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桐花染坊
書房中,昏黃的燈火忽閃忽明。
季涼將那半開的窗戶闔上,又走回書案前坐下,藉着光亮將案子的線索與疑問用自己的方式記下。
祝司南一日不在,也不知去哪鬼混了,季涼有些窩火,有疑惑,卻無人與之探討。
他到底去哪兒了?逛妓院?探相好?無故曠工,扣月銀,扣二兩!
毛筆不知不覺間已被季涼戳成了小掃帚,祝師爺依舊未回。
飲了一杯又一杯茶,翻了一遍又一遍的仵作案卷,咒得他窮得每日只能吃一文錢一個的饅頭都還未歸來。
季涼聽着一更的鑼鼓聲早已敲過兩遍,心煩意亂的,想着出去走走。
“大人,有發現。”張三將下午發現的線索小跑的端到季涼麪前,還有一份查證記錄,上有可靠大夫的證詞。上書寫着那硃紅色痕跡確爲紅色染料,有紅花等多種花草製成,用於染衣之用。而線頭上的染料與衣服上的相似,但都屬於粗糙爛制的一類。
“縣城中有幾處染坊?”季涼還在看那紙頁,未曾擡頭。
張三會意,將早已經查好的內容一併說着:“縣城**有三間染坊,莫家染坊位於城南外,與自家織布坊在一起。還有裘家,在城東邊。還有一家是一小老闆,祖傳手藝,但因家底不豐,平日裡做的較多是平民衣服的染制。”
季涼一一過濾着,“最後一家在哪兒?”
“城西。”
“那現在隨本官瞧瞧去。”季涼將那記錄放於桌面案卷之上,又用一方散發着流光的青玉鎮紙壓在上方,便要起身出門去。
張三看着如此急切出門的季涼,心中感嘆,果然是爲民勞心勞力的好官,“大人帶多少衙役?”
季涼想了想,還無確切證據,還是先只帶張三一人夜探後再說。
張三跟着季涼走了兩步便又想起那發現屍體的衙役來,“那發現屍體的衙役,大人可還要問?”
“不用。”季涼已經看過那衙役的口供,並無多大幫助。
搖着摺扇徑直去往了城西。
城西因有菜市場,白日裡是極爲熱鬧的,可到了晚間除了主街道外便一片清淨,不及城北與城南的十分之一。
清冷漆黑的小巷裡,夜風颳得巷內小院門前的竹篾燈籠獨自搖晃,搖晃的還有那與之作伴的影子,很孤獨,偶有晚歸的人慌忙而過,亦不能添一分暖意。
季涼還是白日那套青色長衫,有些薄,有些涼意。
身後跟着張三,兩人一前一後的往城西最深的錦里巷走去,名字極爲好聽,但卻清貧。
在這裡有一座祖傳的兩進大宅子,前一進住人,後一進染布。這是城西大部人都知道的,整個縣城大部分的清貧人家有色澤的衣物均來自這家桐花染坊。
桐花,桐花?
桐花半落時,複道正相思?
門前一片乾淨,唯有門檐下掛着兩盞紙糊竹篾燈籠,上面書寫着桐花染坊四字,昏黃的油燈光亮儼然成了整條巷子的唯一光亮,或是魂。
季涼側身瞪向張三,咬牙冷言道:“你是想讓本大人敲門進去做客嗎?”
“……”
張三歉意的撓着後腦勺,小聲說着:“我以爲……以大人的身份該是走大門的,沒想到……大人要翻牆。”
“……”季涼冷哼一聲,“你是嫌棄今夜不夠冷是吧。”
“大人覺得冷?”張三不解,這纔剛入秋,也就一點小風而已,大人怕是身體太虛,怕冷吧。
季涼忍不住翻白眼,但爲了玉樹臨風的形象,忍了!
沉默片刻又沉聲道:“去後門,本官夜探桐花染坊。”
“是的大人。”
……
望着足有九尺高的高牆,季涼有些顫。
“大人,要不我去借個梯子?”張三看向那高牆,也有些腿顫。
季涼扭頭冷眼掃向張三,這廝是悟空請來的豆兵嗎?還是今晚吃過了黃豆?
“大人……”張三不自覺的往後躲了幾步,今夜的大人脾氣怎這般火爆,往日裡溫文儒雅,貼心善良。
季涼可不管張三怎麼想,指着牆腳跟兒,“蹲下。”
“啊?”
“那本大人蹲着讓你踩?”季涼挑眉,刷的一下打開摺扇來回扇着,爺這暴脾氣,果然是好事將近,幹嘛嘛不順!
張三再不願,也只得過來蹲在牆腳,衣食父母之命,不得不從。
季涼很有翻牆經驗,將摺扇卡進墨綠的腰帶之間,五指張開吸附在牆壁之上,然後身體緊貼牆壁,腳尖……墊在張三的肩膀上。
“起。cad3;”季涼在上指揮着。
“呀……”張三輕吼一聲,蹭的一下便直立站了起來。
“啊——”季涼未曾料到張三這般不靠譜,只感覺往上一聳,然後便朝後仰去,屁股着地倒在了雜草叢生的髒亂後巷內。
“大人,你還好吧?有沒有事兒?”張三也好不到哪兒去,往後一仰,扭了老腰。
季涼倒下之時,手掌撐地,被石子咯得手生痛,撐着爬起來,手掌有些擦傷,火辣辣的疼。
季涼咬牙忍着,屁股好痛,伸手揉揉。
張三見季涼未答話,心裡緊張又過意不去,上前小心翼翼的開了口,“大人……我不是故意的……”他不想被辭退,在衙門一月比過去一年掙的還多,家裡還託人說上了一門好親事。
季涼衝着手上那滲着絲絲血色又沾染了泥土的擦傷輕輕吹了吹,火辣辣的痛感,倒讓他冷靜了不少。
張三見季涼麪帶慍色,戰戰兢兢地說道:“大人還來嗎?”
季涼又看了眼那高牆,深吸一口氣:“來!”
季涼一腳剛踏上張三的肩膀,就聽見身後傳來欠扁的男子聲音:“大人,前方拐角處有狗洞,你這小身板兒翻牆得多危險呀。”
季涼扭頭看了眼一襲白衣的祝司南淺笑看着自己,晚風拂過吹着長衣下襬,左右翻飛,融於夜色之中,倒有幾分仙氣。
季涼被那笑有些吸引,倏地心跳快了半拍,但很快又被他掩下,言語中平靜的無一絲波瀾,反而帶着幾分冷意:“不牢祝師爺擔心。”
祝司南嘴角的弧度又大了幾分,輕搖摺扇單手負於身後緩步走了過來,“大人,我只是擔心這牆被你蹬出了腳板印太難看罷了。那狗洞倒是與大人極配的。”
祝一抱劍與胸前,立在祝司南右後方,面帶同情之色看着穿着青色衣裳上沾滿了泥土與雜草的季涼,又看向自家公子那欠扁的模樣,明明得了消息便徑自過來了,到這兒又是一副欠扁的模樣。
聽着祝司南那略帶嘲弄的話,季涼心底的抑鬱之氣又更甚了,黑了臉卻未挑釁回去,覺得說話都累。
“大人?”張三因忍着腰痛,說話都有些顫。
季涼望了眼那圍牆嘆了口氣,自動的退了下來,無奈說道:“你回吧。”
“那大人……?”張三爲難的看着季涼,又看看祝師爺,眼瞎的人都能看出祝師爺惹怒季大人了,現下是不是該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觀看後續?要是有劉武和範廊在,大家又能賭賭誰輸誰贏了,但……每次縣令大人都輸的很慘,也不知這次會這樣?想着心中竟又雀躍起來,連腰都沒那般痛了。
季涼長吁一口氣,今夜果真不吉,忌出門。
原想着先離去,但……前邊拐角有狗洞?
想着便徑直朝那前方拐角走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區區狗洞自不在話下。
------題外話------
永壽寺中語,新昌坊北分。歸來數行淚,悲事不悲君。
悠悠藍田路,自去無消息。計君食宿程,已過商山北。
昨夜雲四散,千里同月色。曉來夢見君,應是君相憶。
夢中握君手,問君意何如。君言苦相憶,無人可寄書。
覺來未及說,叩門聲鼕鼕。言是商州使,送君書一封。
枕上忽驚起,顛倒著衣裳。開緘見手札,一紙十三行。
上論遷謫心,下說離別腸。心腸都未盡,不暇敘炎涼。
雲作此書夜,夜宿商州東。獨對孤燈坐,陽城山館中。
夜深作書畢,山月向西斜。月下何所有,一樹紫桐花。
桐花半落時,複道正相思。殷勤書背後,兼寄桐花詩。
桐花詩八韻,思緒一何深。以我今朝意,憶君此夜心。
一章三遍讀,一句十回吟。珍重八十字,字字化爲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