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而不答,一邊抱起她坐在自己的膝上,一邊端起几上的琥珀鑲金碗遞到她的脣邊。
“乖,喝了吧。”
面對他低聲慢語的糾纏,她無奈苦笑。只得接過來,小小地啜了一口。
再擡起頭時,卻正好對上他欣喜的目光。
她眼波一閃:“要我喝了這藥,先得答應我一件事。”
“哦,我的霽兒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討價還價?”他長眉微挑,眼裡含着三分趣味:“好吧,且說來聽聽。”
她含笑輕咬下脣:“我想……替我哥哥向你要一個人。”
“要人?是女人嗎?”他忍俊不住,“莫非雪峰看上了哪位女子?”
“正是。”她點頭,決定開門見山,“我想請你爲他和蘿蘿指婚。”
“蘿蘿?”他的身子驀地一僵,有些難以置信地盯住了她,“他看上了蘿蘿?”
“是啊,”她換上一副嘻笑的神情,“我哥喜歡蘿蘿,蘿蘿心裡也有我哥,不妨成全他們吧。”
“這……恐怕不合適吧?”他沉吟着不住搖頭,“畢竟,他們兩個……”
“地位懸殊,不般配是吧?”她斜睨他,略帶賭氣地挺直了脊背。
他不語,只是用手臂環緊了她的腰。
“僅僅爲了可笑的門第偏見,就拆散他們嗎?你有沒有想過,蘿蘿對我哥早已芳心暗許,日後即便你替她另覓了王子皇孫爲婿,她必也抱憾一生、怨恨一生,難道你作爲哥哥竟然忍心?……”
他靜靜地凝視她,依舊保持沉默。
她越說越是激憤:“你是蘿蘿的哥哥,我是我哥的妹妹,我們之間不也是尊卑懸殊?我和你在一起,豈非也是自不量力,厚顏高攀?”
“那……不一樣。”他終於憋出了一句。
“哪裡不一樣?”她偏過頭瞪視他。
他無言以對,愣怔地想了許久,方纔緩緩地笑了。
“伶牙俐齒的丫頭!”他寵溺地在她的脣間壓上一吻,擡起眼來與她對視,“真是說不過你。不過,細想起來,你的話也有一番道理。好吧,若果真如你所說……我就成全他們。”
“真的?你太好了!”她大喜,摟緊了他的脖子,“我果然沒有看錯,我的雲灝又大氣又開明、外加隨和善良,真不愧是一代明君!”
他故作無奈地輕輕搖頭,伸手又將藥碗端來湊近她的脣邊:“現在可以喝完它了吧?”
“嗯。”她點頭,乖乖地接過藥碗將裡面的衍宗散喝了個精光。
他從她腰間解下絲帕,細細地爲她抹去脣邊殘留的藥汁,一邊抹,一邊忍不住地笑。
“你笑什麼?”她不解地盯住他。
“笑你剛纔說過的話……你是雪峰的妹妹,我是蘿蘿的哥哥……呵呵,你想過沒有?若蘿蘿真的嫁給了雪峰,她就成了你嫂子。偏偏你也是她的嫂子……呵呵,想來真是有趣。”
她反應了一會,臉終於慢半拍地紅了。可恨的是身側的那個人卻並不因爲她的滿面的尷尬而放過她。相反,竟然笑得更是恣意,不依不饒地俯下頭來,湊近她的耳畔柔聲低語。
“霽兒,你想要的我給了你,那我想要的呢?”
“我……”她心頭一跳,打算同他裝傻:“我不是把藥都喝完了?”
他不爲所動,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凝視的眸子閃爍如星,“那下一步該做什麼了?”
她垂下長長的黑睫,“咕咚”一聲嚥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
“哈哈哈”他朗笑着站起身來,將懷中的玉人抱緊,“我會讓你知道的……”
如雲霧般的淡金色的雪綾紗隔開了九華帳中的無限春色。皎潔的月光斜穿過雕花窗棱,照見榻邊散落一地的衣裳。明黃的龍袍上,堆着柔潤如水的淺紫色小衣;金絲細繡的龍頭履旁,斜靠着粉蝶翻飛的絲緞繡鞋……
夜,漸漸深了。榻上甜蜜的低語已然悄不可聞,唯有窗外太液池的波濤如同慵懶的鼾聲,一陣陣地傳入耳畔。淡淡的青煙從瑞獸薰爐中嫋娜升起,將馥郁的溫柔盈滿了寢殿的每一個角落……
秋高氣爽,金色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早已沒了盛夏的灼熱。對岸扶雲山頂千樹紅葉之後,微露翰墨閣的青磚烏瓦,不時有自在的鳥兒拍打着羽翅,飛掠過閣頂湛碧如水的天空。
掬月宮的侍女紫纓含笑走在落葉紛飛的虎皮石小徑上,細碎的步履分外輕盈。在她的手裡,捧着主子梅雪霽的親筆書稿……這些天小主除了給皇子殿下上課之外,所有的閒暇時間都用在了它上面。看着她獨坐在書案前,手執紫毫時憂時喜的樣子,紫纓不由得好奇萬分。
“主子,您在寫什麼?”
“劇本。”小主擡頭看了她一眼,笑着用手掩住了紙上的字,“先別看了,還沒有寫完。”
“劇本?什麼是劇本?”
主擱下筆,把剛寫的那幾頁紙壓在案頭厚厚的書下。
“劇本嘛……就是編寫的戲文,皇上將太后娘娘千秋助興的差事交給了我,唉,真真傷腦筋……”說着,她撇着嘴脣搖了搖頭,立起身來小小地伸了個懶腰。
“我餓了,今日午膳皇上還過這裡來嗎?”
“方纔乾清宮的太監們來傳了,說是還過來呢。”侍琴正好挑簾而入,一邊含笑回答着,一邊扶着小主出了書房的門。
按捺不住滿心好奇的紫纓故意放慢了腳步,瞅着小主和侍琴沿着迴廊走遠些了,乘機偷偷地溜回書房,從壓着的書下抽出了那幾頁紙。
但見頭一頁上工工整整地寫了四個大字……《紅樓夢》……
“瞧,紫纓姐姐也來了,哈哈。”身後傳來女子嬌柔的笑聲。
紫纓回過頭,卻見儲秀宮的藍馨和藍筠兩個小丫頭正立在一叢玫瑰花前對着她笑。
“你們好。”紫纓含笑向她們點頭。
“紫纓姐姐好,”藍馨撲閃着一雙大眼睛興致勃勃地望着她道,“姐姐行色匆匆,莫非也是要去冷香亭?”
“對啊,我家主子忘了書稿,遣人來傳話說讓我趕緊送過去。”
“啊,是這樣啊……”一旁的藍筠嬌俏地吐了吐舌頭,“我還當姐姐也同我們一樣,趕去那裡湊熱鬧呢。”
“湊熱鬧?湊什麼熱鬧?”紫纓微微一愣。
“原來姐姐不知道啊,”藍筠和藍馨笑着對望一眼,“你家主子這幾日天天在冷香亭給各位主子們說故事呢,哎呀,真是好聽得不得了,這不,各宮裡的宮女太監們都同我們一樣,一得空就偷偷往冷香亭跑。”
“真的?”紫纓吃驚地瞪大眼睛,“她怎麼都不告訴我呢……主子不說也罷了,爲何侍琴姐姐和紫瓊姐姐也瞞着不說……”她自言自語地嘟噥着,竟有些憤憤不平起來。
藍馨憋着笑安慰她道:“姐姐別煩悶,這不就可以聽到了嗎?”
紫纓擡起頭來問道:“我家主子說的是什麼故事?”
“叫什麼來着?對了,叫《紅樓夢》。”
正說着,不覺已來到冷香亭前。
冷香亭坐落在上林苑東南一座突起的小山丘上,亭邊編植菊花。眼下正是秋風送爽、秋菊綻放之際,沿路的紅木花架上,各色菊花爭奇鬥豔,如蓮座、如垂絲、如松針、如毛球……五彩絢爛、馥郁芬芳。
“姐姐你瞧,他們都來了。”藍馨捂着嘴扯了扯紫纓的胳膊。
紫纓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見冷香亭邊早已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有倚着樹的、有踮着腳的、更有性急的還爬到了假山頂上……
人羣中卻聽見梅雪霽柔和清澈的聲音凌凌地傳來。
“……一時寶玉又一眼看見了十錦格子上陳設的一隻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亂說:哪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灣在那裡呢!賈母忙命:拿下來!襲人忙拿下來。寶玉伸手要,襲人遞過去,寶玉便掖在被中,笑道:這可去不成了。一面說,一面死拉着紫鵑不放……”
一旁的菀柔公主齊雲蘿聽到此處,不由得拍案而笑:“哈哈,說起來這個賈寶玉倒真是古今第一癡情種啊。”說着,又着沉下臉急地催促道:“後來如何了呢?霽兒,快快講下去。”
梅雪霽端起手邊的茶盞呷了一口茶,笑着擺手道:“不行了,說了近兩個時辰,我這嗓子都快啞了。”
“不行!”齊雲蘿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你每天都是講到關鍵之處嘎然而止,活活地吊人的胃口,這回我可不依,今日必須說完結局才能走!”
坐在右側的宜妃笑着過來勸解:“殿下放過梅小主吧,看這幾日將她累的。”
“我不管!”齊雲蘿嘟起嘴,“每每聽到一半,牽腸掛肚的,我也累得很。”
“對啊,我的心也懸着呢。”另一側的容妃劉緦縈點頭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