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小東又跟了挽霞山莊的人馬有一個時辰了,他越發覺得古怪。這一路上,他們路過了幾個村子,村子倒沒什麼古怪的,古怪的是每路過一個村子,迎親隊伍之中就會少些人。
兆小東怕被發現,一直沒敢跟得太近,只是看到離開的那些人在離開前都從一個人那兒領了點兒東西。兆小東心裡估摸着,應該是錢。
看着挽霞山莊的迎親隊伍人數越來越少,他實在忍不住了,故意進了一個村子,與剛剛撤下來的那幾個漢子打聽。
結果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幫人是受僱來迎親的。一個健談的漢子和他說早上來了一羣迎親的,有個小哥兒出錢讓他們撐撐場面。他們一看這錢挺好掙的,便樂呵呵地跟着走了這一場。
在村子中耽擱了有一會兒,迎親隊伍已經走得有些遠了,兆小東施展輕功跟了一段兒,終於與其保持了最佳距離。
兆小東只覺得匪夷所思,僱人來迎親,他可以接受,畢竟今日挽霞山莊迎親的排場實在是太大了,不可能都是莊裡面出的人。可是,他不能理解的是,這支隊伍也太東拼西湊了,隨意得恐怕最後回到挽霞山莊中也不剩下幾個人了。
兆小東看着如今只剩二十來人的迎親隊伍,不禁替寧卿珺擔憂,就這麼幾個人回到莊中,挽霞山莊的臉面可是丟大發了,只得在心中默默呼喚老天爺,求這人數別再減了。
然而老天爺絲毫不在乎挽霞山莊的顏面,挽霞山莊的的迎親隊伍在經過了又一個村子之後,便只剩下了九個人。擡着轎子的四位轎伕,跟在後面的四個隨從,以及騎在火紅的駿馬上氣宇軒昂的新郎官兒。
兆小東知道之後的這一路是不會再有村子了,心情複雜地跟在這隻有九人的迎親隊伍後面。他有一個毛病,心情一不好,就喜歡挑刺兒。
對於寧卿珺,這個他仰慕了好久的寧大俠,他自然是不忍挑剔。那幾個轎伕嘛,看着擡轎倒是挺穩當的,就是皮膚太黑了,不過這也不算是什麼缺點。讓兆小東挑出最多刺兒的是那四名隨從中的一人,兆小東記得這一路上就是這個人給那些離開的人結賬的。
這四名隨從,從背影看去,走在前面的是一箇中年男子和一個估摸着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這兩人倒是規規矩矩地,步調沉穩。
而跟在後面的兩個人均歲數不大,一個身量嬌小,雖着男裝,但瞧着應該是個小丫頭,一路蹦蹦跳跳的,東瞧瞧西看看的,倒也討喜。
就是她旁邊那個身量高些的少年十分可惡,雙手抱在後腦勺後,走路懶懶散散的,還時不時開玩笑地扯扯小丫頭的頭髮,惹得那個小丫頭打了他幾拳,簡直是豪無規矩可言,一副討人嫌的作派。
兆小東就這麼一路挑刺兒地跟着他們到了落霞山下,他自知任務已圓滿完成,便轉身準備迴夢莊。但一想到以後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再次見到寧大俠的英姿,便又心酸地轉身,打算將寧大俠灑脫的背影映入眼中,刻進心裡。
可這一轉身,兆小東當即驚訝得愣在原地,只見這支迎親隊伍並沒有往落霞山上走,而是拐進了落霞山下的一片樹林。想起這一路上的種種古怪,兆小東心下一凜,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調整好氣息才小心地跟進了樹林。
樹林裡以松樹居多,青翠的松樹蒼勁高大,遮住了縷縷陽光,兆小東一入樹林,恍然有種“日落西山暮色浮”的錯覺。他施展輕功上了樹,簡單打量了一下環境,便小心地從這個樹頭躍到那個樹頭,亦步亦趨地跟着挽霞山莊的隊伍。
這片樹林過後,緊接着一小片竹林。竹林疏略有致,竹身修長,竹葉青翠欲滴。陽光透過隨風輕晃的竹葉,在潔白石子兒鋪成的小路上散落下晃動的影子。
挽霞山莊的迎親隊伍便是踏着這斑駁的葉影穿過竹林,停在一座山莊的大門前。兆小東眯眼一看,只見那山莊門前的牌匾上寫着“天下第一莊”五個大字。
兆小東沒有跟進竹林,一來這片雅緻的竹林實在不是什麼藏身的好地方,太容易暴露。二來他在這兒雖然聽不清楚他們說話,但是他們的舉動倒是盡收眼底。現在,他正蹲在一棵松樹上,監視着那邊的情況。
轎伕落轎時很是小心翼翼,但夢萍兒還是被落轎時的晃動驚醒。她連忙正了正頭上的紅蓋頭,白嫩的纖手反覆摩擦着肩上的衣料,想要撫平嫁衣上因小憩而弄出的褶子。這一切準備妥當後,她便安安靜靜地端坐於轎內,等待着將要和自己攜手今後的夫君。
轎簾被掀開一角,紅蓋頭下,夢萍兒能看到一隻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伸向自己。夢萍兒看着那手掌上從拇指、食指之間延伸到手腕的生命線,不禁傻傻地想和那個人一樣長壽呢。
一想到那個人,答應祖母的話便又在心底響起責怪着她,夢屏兒不敢再遲疑,連忙將手覆在寧卿珺手上。
意外地,兩手相握的那一刻,沒有絲毫的陌生。
握手的力度,掌心的溫度,指尖傳來的感覺,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夢屏兒認得這隻手——它曾拉自己上馬帶着自己衝出重圍,也曾與自己十指交握看滿天星辰,更曾牽着自己的手漫步花海許下永世不離的誓言。
夢屏兒感受到那久違的情意從這掌心涌出,經由她打着顫的指尖融入她的血脈,隨着她的血流回她的心臟。以往的點點滴滴一下子膨脹變大,塞滿了她的心。
此時此刻,她真的好想抱住眼前的人,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哭訴自己的情非得已,哭訴自己的痛徹心扉。
可是,腦海中尚存的理智令她只能用手緊緊地捂着嘴,拼命壓制自己的嗚咽。隔着紅蓋頭,夢屏兒肝腸寸斷地在心底低念——阿久,阿久,你是來接我走的嗎?
然而,這句話,恐怕這一輩子,她是沒有機會再問出口了。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使自己平靜,然後硬起心腸來面對之後的一切。
夢屏兒深吸了一口氣,冷漠地抽回手,小心翼翼地下了轎子,冷聲道:“你不是寧卿珺。”
站在一旁的小丫頭似乎被夢屏兒言語中的冷意嚇着了,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這一路上欺負自己的少年捂住了嘴。
“寧卿珺”聞言一笑,欺身上前,雙手緩緩撩起夢屏兒的紅蓋頭,盯着那清澈明亮的雙目反問道:“我若不是寧卿珺,夢莊上下又怎會將你交給我呢?”
夢屏兒深知他爲人無賴,不想再與他裝傻充愣,索性說開了:“蕭術久,別鬧了!”這話音之中帶着明顯的怒意,但是夢屏兒的臉卻未現猙獰,紅顏一怒,仍不改傾國之色。
“寧卿珺”眸中一亮,指着這一路上的“散財童子”,笑道:“小白,還不快過來謝謝你師孃!”話音剛落,便撕下一層臉皮露出了本來面目。
眼尾細長微挑,眸若點漆,目光深邃,氣質邪魅,此人如夢屏兒所料,正是蕭術久。
被蕭術久稱作“小白”的少年,“嘿嘿”一笑,褪去之前的懶散,快步走到夢屏兒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禮道:“簫白,謝謝師孃!”
夢屏兒一愣,一時沒來得急糾結師孃的這個問題,莫名奇妙地問:“謝我什麼?”
簫白頓時有些吞吞吐吐,倒是之前被簫白捂住嘴的小丫頭跑到夢屏兒面前,拉着她的袖子告狀:“師孃,小白拿你賭錢!”剛說完眼睛又骨碌碌一轉,撒嬌:“師孃,我護送你的這一路上,小白總是扯我頭髮!”
簫白一看師妹都說出來了,便索性一副討債的架勢衝着中年男子喊道:“高大叔,還不給錢!”而後看着師父,又邀功地加了一句:“我就說吧,就算師父化成灰,師孃都能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