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一陣邪火上涌,他猛地推開了懷中的瑾妃,站起身來道:“罷了,好容易聚在一起吃頓飯,卻被你們吵得全無了興致。且散了吧,各回各的宮省的煩!”說完,拋下一羣目瞪口呆的嬪妃,顧自怒氣衝衝地揚長而去。
梅雪霽隨着莞柔公主走出殿外,望着苑中麗色傾城的牡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萬幸,總算讓她過了這一關!天知道她是多麼不願意來赴這場宮宴、多麼不願意面對那個喜怒無常的皇帝!特別是經過昨晚那可怕的一幕之後,他的面容、他的聲音對於她來說不啻於魔咒。
坐在天香殿中,她一直故意低頭和莞柔公主談笑,爲的就是不朝他看、擯棄他的聲音……直到生了方纔那一場鬧劇,她滿心的緊張才慢慢地消減開去。眼看着那些女人們一個個醋意盎然地爭吵不休,她覺得又好奇又好笑。後宮爭寵——電視劇中的經典喬段呢,如今看到了真人版,嘻嘻,千萬不能錯過………
“霽兒,”莞柔公主輕扯她的衣袖:“你一個人悄悄地笑什麼呀?不如到我的翔鶩宮中手談一局如何?”
梅雪霽收起笑搖了搖頭道:“不了,我是你手下的常敗將軍,每回被你殺得丟盔棄甲,哪裡還敢應戰?”
莞柔公主用手輕點她的額頭笑道:“小氣,橫豎不肯落人下風。好吧,那我自去了。”說完,帶着宮女們姍姍離開。
梅雪霽獨自往柔福宮走去。跨過一座青石小橋,瞥見前面千杆翠竹之後,掩映着一角粉牆。走近一看,卻驚喜地現粉牆之上爬滿了薔薇。此時,淺粉色的花朵已盛開了大半,嬌麗明媚如美人嫣然的笑臉。
梅雪霽停下腳步,伸手摘了一朵半開的薔薇戴在鬢邊。
身後的月洞門裡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轉眼,一襲暗紅色繡着銀絲蟠龍的錦袍出現在她眼角的余光中。她回過頭,卻見齊天弛正立在一棵參天的香樟樹下定定地望着她,略見清瘦的臉上帶着無法掩飾的驚喜和激動。
“澄親王。”她吃驚地低呼一聲。
“雪霽,”齊天弛走近她,擡起手卻又輕輕放下了,“你的臉………”
梅雪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面頰,眼眶不禁有一些溼潤。
齊天弛嘆息着把她擁在了懷中:“是爲了我嗎?”他在她耳邊低喃。
梅雪霽把臉貼着他胸口,聽着他怦然的心跳,心裡恍惚着………是他嗎?齊天弛——那個曾和她一起騎馬出逃、在她脣邊留下一吻的齊天弛真的就立在她面前嗎?曾以爲入宮之後,這個人就徹底地從她的生命中消逝了,誰知今日竟然能在宮中與他再見……也許,這一切只是幻象?
她擡起頭凝望着他的雙眼,那裡面分明盛滿了柔情和痛惜。
“雪霽,”齊天弛把下頜抵在她的際上,柔聲道:“都怪我,如果我早一點娶了你,你就不會被召到宮中備受冷落、也不會徒然毀了容貌……”
梅雪霽愣了一愣,小聲道:“其實,我的臉……”
齊天弛把手指擱在她的脣上,眼裡閃爍着如水的柔情:“這些天我常癡想,若是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讓澄王府的花轎趕在聖旨之前………”
“哼哼,”身後驀地傳來一陣切齒低笑,聲音凜冽而冰冷,彷彿臘月裡刺骨的寒風:“澄王府的花轎倒是快得很哪。”
梅雪霽不由打了一個冷顫,趕忙回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齊雲灝那張被憤怒扭曲了的臉。他死死地盯着她,眼裡噴射的火光幾乎能把她燒成灰燼。
齊天弛放開她,低頭跪下道:“叩見陛下。”
齊雲灝不怒反笑:“十八叔今日怎麼有興致進宮?”
齊天弛道:“臣奉了太后懿旨,前來上林苑賞花。”
“賞花?”齊雲灝眉毛一揚,“朕恐怕十八叔要賞的不盡是花吧?來人,”他冷冷地一揮手,“收去澄親王的入宮腰牌,從今後沒有朕的旨意,澄親王不得出入後宮!”
馬上有錦衣太監走上前來,從澄親王的腰間摘下金質的腰牌,遞給了齊雲灝。
齊雲灝把腰牌擱在掌心掂了一掂,擡眼向齊天弛道:“天色不早,十八叔可以回去了。”
齊天弛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驚魂未定的梅雪霽,臉上拂過濃濃的心痛。他對着齊雲灝一揖到底:“方纔是臣輕浮魯莽,不關雪霽的事。望陛下…。”
齊雲灝將手中的腰牌猛地扔在地上,出“噹啷”一聲脆響。
“澄親王,”他擡起眼,眼中精光四射,“朕的忍耐有限,請你離宮!”
齊天弛面色蒼白,長拜而去。
梅雪霽呆呆地望着那個暗紅色的身影消失在宮牆的一角。心,在那一刻開始狂跳了起來。她分明感覺到有兩道利劍一般的目光正聚焦在她的背上,如此犀利、如此灼熱,刺得她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
“你………轉過身來。”那個人在她背後低聲吩咐着,語氣平靜無波,但也正因着這份詭異的平靜更讓她心驚膽寒。她木然立着,不敢回頭。
“你給朕轉過身來!”這一句卻是咬着牙說的。
梅雪霽的前胸急促地起伏着。怎麼辦,該怎麼辦?那個人想必早已邪火中燒,一旦被他捉住,後果不堪設想……。昨夜的一幕又浮現在她的眼前,天啊,不行!絕對不能落在他的手裡………
此時,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字——逃!逃出他憤怒的目光、逃出他可怕的懲罰、逃出他的掌心……
在齊雲灝邁步走向她的一瞬,她卻像一隻受驚的小鹿一般的奪路而逃了。顧不得花枝牽衣、顧不得蒼苔溼滑,她在春意盎然的上林苑中沒命地奔跑,身後傳來他狂怒的咆嘯:“站住!”
她甩甩頭,試圖把那咆嘯聲甩開,不留神卻被腳下高低不平的石路絆了一下,狠狠地摔在地上。膝蓋磕破了,殷紅的鮮血染上了她雪白的裙裾。路的另一頭有腳步聲急急傳來,她顧不得疼痛,較緊牙關站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奔跑。
眼前一泓清流攔阻,潺潺的碧波上,零落地點綴着幾塊平坦的青石,一直通到對岸。她想也沒想,就大步跨上了面前的一塊青石。
這時,從對岸傳來焦慮的呼喊:“殿下,別跑了,殿下………”
梅雪霽停下腳步——奇怪,莫非在這個深宮之中,還有一個人和她一樣被追得慌不擇路?
一念閃過,忽見從對岸的灌木叢後繞出來一個的小小身影,瞬間跑得近了,卻是一個四、五歲上下的男孩,身穿月白色的如意紋錦袍,紅潤的小臉上帶着頑皮的笑意。在他的身後,跟着五六個太監宮女,還有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一個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殿下………課還沒上完,快跟孫師傅回去。”那花白鬍子的老頭高揚着手,聲音裡帶着哀求。
男孩回過頭,衝着他扮了個鬼臉:“我不回去,我討厭背那些鬼詩詞!”說完,一縱身跳上了水中的青石。
梅雪霽眼睜睜地看着他如同青蛙一般地在青石間靈巧地跳躍,轉瞬就到了她的眼前。
“走開!”那男孩擡頭看見了她,很不客氣地對她搖手大喊。
梅雪霽猶豫着把身體避向左側,偏偏那個孩子也往左邊晃過來;她趕緊避往右,無巧不巧地又和他撞在了一處。
“討厭!”那男孩橫眉眥目地罵了一句,伸出小手使勁地把她往邊上一推。正巧梅雪霽立身未穩,被他在膝彎處一頂,頓時兩腿軟“噗通”一聲掉進了河裡。
雖然已是四月間,河水還是出乎她意料的冰冷。寬大的袍袖和裙襬這時也成了束縛她手腳的枷鎖,任是她學過游泳,這時候也免不得手忙腳亂,驚慌中喝了好幾口水。
“噗通、噗通”身後傳來幾聲落水的聲音,緊接着,有幾條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的衣袖,把她一路拖上了河岸。
出水的梅雪霽彷彿一隻落湯雞,渾身溼透,衣服緊緊地裹在身上,連頭裡也汩汩地淌着水。一陣涼風吹來,她不由得打了幾個冷戰。
齊雲灝抱着肘立在岸邊的一叢芭蕉樹下,含笑望着她這一副無比狼狽的模樣。
“劉謙益。”他低喚。劉謙益心領神會,趕緊遞上了一領玄色的絲絨斗篷。
齊雲灝拿着斗篷向她逼近,梅雪霽驚悸地後退了好幾步。驀地,她覺得自己的身子騰空而起,不由低聲驚呼………原來是齊雲灝一把將她橫抱起來,用斗篷裹了個嚴嚴實實。
“朕的女人不許春光外泄…。”他緊盯着她,嘴角掛着一彎譏嘲的笑。忽然,那臉上的笑意一收而盡,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驚詫。
“你的臉………”齊雲灝騰出一隻手撫上了她的面頰。一抹過後,掌心一片紅水淋漓。他的神情一緊,彷彿忽然明白了什麼,立即抓起斗篷的一角爲她擦拭面頰。
梅雪霽眼前一陣黑——完了,她的小伎倆被他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