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霽擡頭望去,卻見前方的田埂上,有兩個人正向他們急急走來。待走得近了,方纔看清那是一男一女兩個莊戶人,女的懷裡還抱着一個男孩,那孩子看上去三歲上下,眉眼與小秋頗有幾分相似。
秋笑着迎上去,將手裡的糕點舉到他們面前:“爹孃快看,仙女姐姐給了我這個!”
秋爹望着糕點了一會楞,滿臉憨厚地用手撓了撓頭,擡起眼來對梅雪霽他們說:“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這個點心應該很貴吧?”
“沒事,”梅雪霽笑着拍了拍小秋的面頰,“這個小妹妹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這幾塊點心就當是謝儀吧。”
“哦?”小秋爹吃驚地回頭望向自己的女兒:“你幫了他們什麼忙?”
秋得意地一笑:“哥哥姐姐他們是朝廷派來的大官,向我打聽蟲災的事。”
齊雲灝趕緊上前一步,笑着解釋道:“不是,小妹妹誤會了,我們只是過路的客商,看見村子裡鋪天蓋地的蝗蟲頗爲心驚,故而下車打聽。”
他的解釋讓小秋父母繃緊的神情頓時釋然,正在這時,被抱在懷中的小弟弟忽然扁了扁小嘴,大哭了起來:“我要吃糕糕!”
秋娘的臉霎時紅了,她偷眼瞥了梅雪霽,伸手在兒子**上輕輕一拍,口中斥道:“哭什麼?真丟人……”
梅雪霽笑吟吟地從紙袋中取了一塊紅豆糕,塞進他嘴裡道:“乖,別哭了,姐姐給你吃糕。”
男孩嚐到了紅豆糕的香甜,不由含着淚咧嘴笑了。
齊雲灝轉過臉,向小秋爹正色道:“麻煩再打聽一件事,爲何我們在此地看不見一隻飛鳥?”
秋爹愣怔了一下,頓時展開了恍然大悟的笑:“哦,我明白了!各位一定是京城來的鳥商吧?哎呀,你們可是來晚了一步,如今我們涪縣的玉翎雀幾乎被捕盡了,哪裡還找得到?”
齊雲灝回頭與梅雪霽對視一眼,又急忙問道:“那其他的鳥兒呢?”
秋插嘴道:“那些捕鳥的人張了大網在林子裡,收網的時候只留下玉翎雀,其它的鳥兒要不被烤着吃了,要不就被當場摔死,嫌它們礙事。”
齊雲灝的面色黯淡,自言自語道:“玉翎雀,莫非就是栩寧顯貴們用來鬥彩的那種戰鳥?聽說一隻上好的戰鳥最高可以賣到上萬兩銀子……”
秋爹不住地點頭:“是啊,是啊,那就是我們涪縣的玉翎雀!鎮上有個朝鳳樓專收這種鳥兒,各村各莊的青壯漢子都無心務農,滿山地捕鳥兒賣………”
“原來如此!”齊雲灝和梅雪霽同時出一聲低嘆,彼此攥緊了相握的手。
涪縣的清流鎮依舊熱鬧繁華。
梅雪霽站在朝鳳樓前,望着眼前熙攘的人羣,聽着耳畔喧鬧的市聲,不禁心生迷惑……這裡,是飽受蟲災的涪縣嗎?
“主子,您看。”鍾啓輕扯同樣默立無語的齊雲灝的衣袖。
順着鍾啓指點的方向,他們看見在不遠處城樓的一側,聚集了大羣衣衫襤褸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個個神情萎頓、形容枯槁,與繁華富庶的清流鎮格格不入。
齊雲灝神色一緊,低聲道:“莫非,各鄉的災民已經開始四散流離了?”
正在這時,人羣卻轟然騷動起來,人堆裡有人興奮地高嚷:“快去、快去,朝鳳樓又要施粥了!”
與此同時,只見從朝鳳樓的大門裡走出來七八個精壯漢子,一色的青布包頭、黑衣皁靴,三三兩兩地擡着粥桶、桌椅來到臨街的石階下,手腳麻利地搭好臺子,開始大聲朝城樓下的人羣吆喝:“施粥了,人人有份,一個個排好隊,不許爭搶!”
那羣人果然鬨鬧着各拿着破碗跑過來,轉眼之間排成了長龍。
梅雪霽咬着脣呆看了半晌,方回頭向齊雲灝打趣道:“真是默契啊,想必這施粥也不是一兩日了吧?”
齊雲灝不語,皺着眉彷彿在思忖着什麼。許久,他拉起梅雪霽的手道:“走,咱們進朝鳳樓裡看看。”
與門外的喧鬧相反,朝鳳樓中簡直可以用“鴉雀無聲”四個字來形容。對門高大的紫檀書架前,擺着一對烏木圈椅,有一個留着山羊鬍子的瘦削男子一邊啜着香茶,一邊悠閒地翻看手中的古籍。那時不時“嘩啦”一記的翻書聲,是耳邊唯一的響動。
“這裡…是書鋪嗎?”梅雪霽忍了良久,終於憋不住出了詢問。
她的聲音不大,卻驚擾了那個讀書的男子,他蹙了眉,戀戀不捨地放下手中的書卷。待看清面前站着的四位男女,他的雙目中極快地流過了一絲訝異。
“幾位是?”
齊雲灝上前一步,含笑答道:“我們是京城來的鳥商,聽說這裡方圓幾百裡所有的戰鳥都集聚朝鳳樓,故而特來求購。”
那男子擡起眼來,又仔仔細細地將齊雲灝打量了一遍道:“請恕在下冒昧,尊駕面生得緊,該不會新入行未久吧?”
齊雲灝展開手中的灑金摺扇,在胸前輕搖着:“老闆如何得知?”
那男子笑道:“天啓境內大小鳥商,在下不敢誇口個個相熟,但至少皆曾謀面。6某雖老邁,但卻還未到昏聵之時,但凡見過的客商,多少還有些印象。”
齊雲灝挑眉淡笑:“那我就算是新入行的吧,不過,新入行未必就沒有財力,望6老闆切莫小視。”
老闆朗笑着點頭:“公子好氣魄,真是後生可畏啊!不知,此番前來預備購入多少隻戰鳥?”他邊說邊用眼斜睨着齊雲灝,目光中裡猶自閃爍着一絲懷疑。
齊雲灝含笑與他對視,口中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很多。”
老闆聞言微愣,垂目思忖了片刻復又笑着擡起眼道:“甚好。如此,請各位隨我去後院選購。”
從朝鳳樓的內堂出去,穿過朱漆迴廊和一個小巧精緻的庭院,眼前豁然開朗。卻見諾大的場院上,整齊地排列着數座粉牆黑瓦的小屋,不時有身着窄袖短衫的年輕女子拎着提籃水桶忙碌地穿行其間。
“請進。”6老闆滿臉帶笑地將他們引入一間小屋。屋門方啓,立時有“啾啾喳喳”的鳥鳴聲撲面而來,紛紜嘈雜,彷彿是彙集了幾百人的合唱。
屋的東西兩面皆開了窗戶,窗格上蒙着淡綠的薄紗。陽光透過窗紗灑落進來,落在一排排頂天落地的木架上。那架上擺滿了金絲鳥籠,一隻只褐色淺斑的小鳥在籠中撲騰跳躍。
梅雪霽搖了搖齊雲灝的手:“這就是玉翎雀嗎?怎麼是褐色的?”
齊雲灝回過頭來,含笑向她擺手。
老闆把目光凝在梅雪霽的臉上,脣邊微牽起一笑:“這位小姐以前從未見過玉翎雀嗎?”
梅雪霽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回答了聲“是”,臉上不禁一陣飛紅。
老闆點點頭,擡手做了一個手勢,立時有侍立一旁的短衣女子舉了長長的鐵叉,從木架上勾下一個鳥籠,遞到了梅雪霽的面前。梅雪霽低低道了一聲謝,伸手接過鳥籠。
但見籠中的玉翎雀長喙、修尾,全身的斑紋如同未融的春雪一般潔白瑩亮。現有人正看着它,它也調皮地偏了頭,渾圓的雙目宛如含着一汪清水,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瞧。
“好可愛!”梅雪霽的腮邊綻開兩點梨渦,她試探着伸出食指,穿過鳥籠,輕輕地撫向玉翎雀的頭頂。
籠中忽地一陣撲騰聲起,眼花繚亂中卻見玉翎雀羽翅急拍,梅雪霽這纔看清,它翅膀內側的羽毛竟然是淺碧如玉的顏色。
梅雪霽的腦海中閃過一道光……怪不得名喚玉翎雀呢,原來秘密藏在翅膀裡……
正在這時,卻見玉翎雀狠狠地伸出頭來,用長喙啄向梅雪霽的指尖,梅雪霽驚叫一聲忙縮回了手,然而卻已遲了,指尖上早已被啄了一個口子,殷紅的鮮血頓時涌了出來。
“霽兒!”齊雲灝驚呼一聲,想也沒想地一把抓過她的手,將流血的手指放在口中輕吮。
“怎麼這麼不小心……”他一邊心疼地抱怨着,一邊擡起頭來,卻見梅雪霽正睜着一雙晶瑩如瑪瑙般的眼睛望着他,目光中蘊着的柔情如同秋月的倒影在碧波間盪漾。
“知道了,賣面的老伯。”她嬌俏地對他吐舌,脣邊抑制不住地揚起笑意。
齊雲灝心頭一蕩,立時領會了她話中的含義,眉目間不由也漾滿了笑。兩人的目光柔柔地交纏在一起,一時間只覺得甜蜜與幸福充滿了胸臆。
“嗯,嗯,”6老闆幾聲乾咳打斷了兩人間的默默柔情,“對不住,這玉翎雀生性易怒好鬥,加之在我朝鳳樓中每日皆有專人訓練其功鬥之技,故而越兇猛。剛纔是6某疏忽,未曾事先嚴明厲害,致使傷到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