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澹臺謹要親征,萬一上了戰場便吉凶難測,這是其一;土厥回鶻聯手,再加上長孫氏作梗,這場仗要打贏很難,需要時間。
可是我最缺少的便是時間,如果他明年秋分不能回來,那麼浩便必死無疑,因爲解藥的藏身之處唯有他一人知道。
“娘娘,準備香湯了,今晚皇上必定會翻紅頭籤的。”蘭芷笑語盈盈地道。
我懶懶地應了一聲,無半分高興的氣息,只是望着光線晦暗的天空中,堆壘着一簇簇顏色烏沉的雲朵,象是舊年被潮氣漚得敗色棉絮一般,有種說不出的窒悶感覺。
我要不要走最後那一步?
萬一我死了,誰來救浩?
那也說不定,說不定澹臺謹會拿出解藥來呢?
這樣神思恍惚地想着,神遊一般沐浴,然後看着燭火一支一支的被燃亮。
無憂香輕渺地從錦帷後漫溢出一絲一縷的白煙,彷彿軟紗迤邐,又嫋娜如絮,瀰漫在華殿之中。我睏意漸起,懷抱剔絲琺琅手爐只望着那香氣發怔。
也不知過了多久,纏枝牡丹翠葉薰爐裡那一抹香似乎燃盡了。眼前紅意一閃,原來是顏熾來了。
我瞧他近來越發眉清目秀,不由得道:“你做男子實在可惜了,若是女子定有不少男人爲你顛倒神魂。”
顏熾不樂意地橫了我一眼,淡淡地說:“我可不理別人怎樣,只是心裡有了人,別的人也就如糞土了!”
我不由得一笑道:“是嗎?看中宮裡哪個丫頭了,這點權利我還是有的。”
他微怒地看了我一眼,掀了簾子出去,恰好和步輕塵撞了滿懷。
我心中一頓,不由得嘆氣,顏熾莫非對我……
“娘娘找奴才何事?”
我皺眉:“不是說過了嗎,無人的時候不必自稱奴才!”
輕塵笑道:“習慣了!”
我咬脣問道:“那藥你尋到沒有?”
輕塵左右看了看,方低聲道:“嗯尋到了,但總也配不出解藥來!”
我緩緩地伸手:“拿來!”
他大駭,失聲道:“你要幹什麼?”
我嘴角露出一縷笑意:“我們苦苦找不到解藥,定是被澹臺謹藏到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唯有以身試藥才能逼他交出來……”
“不行,這太冒險了”步輕塵後退一步道,“我絕不允許你有危險。”
我冷了眉眼道:“你若不拿出來,我便死在你面前!”
他怔怔地瞧着我,眼中盡是憂傷:“你爲了王爺,竟不惜生命嗎?……”
我嘆了口氣道:“你以爲我想嗎?放心,澹臺謹必會救我的,快拿來,他馬上要出征我,我們的時候不多了!”
步輕塵臉色如雪一樣白,拗不過我的執着,哆嗦着掏出一個藥瓶:“娘娘,你考慮清楚了,萬一他不送解藥……”
我笑面如花:“不會的!”
粉白的粉末快速地溶入酒中,再晃上一晃,便平靜如初。手打
我靜靜地倒了兩杯酒,等待澹臺謹的到來。
時近冬月,美人榻上的錦墊早已棄之不用,取而代之是一塊完整的火狐裘皮,紅豔豔的好似宮殿內盛開着一簇炫目繁花。
榻上女子的臉頰也被染上一抹暈紅,見到澹臺謹來,我並不起身,只是惆然獨臥。
澹臺謹俯身坐在邊上,手指上纏繞着一束烏黑水瑩的青絲,“妤是,怎麼今天總是悶悶的?莫不是冊封大典不隆重?”
我搖頭,滿眸含情地凝視着他:“臣妾聽聞在民間真正的夫妻女子被丈夫娶進門後,是要喝交杯酒的。臣妾只是妾,可惜不能與皇上喝交杯酒!”說完惆然嘆息。
他聽完哈哈大笑,捏捏我的鼻子道:“原來是存着這點小心思呀,這有何難,朕便與你喝交杯酒,換得美人一笑如何?”
我這才復又歡喜起來,拿了兩杯酒,遞給他,臉如紅桃,眼如秋波,輕啓朱脣,柔聲道:“臣妾遵旨!”
我的胳膊繞過他強有力的手臂,寬大的衣袖掩蓋了我顫抖的手,我一手按住他,另一手舉起酒杯,緩緩地將毒酒飲入喉中……
寢閣內懸掛數帷玉色綃紗,紗幔後放着一尊金紋雙耳梅花鼎,內中的沉香屑發出輕微的“噼啪”之聲,愈發顯得寧靜似水。
我烏黑如墨的長髮一絲絲散開,越發襯得肌膚瑩白、眉目姣妍。
等我將毒藥喝下喉時,這才嫣然一笑,請澹臺謹喝。
他看着我,輕聲道:“永結同心,與子攜老。”
他的話沒說完,我眉心一動,只覺得有一萬根鋼針同時刺向我的心房。
打磨得極爲光滑的銅鏡裡,映出我鬼一樣蒼白的臉,映出我嘴角溢出鮮紅的血……
我向他伸手:“謹……”
他打破了酒杯,那酒在地上冒出絲絲白煙。
澹臺謹知道了酒中有毒,但他管不了太多,立刻彎腰抱住我,瘋了一般大叫:“妤是,妤是……”
我看到他眼中有瀕臨絕望的黑暗,有着暗熾和焦急,眉心糾結着,幾欲泣血的眼眸慢慢在我眼前模糊。
我努力地睜大眼,想要看清這個男人,這個讓我愛上他,卻又我把踐踏到地上的男人;這個奪走我一切,現在卻這般在意的男人!
我顫抖着伸出手,想撫上他的臉,嘴微微動了動,想要問他,是不是有一點點愛我?還是,仍在演戲?
他一搭我的脈博,立刻失聲叫道:“你中了‘上天入地求之遍’的毒?”
我眼中一片茫然,輕輕地搖了搖頭,虛弱地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狠絕霸道地道:“不是,朕不准你死,誰也不能把你從朕的手中奪走!”
從前那時候我一心一意盼着他能夠喜歡我 ,哪怕他能偶爾對我笑一笑,亦是好的 。現在他將我抱在懷裡,說着那樣癡心的話,可是這一切全都不是我想要的。
只因一年前我從崖上跳下去的時候,我已經萬念俱灰,我只想永遠地忘記這個人。
但是我還還得演戲,就算死前也得裝出溫柔的,不捨的模樣。
澹臺謹將我放在牀上,然後從靴子裡摸出金刀匕首。
我吃了一驚,不知道他連同我睡都隨身帶着刀。
他抽出刀,我駭了一跳,以爲他要殺我。
但是,他去將刀狠狠地割向自己的手腕!
我震驚地看着鮮紅的噴涌而出,甚至流得比我還多……
“皇上……”
“快喝,喝我的血!”他焦急狂亂地說道。
我茫然地看着他,堅持不喝。
終於他忍不了了,將手腕對準我的脣,捏着我的鼻子,讓血流進我的嘴裡。
血腥味讓我的又驚又駭,但他力氣大得驚人,我竟不能動彈。
他澀然一笑:“解藥我吃了,我的血就是解藥!”
我大驚失色,不料卻咕咚一聲喝下了一大口血。
我遍尋不至的解藥,原來竟被他吃了!!!
他看着我失色的面孔,輕輕地撫上我的發,緩緩地道:“其實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你這次回來是準報仇的,是準備給浩報仇的……”
溫熱的血順着我的喉道進入胃裡,那種針扎的感覺沒有了,可是全身沒有一星力氣。
我想他早就知道了,便不必再裝了。
於是努力地瞪着眼,恨恨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替他接着往下說:“是啊,皇上果然聰明!”
他不理我,仍然自顧自地往下說:“我不說,不是因爲從前看不到皇后所做的事情,她是長孫氏的人,不動非動不可的時候,朕不能動她;也不是沒有懷疑你是冤枉的,但是,我被燕妃迷惑,以爲她便是當初救我的人,後來,我才知道我錯得多麼離譜。
當我知道自己錯了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連着腹中的孩子!
我幾乎快瘋了,命人瘋狂地尋找,可是卻不見蹤影,直到我再次遇到你。我想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會牢牢的把握住,可是你說你不認識我。我只有苦笑,是啊,在做過那麼多錯事之後,我已經沒有資格要求你再回到我的身邊。
當我看到你和浩相擁,有一種叫嫉妒的東西幾乎讓我發狂,我告訴自己,就是你恨我,我也要把你留下來。因爲從來沒有那個女子那麼善良,那麼傻,那麼執着地愛着一個人……”
淺淺的燭光下,我竟看到有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緩緩地滑落。
澹臺謹努力地仰起面微笑道:“你再次來了,你跟從前很不一樣了,我很心痛,是我讓你變成了這樣。但是隻要你開心,做什麼都可以。多謝你讓我知道我的錯誤,讓我知道一直以來我都愛錯了人,你纔是當初救我的女子,原來我的姻緣三世就已經註定。
但是,我們之間卻已經隔着千山萬水,在你溫柔的笑容背後有一顆受傷的心。我看着你將燕妃殺死,將皇后拉下馬,看着你在背後所做的一切事情,我知道你在報復。我想早晚有一天會輪到我的。但是我不知道哪天才是。
忽然有一天,你在尋找着什麼,太醫人的告訴我有人問‘上天入地求之遍’的解藥。我突然明白了,你現在不能報復我,因爲你要找到解藥,或許是要救浩。
於是我將解藥服下,我想,如果你要解藥,只有和我在一起,解藥已經溶入我的血液中,你要救浩,你便不能拋棄我,你說,我有多聰明!”
他看了我一眼,苦笑一聲道:“但是我不知道你竟以身試藥,竟要用自己的命來換浩的命。蘇妤是你知不知道你很蠢!”
我咬牙望着他,我知道我輸了,輸得那樣不甘,因爲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纔是天下最蠢的蠢女人!
他低下頭,側影被燈光拉得很長,顯得一種孤寂的薄涼。
“孩子已經沒了 ,是我不對 ,浩也中毒了,也是我的錯,可是妤是 ,我是不得已,如果浩不帶走你,我不會爲難他的。不過,從今後再沒有人能傷害你 ,我向你保證,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
我搖了搖頭 ,冷冷地瞧着他不說話。
澹臺謹怔怔地瞧着我 ,過了好半晌才說:“ 我都已經認錯了,你還要怎麼樣? ”
我覺得疲倦極了,真的不想再說話 ,我將頭倚靠在牀上 ,扭過臉去。
手突然被用力地捉起,他如一頭困獸一般求着我:“妤是,你知道當我知道你和我歡好之後喝藥時的感覺嗎?我知道,你不想再懷我的孩子了。我已經用盡全力去補救,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感動嗎?”
我不想解釋,但似乎他覺得我應該被他感動,終於動了動脣道:“你原來最寵愛辛蘭月,後來卻當着她的面將辛家滿門抄斬,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你恨長孫氏,包括太后和皇后,可是你還是用感情騙皇后,然後把長孫氏一點一點地吞噬;與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不過都是你要利用的棋子,在你眼中,她們的命跟草芥沒什麼區別;
從前你討厭我,利用我,甚至數次要害死我。終於將我害死了,你卻後悔了,現在卻說喜歡我,你這樣的人,叫我如何相信你?
澹臺謹臉色很難看,停了一停,卻並沒有動: “妤是,我是皇帝,所以有很多事情,我是不得已。”
我突然笑了笑:“是啊,一個人若是要當皇帝,免不了心硬血冷。免不了六親不認,免不了要把身邊的人當棋子…… ”
我直視着他,冷冷地說:“如果一個人朝着帝王的權位漸行漸近,將摒棄許多許多熱忱的情感。那麼,他也不是一個好皇帝,起碼,他沒有心,沒有情,沒有愛,不會當一個仁君!因爲,他沒有得到過,也沒有付出過,所以他就無法理解,什麼叫兩情相悅,什麼叫執子之手。因爲你從來不曾將這樣的信任,給予任何一個人 !”
他急急地按住我的手,想要解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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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垂下眼,慢慢地問:“你說你喜歡我,喜歡我到什麼程度?會爲我付出性命嗎?”
他怔住,張了張嘴:“我……”
我冷笑一聲又問:“如果有一天,我危及到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的社稷, 你會不會殺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