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之中,蕭雪馬不停蹄地衝着百草谷而去,之前淋了那麼久的雨,冰涼的雨水早已沁透她的衣衫,溼冷的衣服緊貼着她柔軟的肌膚,雨夜的冷意令她有如身陷冰窟之感。她的身體已經被凍得僵硬,只能憑藉着本能木然地做着揚鞭勒馬的動作。
所幸的是百草谷已近在眼前,只要穿過眼前的遂洞,便算是進了百草谷的領地範圍了。
百草谷坐落於離天下第一莊不遠處的一座山谷之中,谷主是蕭術久的好友農百草。農百草比起蕭術久要年長几歲,憑藉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年紀輕輕便被武林尊稱爲“聖手閻王”。
想來,能從黑白無常手下劫下人命的,也只有手握生死簿的閻王爺了,因而這稱號倒是襯得起農百草的醫術。
說來這農百草與妻子的姻緣還是由蕭術久一手促成的,因而農百草與蕭術久二人私交甚好,甚至達到了稱兄道弟的地步。蕭術久和幾個徒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住在百草谷的,衣食住行均由農百草全權承擔。就連之後蕭術久出谷另立門戶的錢也是多虧了他的這位好大哥農百草解囊相助。
因而,蕭術久經常在囊中羞澀之際回谷找自己的好大哥農百草,先敘敘舊,再哭哭窮,末了再撈撈油。
然而,不幸的是蕭雪此行註定要無功而返。因爲,蕭術久此時並不在百草谷。更確切地說,蕭術久今日壓根兒沒有來過這百草谷。
那麼,大雨磅礴的此時此刻,被蕭雪苦苦尋覓的蕭術久又身處何處呢?
有這麼一種人,他們隨心而行,心在哪兒裡,人便在何處。
蕭術久便是這種人。
他的心牽掛在那個夢屏兒身上,他的人自然也是在那挽霞山莊之中。可惜的是,他並不是在挽霞山莊中登堂做客,而是躲在屋檐之上淋雨吹風。
風吹雨淋的滋味並不好受,可他卻甘之如飴,因爲在這裡,他可以看到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夢屏兒。
儘管雨幕模糊了他的視線,但蕭術久依然知道,對面屋中那個一身素白的背影便是夢屏兒。
他們分別了五年了,可是夢屏兒的音容卻並未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減弱模糊,相反,久別發酵成的相思入骨更深,她的模樣越發的清晰,曾經的話語時常在耳畔響起,不時隱隱作痛的心,一直都在悲傷着她的離開。
蕭術久的目光死死糾纏在夢屏兒身上,久久無法移開分毫。
夢屏兒此時正跪於蒲團之上,對着佛臺,雙手合十虔心地念着往生咒,超度着自己的祖母夢老太君。
當年她被蕭術久劫走後,夢老太君大怒,勒令她今後不得踏出挽霞山莊半步。她一直恪守着祖母定下的禁令,就連夢老太君病重,她也迫於禁令無法伺候在祖母身側。
而祖母夢老太君死後,趕來挽霞山莊通知她的兆總管帶給了她一句遺言和一封信。遺言還是那句“今生不得踏出挽霞山莊半步”,而那封信上只有四個字——好好保重。
夢老太君纏綿病榻已多時,然而得此消息的夢屏兒仍是如遇晴天霹靂,瞬時淚如雨下,悲傷得不能自已。夢屏兒是一個孝順的孫女,可是卻不能在祖母病重時,侍候身側,就連祖母最後的遺容也不得見,如若不是夢老太君信中的那四個字,恐怕她早已愧疚得追往黃泉向祖母謝罪了。
那一日,夢屏兒悲痛得失魂落魄,寧卿珺怕她想不開,一直守在在她的身側。可是,夢屏兒恍惚之中卻感覺還有一個人也陪在她的身邊,因她的流淚而悲傷。
那個人,她無法不愛,無法去恨,因爲那是她的阿久。
從那日以後,夢屏兒不時能感受到那個人的存在,消失了五年的氣息又再次出現在她的身畔。
比如這個雨夜。
不懂武功的夢屏兒,自然是無法察覺到什麼蛛絲馬跡,來證明她的阿久就在這裡。不過,她就是知道,有一個人正在注視着她,那人的目光是如此的熟悉,可解她的日日相思。
她甚至感覺,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那個她用盡一切努力都無法從自己的心中趕走的阿久。
可是,她不敢回頭,她怕她一回頭就撞上那目光,柔情得令她心碎,悲傷得令她內疚,思念得令她動容。
這樣就夠了——
蕭術久的出現擾亂了夢屏兒心,此時的她已經無法再念往生咒了。
心不誠,只會惹怒各路神佛。
她靜靜地跪在蒲團之上,虔誠地看着佛像,淚水蓄滿眼眶順着眼角緩緩滑下,打溼了蒲團。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只聽她低聲問道:“如果神佛都無法令我因他而亂的心平靜下來,那我是不是可以順心而行呢?”
佛像自然沒有開口說話,迴應夢屏兒的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
“不可以嗎?”
夢屏兒脣邊揚起苦笑,絕望的淚水洶涌地滑落。
“什麼人!快來人啊!保護夫人!”
突然響起的叫聲終於打破了雨聲所營造的的靜默氛圍,也驚擾了沉浸於自己情緒之中的蕭術久和夢屏兒二人。
夢屏兒聞聲從佛堂走出,只見她的侍女雪熒正衝着對面屋檐上的一個黑影厲聲喊話。
夢屏兒看向侍女怒目而瞪的方向,只見一個黑影坐在屋檐之上,黑夜與雨幕令她只能看個輪廓。
但她卻感覺到黑衣人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後才從這雨夜之中消失。
“想跑?”雪熒也懂些功夫,躍躍欲試地想要追過去,卻被夢屏兒攔了下來。
夢屏兒心中知道那個人是誰,怕雪熒毛毛躁躁地將事情鬧大,只得哄騙說道:“你跑去幹什麼?萬一是調虎離山之計怎麼辦?”
“好險,差點兒就中計了。”雪熒心思簡單,不好意思地一笑,“夫人,這個佛堂內沒什麼護衛,實在是太不安全了。奴婢知道您是想靜心誦經超度夢老太君的亡靈,但如今江湖正是多事之秋,就怕有什麼心懷不軌之人趁機對挽霞山莊下手。”
雪熒話音剛落,挽霞山莊的一隊護衛便急匆匆地跑來。
“都回去吧,只是一場誤會。”夢屏兒攔住了要說話的雪熒,等護衛們離開,她纔對雪熒解釋道:“正如你所說,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我也不想讓大家爲我擔心,以後加強護衛就好了。”
雪熒覺得夫人說得有道理,便沒再勉強,轉而說道:“對了,夫人,剛剛冒雨回來的人傳話說莊主今夜就不回來了,雨太大,他和二公子在唐門不遠處的客棧住下了,請您不要擔心。”
“嗯,我知道了。”夢屏兒說完就又回到了佛像前跪下。
“夫人,您不就寢嗎?已經很晚了,再這樣熬下去您的身子會吃不消的。”
自從夢老太君死後,夫人便在後院之中設了佛堂,夜夜爲夢老太君念往生咒,已經堅持了好幾個月了。雪熒看在眼中,不禁爲夫人的孝心所感動,惹不住出言相勸。
“沒關係,還差幾遍,我就念完了。”
那個人的氣息已經消失了,夢屏兒的心終於又歸於平靜,只見她雙手合十,再度虔誠地念起了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