢的…”
“咦?她們是誰?”慕容婕妤側頭,突然發現了齊八品她們三個:“她們在這裡作甚?”
想是,齊八品她們裝扮的過於豔麗了,不如尋常宮女那般普通。慕容君梧的眼神立刻警惕起來,就像一個小孩子要被人搶走了糖
果……
皇帝無意地瞟了一眼兒舞伎們,淺淡地說道:“不過是幾個身份低微的宮舞伎,你不用理會她們!”
“噢!”慕容君梧點點頭:“妾身聽說,皇上的宮舞伎個個都是天下絕色,今天能夠見到,也是妾身的福氣。”
她的目光一一掃過衆女,當掃到蘇離兮的身上時,她驚喜地叫道:“啊呀,這不是蘇離兮姐姐嗎?你如何在這裡?”
慕容君梧甩開皇帝的呵護,大步跑到蘇離兮的面前……
蘇離兮連忙後退兩步,躬身行禮:“舞伎蘇離兮見過婕妤娘娘!”
“哎…真的是你呀!”慕容君梧虛扶一下,高興地言道:“蘇姐姐不必多禮,我們好久不見了,心裡一直唸叨着你呢?不想,竟然在這裡遇上你?”
蘇離兮愕然地看向她。
慕容君梧笑顏如花:“你可知,我幾次派丫鬟去安郡王府上遞名帖,想要和你相聚,都被人冷落趕走了。他們說什麼,安郡王府中從來不曾有蘇離兮這樣的人?真是沒有禮貌…”
蘇離兮面色尷尬:“我……奴婢確實不在那裡了!”
“那姐姐去了哪裡?爲何不書信一封告知於妹妹,你可知妹妹一直在尋找你呢!”
這時,皇帝漫步走過來,冷言問道:“怎麼?蓉兒,你們認識?”
慕容君梧笑道:“當然認識了,我與蘇姐姐在安國公府中一見如故,情同姐妹,我們還交換了各自貼身用的手帕子,是實實在在的手帕閨蜜之交!”
“我還記得蘇姐姐的帕子上繡了一棵梨花樹,而我的手帕上繡着一棵梧桐樹!姐姐,你的帕子,我可是一直悉心收藏着呢!”
蘇離兮更加難堪:“奴婢不敢與婕妤娘娘並稱姐妹!”
慕容君梧送給她的帕子,她當時離開的匆匆,根本來不及收拾行裝。還丟在安郡王府中,也不知道人家是否給當作垃圾丟掉了?
皇帝掃了她一眼,冷言說道:“確實不配!”
“蘇姐姐爲何在這裡?”
慕容君梧猶自不知,仰着天真的小臉問道:“你不是應該嫁給那安郡王嗎?我還記得,你的那個青梅丫鬟說,你是郡王府的女子,是安郡王的侍妾,鐵打不變的事實!”
蘇離兮深深地低頭,雙手絞着衣角兒……
皇上面色變了變,一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慕容君梧笑起來,臉頰上的兩個小酒窩可愛至極:“天熙朝誰人不知?蘇姐姐與安郡王兩情相悅、一往情深,一個善琴、一個善舞,可謂是天作之合!我聽很多人說,你們?你們兩個早就於郡王府同/居了,你早就不是清白之身,爲何還能進宮侍駕?”
“啊?……”蘇離兮迅速看了皇帝一眼,低頭咬着嘴脣不敢出聲,一顆心兒砰砰跳動着。
那齊八品和張八品更是睜大了眼眸,暗暗上下打量着蘇離兮,驚訝不已!想不到這一位蘇八品在進宮之前,還有這麼一段人人皆知的情史?既然是殘花敗柳,那是如何混進宮中來的?這件事太蹊蹺了!
“蘇姐姐說呀?”慕容婕妤神情純真,口無遮攔,步步追問:“安郡王愛姐姐如命,如何捨得放你到宮裡來?”
皇帝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一片:“蓉兒……”他打斷了慕容君梧的話!
他挽起慕容君梧的手,將她輕輕摟住懷中:“走吧!你以後少與這些下人交往,蓉兒是朕的寵妾,別失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妾身很喜歡蘇姐姐,我們是好朋友呀……”
慕容君梧還待回頭,想要說什麼?皇帝卻擁抱着她向一旁走去……
他們相擁着,踏雪而去。
皇帝的聲音傳來:“蓉兒,你心思太單純了,就像一塊白玉般純淨透明。別對什麼人都叫姐姐,她一個伺候人的奴婢,不過是朕的一個玩物,如何擔得起你的尊稱!”
“哦……”慕容君梧想了想,乖巧地答應着:“蓉兒什麼都聽皇上的。蓉兒才入宮、什麼都不懂,還要皇上慢慢教導!”
“小丫頭!”他將她摟得更緊:“你要乖乖聽話,朕晚上教你一個新花樣兒!”
“嘻嘻……”兩個人嬉笑着離去,衆位侍候的太監和宮女們也都跟隨着離去!
“恭送皇上,恭送婕妤娘娘……”
齊八品、張八品齊齊跪倒,蘇離兮回過神來,也跟着跪下!
“嗬嗬……”齊八品好奇地看着蘇離兮:“蘇妹妹真是好本事,與皇上最得寵的婕妤娘娘是手帕至交?”
張八品亦是說道:“是啊,蘇妹妹的運氣來了!你只要多多與婕妤娘娘敘敘舊情,有事沒事去婕妤娘娘的福禧宮裡拜訪,總有機會撞上皇上!”
“對對、聽說皇上天天都去探望婕妤娘娘呢!妹妹一定要多去走動走動,俗話說,見面三分情,指不定哪一天婕妤娘娘身子不方便侍寢,就會看在往日姐妹之情的份子,將妹妹推薦給皇上了!”
她們
倆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言語中不無譏諷之意……
蘇離兮低聲說道:“兩位姐姐繼續賞雪吧,我先回去了!”
“噢……”兩位八品相互看了一眼,對這位蘇離兮愈加好奇了。
“這纔沒來多久呢,咱們說好的梅花也沒有折到,妹妹何必着急回去!”
蘇離兮敷衍道:“忽然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就不陪兩位姐姐賞雪觀梅了!”
她匆匆行了個禮,在兩道探究的目光之下,轉身離開!
蘇離兮出了玉梅園,在雪中緩緩地行走着,腳底下的白雪被踩了以後,變得顏色發污。
半空中,又開始飄起了輕如羽毛的雪花,裝點着天熙內廷中純潔美麗。
蘇離兮單薄的身子便似那風中的浮絮。她的心裡空蕩蕩的,臉頰上落了些細細的雪花,夾着清寒的風,沁涼沁涼的,直直涼到心裡頭去了!
知道不該想的,可是腦海中全是皇帝與慕容婕妤兩個人的身影,揮之不去……
那白茫茫的雪地中,紅嫣的梅花樹下,高大英俊的男子捂着嬌小女子的雙手,悉心地放在嘴邊哈着熱氣兒,是多麼溫馨的、令人感動的一幅水墨畫。
“啪嗒……”一聲,宮檐下的水滴掉入路邊的小水坑裡,濺出幾朵小小的水花,打溼了她的裙邊兒!
蘇離兮垂眸看着,覺得一個人的情感便如着小水花閃耀過後轉瞬即逝。
其實,她現在不是挺好的,有吃有喝,吃飽了睡覺,睡醒了仰望着遠處高高矮矮的宮檐,天熙後宮的物質生活還是很不錯的。何必想那麼多?
不能過於奢侈妄想什麼!
他不是說過,要她好好待在宮裡發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