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
安國公閉目沉思,神態肅然。二郎安慶邦,五郎安慶業坐在兩旁。屋中的氣氛凝滯而沉重。
“嘭……”安慶邦重重擊打一下桌子:“真是越來越囂張跋扈了”
他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動着:“父親,瑤兒被狗皇帝貶爲庶人,打入冷宮,絲毫不念及往日的恩寵和情分。也不顧及我們南郡安氏的顏面。父親依舊是坐視不管嗎?”
安慶業自從在淵獄關押了一段時間之後,耽誤了治療傷腿,便微微瘸了起來。他心中的憤恨可想而知,如今廄中的官宦子弟們,人人在背後偷偷叫他安二瘸子呢此仇不報非君子,他恨不能立刻衝進皇宮去將楊熠一刀了斷鯴。
五郎安慶業亦是站起來,走到安國公的身邊:“父親,您素日裡最疼愛小妹,以前狗皇帝寵愛小妹也就罷了。現在他無情無義翻臉了,您豈能眼睜睜看着小妹在冷宮受苦?說什麼捉尖在牀,明眼人一看便知曉,定是那楊熠設下的毒計。”
兩個兄弟對視一眼,均都盯着安國公等待答覆囡
安國公緩緩睜開了老眸:“皇太后那一邊兒,可有了什麼消息?”
安慶業言道:“皇太后還在皇家別院中養病,皇后多次派人前去,請太后回宮主持大局,爲瑤兒洗刷冤屈,可都被那個可惡的憐妃阻擋下來。憐妃說什麼太后需要靜養,不能受到一絲一毫的打擾。現在可見,那濺人王憐兒,罔顧我們安氏對她的栽培之恩,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起投靠了皇帝?皇太后生病,已經完全被她控制住了。”
安國公微微嘆息,又失去一個得力的干將。他們一族在王憐兒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使其成爲皇太后身邊最可靠的內應,濺人竟然在關鍵時刻倒戈了。
安慶邦憤恨言道:“那冷宮破敗不堪,骯髒無比,瑤兒從小嬌生慣養,豈能在裡面忍受。今天早上,母親得到消息,已經哭暈過去了。求父親快快抉擇吧”
安國公老眼沉了一沉,語調悽清:“老夫一生戎馬天下,自少年起便跟隨着父親和大哥南征北戰,幾經生死歷練,開疆擴土。並將幼妹送入宮爲先帝生兒育女。我們安氏爲了天熙楊氏皇族可謂是盡心盡力,捨生忘死,肝腦塗地,卻依舊保不住南郡安氏一族的平穩度日。罷、罷、罷……”
安國公猛然間站起來,渾濁的眼眸變得凌厲:“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自古忠臣逃不脫君王的猜疑和忌諱。楊熠小兒,既然爲了一個低濺的宮舞伎陷害我兒?他這算是要與老夫撕破臉了,他想卸磨殺驢,當我南郡安氏是軟弱可欺之輩嗎?”
“君不義,臣不忠……”安國公雙拳緊握,神態堅毅:“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若是等那昏君將來羽翼鋒芒,就是我們消亡之際hp之期許的幸福。趁他還弱,就要了他的命”
安國公鎮定地言道:“現在,是到了翻天覆地的時刻了”
安慶邦與安慶業二人大喜,相互鼓勵地注視一眼,當即雙雙跪倒在地,抱拳言道:“父親明智,只要您運籌帷幄,掌控大局,必能一呼百應,號令天下羣雄,將那昏君斬於馬下”
安國公冷哼一聲:“楊熠小兒,這些年是強壯了一些,到處籠絡人心,招兵買馬。可我安氏的百年基業豈容他杏?近些年來,老夫故意在朝堂上退讓,縱容他驕縱霸道,就是爲了麻痹他。他以爲我們安氏只有北疆安家軍一張底牌嗎?哼”
“老夫,送瑤兒和茉葭進宮,原本想留下一個龍胎,再除去昏君,名正言順的繼承皇位。現在看來昏君早有防備,劉家淳妃的皇長子也靠不住了,那錄州劉氏做爲我們的附庸,近來卻態度曖昧,幾次與老夫唱起了反調。看來,他們野心勃勃準備自行崛起,想借着皇長子楊旭壓在我們的頭上”
安慶業、安慶邦從地上站起來:“父親,我們如今該怎麼辦?”
“是啊,我們手裡沒有皇子”
安國公陰沉言道:“只有改朝換代了”
安氏兄弟聞言,心中激動萬分,慷慨言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們安氏也能出皇帝。父親一代英雄,必能問鼎天下”
安國公異常冷靜,他重新坐下來:“派人去冷宮裡照顧瑤兒,莫要讓她吃太多的苦。告訴她,安心在那裡住上幾個月,既然做不成天熙朝的皇妃,將來就做安氏皇朝的大公主”
“是”
安國公沉靜言道:“飛鴿傳書給你們大哥、五弟,整理全軍五十萬將士兵馬,將其它家族和惺帝的那些礙眼細作統統除去,不必再隱忍下去。隱藏已久的東路軍,西路軍也該出來歷練歷練了,命令他們秘密整裝待發,朝京都城方向行軍,晝伏夜出,精心備戰,半年內一舉拿下整個京都城。”
“是”
安國公長長呼氣:“水屹已經離開三年了吧?派人傳信給水屹,叫他速速趕回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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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熙宮,紫宸殿……
皇帝楊熠立於窗邊,神情
肅然而凝重。胡老太監、昶氏兄妹等人跪在他的身後,衆人均用期盼而焦急的目光注視着他。
楊熠久久地沉默着。他雙手負後,迎風而立,眼眸微閉,貌似平靜而內心如波浪翻滾。彷彿正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在他的手中,緊緊捏着幾封飛鴿秘信,都是從各地傳來的。
胡老太監輕輕地言道:“皇上、皇上……您要早做決斷呀”
皇帝緩緩地轉身,陰霾的目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掃過:“胡老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昶氏兄妹等人似有不甘,卻不敢違背皇帝的命令,只得行禮後全數退出。
殿門只剩下了楊熠與胡老太監兩人,皇帝上前親手扶起胡總管:“胡老請起”
胡老太監面色懇切:“皇上,各地情形都不大妙,軍隊以演練之名活動頻繁,朝中幾方勢力蠢蠢欲動,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時刻,老奴等還望皇上示下白翼星空最新章節。”
皇帝低頭,再次將手中的幾張秘信細細看了一番,神態沉重:“朕以七歲稚齡登基,朝堂與各郡被望族們把持太久,沉痾難愈。父皇留給朕的,真是一個爛攤子呀這些年來儘管朕養精蓄銳,多方籌謀,卻苦於時間太短。”
胡老太監黯然:“正是如此呀可惜時不待我,只怕他們不會再給皇族繼續強大下去的機會了”
皇帝輕嘆:“朕的力量尚不足以與整個望族們抗衡,朕最怕的不是他們的強悍,而是人心”
胡來太監言道:“人心難測,這幾年來投奔皇上的人太多,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不到關鍵時候根本無法分辨,難不保他們其中有各大家族的暗棋,臨到頭來翻臉不認人。”
皇帝堅毅地言道:“即如此,只能拼着流一身鮮血,也好剜掉身上這顆毒瘤了”
胡老太監一驚:“皇上的意思是?”
楊熠將手中的秘信揉成一團,絕決地言道:“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擡眸,看向遠處重重疊疊的宮檐:“按照最後一個謀略走,你速速去安排後路”
“皇上”胡老太監似有不忍之色,老眼中似有淚光:“您真的要捨棄這繁華的廄與天熙宮嗎?這裡可是祖宗的基業呀。”
皇帝緩緩地轉身:“朕不捨、又能如何?京都城與天熙宮被他們把控幾十年,病入膏肓,積重難返。朕待在這裡猶如困獸,處處受到遏制與陰謀,根本無法施展拳腳”
他伸出一隻手,摸着那把象徵着皇權的尊貴龍椅。神態淒涼:“既然無疑醫,只能一把旺火燒個乾乾淨淨。待來日,朕返回之時,推翻重建”
“皇上……”胡老太監跪倒在地,失聲痛哭:“殺敵一萬,自傷八千。您做此狠毒之決策,要承擔多大的羞辱和痛苦,後世如何評定?史官會如何記載?亡國之君的名字您承受得起嗎?老奴實在是不忍呀”
皇帝神態冷毅:“一時之痛算什麼?當年越王勾踐臥薪嚐膽,飽受屈辱。朕從小養尊處優,也該吃朽頭歷練了。只有笑到最後的人,纔是真正的贏者。”
皇帝擺手:“你去吧,此事爲絕密,只有朕與你二人知曉藉此機會,也可試探出天熙朝百官、以及各方勢力之真心。到那動盪之時,不知跟隨朕的還能有幾個?誰可用、誰不可用?全都挖出來看看”
“諾……”胡老太監重重地磕頭:“老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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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來天熙朝皇家歌舞大劇院進行的如火如荼,每日裡的看客們絡繹不絕。一場又一場新演排的歌舞劇,成爲京都城人們茶葉飯後討論的話題,劇中的各個人物和故事感動了無數的人們。
最叫人稱道的是,歌舞劇院的一系列善舉,資助孤兒,安撫貧老,開創培訓,設立粥棚,關愛民衆,幫助疾苦。宮舞伎們在人們心中的印象截然不同與一般舞伎,各個都是心底慈善的女子。
清平樂宮舞伎們的精力已經從爲皇上獻舞,向皇上獻媚爭寵等,轉變成如何在舞伎中爭取一個好的角色,依靠自身的舞蹈才藝獲得別人的尊重和羨慕,同時也收穫更多的銀兩報酬。
然,這一日,皇家歌舞大劇院休息一天,整個天熙朝的舞伎們都會休息一天。一年一度的醉花節來到了,這是所有舞伎們的節日,她們不用爲客人表演,不用忍受媽媽們的打罵,她們可以到處遊玩取樂,將積累一年的疲憊和委屈拋棄到腦後。
對於皇宮中的宮舞伎而言,更是值得慶幸的一天,她們可以出宮了,這是一年中唯一可以出宮的日子山神。有人打算回家與親人團聚(比如酈飛煙),有人打算回原先的歌舞坊看看師傅和姐妹,有人打算帶上銀兩好好的採購一番。
更多的宮舞伎決定到廄郊外的雲霧山,山上的寺廟衆多。她們要去拜拜菩薩,求一支卦籤,求上天保佑自己今後一帆風順,平平安安
宮裡派遣了一支百人的禁衛隊隨行保護。一大清早,浩浩蕩蕩華麗的小轎子,擡着宮舞伎們走出了宮門。蘇離兮
自然在其中,她雖然在宮外沒有什麼親人可以探訪,但不會放過這個出宮透透氣的機會,便決定上山祈福了。
一頂一頂的小轎子一路晃悠着,威武的官兵提着兵器排成兩排守護着轎隊,驅趕着路上的閒雜人等。轎子外邊是熙攘的人聲和叫賣聲音。蘇離兮輕輕揭開流燦的金絲穗窗簾,外邊是久違的熱鬧情景。
山路上的行人、馬車和轎子都很多,熱鬧熙攘,人丁壯健。
這幾年的醉花節,楊熠爲了她的安全,都嚴令她不許出宮。這些天來,她又是發脾氣、又是撒嬌、又是再三保證,才換來了這一個出宮祈福的機會。
前方開路的兵士們叫喊着:“讓開、讓開,宮裡的貴人們來了”
路邊的人們紛紛避讓,用羨慕的目光注視着她們,低聲議論着:“這些是皇宮裡的宮舞伎呀,好漂亮呀”
“都是有品級的宮舞伎,享受朝堂的俸祿呢”
“是侍奉皇上龍體的舞伎呢”
“你們快看,那個不是歌舞劇中扮演林黛玉的蘇六品嗎?真人好漂亮呀”
蘇離兮急忙將轎簾子放下,她的心不由感慨起來,三年前的這個時候,自己一個貧窮的小舞伎,口袋裡揣着幾個小銅板,正傻兮兮的站着路邊,用豔羨的目光看着宮舞伎的轎隊,心中正琢磨着如此才能成爲這世上最有前途的宮舞伎。
又是一年醉花節,世事難測……
她已經從那個懵懂無知的小舞伎,變成了如今皇帝身邊最寵愛的宮舞伎。這短短三年之間,發生了太多無法掌控的事情,讓她的命運幾經周折,還是實現了宮舞伎的夢想。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未來的日子又改何去何從?
山頂上最大的一所寺廟‘清明寺’清場了,專門接待她們這些從皇宮裡來的‘貴人們’。尋常歌舞坊的舞伎們是沒有資格來這裡拜佛的。
蘇離兮是正六品的宮舞伎,身份是這一羣人中最高的,宮女燕玲攙扶着蘇離兮下了轎子,寺廟負責接待的知客僧,早早就迎接了出來,一路引着她向最大的殿堂走去。原本,應該是昶蕞陪着她出宮,可這兩天昶蕞卻是病了,幸好燕玲也是個極爲妥帖的,一路上照顧很是周到。
外間雖然吵鬧,而這禪中院內卻是極爲安靜的,道路兩旁高大青翠的松柏,挺拔而茂密。幾個光頭的小沙彌在清掃院落,夏日的陽光普照大地,給廟堂籠上了一層橘色的光芒,越發顯得莊重森嚴。
清明寺宏大華麗,前中後幾座大殿,兩側還有寶塔和鐘樓。裡面詭着如來佛祖,觀音菩薩,十八羅漢等,平日裡香火旺盛,信徒鼎盛。
蘇離兮等一行宮舞伎隨着知客僧引着進了正殿,清涼寺的主持,一個老掉牙的披袈裟和尚親自來迎接,雙方見禮之後,蘇離兮大方地捐贈了很多香油錢。而後,舞伎們排着長隊,從左向右依着一尊尊佛像燃香磕頭,祝禱心願。
蘇離兮跪在佛祖腳下,雙手合十,虔誠地磕頭祈禱,心中默唸有詞:“一願前世的父母安康平順,二願天熙朝國泰民安,三願自己與楊熠和睦美滿,四願皇家歌舞大劇院事業順利後福最新章節。”
一番叩拜之後,燕玲攙扶着蘇離兮起身:“六品可想求籤?聽說這清明寺中的籤文很是靈驗,很多姐妹來此都爲了問卜將來。”
前方的長香案上面放着幾個籤筒,已經有宮舞伎手執籤筒椅,神態虔誠,口中唸唸有詞。
蘇離兮回頭看看,看到大殿的院子裡有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榕樹,很多宮舞伎已經在那裡排隊等待問籤文了。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次籤文,內容可不是太吉利,心裡便有了一些忌諱:“算了,我還是不去求籤了”富貴榮華皆是浮雲,只期待平平安安就好
燕玲不再勸解,時間尚早,舞伎們好不容易出宮一趟,自然要到處逛逛去,只是宮規有限定,不能擅自離開寺廟的周圍。宮中禁衛們已經將此地團團包圍起來,不但禁止外人進入,也不讓宮舞伎們出去。還好,這寺廟中的風景甚是清幽靜雅,舞伎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在周遭欣賞散步起來。
清明寺後山有一座九華亭,傳承比着寺廟還要久遠一些,都說現是有了九華亭,後纔有了清明寺,乃是著名的前朝古蹟,亭子中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石碑,碑文上留有當年名人客的題詩,那裡的釜罩壁歷史悠久,更是天下聞名。
於是,在知客僧的大力推薦之下,蘇離兮等幾個宮舞伎便前去觀賞。走過敞闊的青石磚地,只見殿外一石龍頭吐水的小池子,那龍頭尚且噴着長長的水流,漫過水池中間巨型的石雕玄武。很多圓圓的銅板躺在清澈的水底中,據說可以許願祈福。宮舞伎們一陣嬉笑,少不得將荷包中的銅板丟向那水中玄武背上,叮噹叮噹一片作響。
走過許願小池,可見兩條小路,一邊延伸向九華亭,一邊則通向後山的密林。這寺廟中風景雖然遠遠不如天熙皇宮華貴,卻是別有一番佛門聖地的莊重。衆位宮舞伎們在寺廟中轉悠了大半個時辰,身上微微出了細汗,雙腿也有些
累了。
便有知客僧帶着大家到寺廟的各個廂房中去休息片刻,那裡專侍女客,品香茗茶,陶冶心境。
蘇離兮品級最高,自然不用與其她宮舞伎們一同擁擠,專門有一間廂房供她休息。她緩步走進這間幽雅的房間,屋子裡漂浮着淡淡的檀香,牆角的桌案上擺放着茶具與書卷,一副遠離喧囂的寧靜平和。
燕玲侍奉着蘇離兮換了乾淨的衣裙,又端來清水爲她洗臉淨手,她才坐下來品茗。淡淡的香茶沁人心脾,她坐在窗邊欣賞遠處的鐘樓古塔,心中一片安靜。
“好茶,這是寺廟的齋茶……”蘇離兮輕淺飲用着,笑着對燕玲說道:“陪我逛了半天,你今天受累了坐下來喝口茶,一會就該回宮了。”
“噗通……”一聲,燕玲雙膝跪了下來
蘇離兮驚訝地望着她:“燕玲,你這是何意?”宮女燕玲侍奉她也有兩年多了,自從住進沅淑閣便一直跟着她,可算是昶蕞之後最信任的宮女。
燕玲擡頭,雙眸已經含有淚水:“蘇六品,您一直善待奴婢,可奴婢對不起您,對不起皇上的栽培。可是,奴婢沒有辦法,他們勢力太大,又心狠手辣,綁架了奴婢的父母和弟弟。等您去了以後,奴婢…奴婢願意以死謝罪”
蘇離兮身子晃動一下,只覺得頭暈目眩,手中的茶盞摔落在地上:“你…你給我下藥了,這、這衣服上的味道不對”
燕玲深深地磕頭,淚流滿面:“對不起、對不起”
屋裡的景物,燕玲的身影都變得混沌起來,蘇離兮強撐了幾次,依舊擋不住那昏沉的感覺。
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