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

辭過梅家恩,若胭也不想回小院,索性去東園看書,剛走到中園門口,就聽背後有人喊自己,回頭一看,巧雲匆匆而來,大驚,只怕杜氏出了什麼事,迎上去問,“你怎麼回來了?母親怎麼樣?”

巧雲笑道,“太太很好,四小姐陪着,處處細心,很是難得。”

若胭鬆口氣,兩人並肩往裡走,巧雲看若胭一眼,笑,“二小姐果真是好計,竟和四小姐聯手來,太太去了半緣庵,便覺得身體輕快許多,到底是比府裡清淨,只是太太終是放心不下二小姐,讓奴婢回來問問,太太心敏,也察覺出二小姐的心意,只是駁斥不得,便依了二小姐。”

若胭也笑,“這也有巧雲你的功勞,我不過一句暗示一個眼色,你便猜出我的用意,連你也處處幫我,太太縱然有所疑心,還能說什麼,只好先去了再說。”

巧雲笑道,“奴婢不過是順水推舟。”

若胭便將梅家恩納了小鄭姨娘的事說了,巧雲輕蔑的一笑,然後鬱郁的道,“若是太太身體尚好,這事且罷,老爺傷太太至深,這夫妻情分早也寡淡若無,有這一事讓太太死了心也未必不好,只是太太現在受不得刺激,還是避一避好,二小姐想的周到,等太太身體大好再回來,你我再勸說開解,總要好些。”

兩人又說了一陣話,若胭又說了閔太太爲梅映雪提親之事,巧雲竟是一點也不驚奇,點頭道,“齊大人竟然應了這事,這也是三小姐的造化了,太太也放下一樁心事了。”

也不瞞若胭,將閔太太去半緣庵提親和自己陪着杜氏去普賢寺看齊大人的事說了,又說了前天閔太太來找杜氏的原因,若胭目瞪口呆,始知閔太太最初是想湊合自己和齊大人的,結果被杜氏推了,又提出梅映雪去,既然杜氏已經親自見過齊大人並推薦梅映雪,看來這位齊大人還真是個不錯的人選。

巧雲見若胭發呆,就笑着打趣,“二小姐可莫要羨慕三小姐,太太自然把最好的留給二小姐,奴婢這次下山,除了回府來問問情況,再取些衣物,還有頂重要的一樁事,只是不巧回來的晚了些,若是再早些,遇上閔太太,也就省得再跑一趟閔府了。”

若胭納悶,“你去閔府做什麼?”

巧雲笑道,“自然是爲二小姐去的,太太有吩咐,更寫了親筆信給閔太太,讓奴婢去一趟,請閔太太爲二小姐和表少爺保媒啊。”

若胭的心猛地一沉,看來,這一切,很快就要到來了,命運的岔道口就在眼前,而自己,沒有選擇,也沒有必要選擇,連巧雲都說了,杜氏爲自己選的,一定是最好的,是啊,平心而論,表哥的確是最好的,比起雲懿霆不知好多少倍。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若胭心裡揪扯着難受,也沒心思再多問別的,想起太子之事便和巧雲說了,讓她轉告杜氏安心,巧雲便唸了句“阿彌陀佛,如此太太便安心在庵裡休養了”,因要趕時間去閔府,還要在天黑前上山,便都是長話短說。

臨走時,巧雲又提起初夏,忍不住哽咽,若胭趕緊告訴她,“你放心便是,初夏託了人來報信,說是自己被好心人收容,現在衣食無憂,倒是不錯。”

巧雲聽了便歡喜起來,總算將愧疚收了收,又打聽下落,說去看探望,若胭一直瞞着她初夏被打之事,如今在哪裡自己也不知道,只好道,“人家沒說,回頭我再問問。”巧雲只好作罷。

巧雲走後,若胭留在東園看書,卻是盯着書發呆,滿腦子都是巧雲說的要去請閔太太保媒的話,心裡亂成一團,索性放下書往回走,巧菱過來相送,若胭到底還是不放心,又叮囑她這幾天謹慎行事,沒事別處東園,省得被張氏抓住把柄給賣了。

因心裡裝着事,沒注意看路,懵懵懂懂的沿着遊廊走,一擡頭竟快走到北園了,暗歎自己糊塗,又轉身往回,卻隱約聽到北園傳來哭聲和罵聲。

“當年你是怎樣許諾我的?你說過要擡舉我把我給老爺的,我跟着你這麼多年,青春都熬沒了,你只管一拖再拖,現在一扭臉多出個小鄭姨娘來,我要怎麼纔好?”又哭又鬧,彷彿是小蝶的聲音。

接着就傳來大鄭姨娘冷冷的喝斥,“你自己沒本事怨我做什麼?老爺天天過來,看過你一眼沒?虧你整天打扮的狐媚子一樣,還記得自己是我的丫頭?”

若胭皺皺眉頭,快步走遠。

回到小院,章姨娘就過來問梅映雪的親事是否當真,看來也聽到消息了,若胭點頭承認。

章姨娘便有些黯然,默默不語,半晌,嘆道,“三小姐比二小姐還小兩個月,這親事都已經定下來,二小姐的卻還沒着落,章姨娘也不知道這齊大人怎麼樣,卻知道太僕寺少卿是個大官,三小姐得了這樣好的夫婿,這輩子也就享福了,姨娘聽說太太早發了話,要親自給二小姐選人家的,也不知道能選個什麼樣的,姨娘不敢過問,心裡總是擔着心。”

太子之事只有梅家恩、張氏、杜氏和自己幾人知道,餘者全不知情,到底太子還沒有正式提親,梅家恩也不敢宣揚,太子良媛雖然是個妾,但是太子的妾與普通人家的妾又不一樣,良媛也有一定品級,與歌姬侍婢不同,太子要納良媛,也需要相應的程序,並非一頂轎子往府裡一送就行。

若胭心情沉悶,也只得擠出個笑容來說笑,“姨娘這可是膩煩女兒了,巴不得女兒早點嫁出去好自己圖個清靜?”

話是打趣的話,心情卻不是打趣的心情,驀然回想,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向姨娘撒嬌了,似乎心裡裝滿了酸酸、澀澀的東西,便騰不出太多的空地來盛放那些沒心沒肺的撒嬌賣萌了。

章姨娘似乎也沒有說笑的心情,不但沒有被逗樂,反而更加憂鬱,“二小姐這樣聰慧,怎會不知道姨娘心裡擔心的是什麼,二小姐,你與雲三爺……”

“姨娘別說了!”

若胭迅速打斷她的話,提親?自己怎麼會當真相信他的話?這樣哄人的話,他不知對多少女子說過,可做的數?本就是一場荒謬可笑的夢,自己太傻,明明天已大亮卻假裝沉睡,誰在欺騙誰?

“不過因爲路太窄,兩人錯身而過罷了,現在各走各的路,我都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了嗎?是誰夜夜夢中見到他,是誰日夜不離玉璧,是誰盯着那隻裝着金雞的盒子連打開的勇氣都沒有,哭一陣、痛一陣,放棄、堅持、堅持、放棄……反反覆覆。

章姨娘狐疑的打量她,似乎不太理解這話,細細琢磨一番,算是明白若胭不再惦記雲三爺的意思了,略略放下心,仍是擔心着,“鄭家小小姐那邊可如何是好?姨娘這心裡七上八下的不放心,她要是說出去,二小姐……”

若胭苦澀一笑,“應當不會,她要是想說,今天已經人盡皆知了,哪裡還能這樣安穩?如今又有三妹妹的親事,鄭家都喜不自禁,哪裡還有興趣盯着我怎樣,倒是自在。”

章姨娘想想有理,雖然仍是不安,到底減少了幾分。

接下來的幾天,如若胭所料,閤府都在準備梅映雪的親事,從上到下喜氣洋洋,將前段時間的陰霾之氣一掃而盡,齊府那邊已經送了一雙大雁來,雙方也合了八字,這親事就算正式訂了下來,如今六禮早被簡化,媒人先登門徵得女方家長認可後,接下來納采、問名與納吉便合成一處了,是以上次杜氏得知梅家收了江家的庚帖便深爲緊張,因爲只要互換庚帖,親事基本不能再變了。

張氏將新買的七個丫頭,分了三個到南園,一個給若胭,其餘的三個給了梅映雪,加上梅映雪原本就有三個,湊成六個都陪嫁,分給若胭的那個丫頭,若胭至今沒見着人。

張氏只說是如今都要先緊着梅映雪的親事,這丫頭便留在西園幫忙,等事情忙完後再過去,順便把規矩也學了,省得毛手毛腳的讓若胭心煩。

若胭笑笑,毫不在意,心裡知道初夏已經離開,是不可能再回來,自己身邊總會有新的丫頭過來,這些都不可避免,只是一想到初夏的淒涼下場,總過不去心裡那道坎,下意識的拒絕丫頭。

得益於這門親事,富貴也免遭被賣,到底是在府裡服侍多年的,總比滿院子的新人要穩妥些,方媽媽至今未歸,張氏已經生了大氣,總算因爲喜事臨門而沒有追究,也沒工夫追究,多少也是方媽媽不在的原因,富貴就更賣不得了,不但要近身伺候張氏,頂替方媽媽的大部分工作,還要帶着新買的丫頭張羅嫁妝。

梅順娘與梅和娘早在受了小鄭姨娘的禮就各自帶着女兒回家去了,不知道是看着人家嫁女兒、想起自己女兒沒着落而堵得慌,還是府裡亂糟糟的顧不上她們,若胭去送了送,心裡並不覺得難過,這幾天自己也沒心思陪着她們說笑玩耍,要是冷落了也不合適,走了倒也輕鬆。

梅家恩在家歇了兩天,每天和張氏、鄭家人一起,興致勃勃的商討婚禮籌備事宜。

女子出嫁對整個家庭都是件大事,人力、心力、財力都將面臨考驗,若胭才進府半年姑且不論,梅映雪已經年過十四,梅家卻從未考慮過爲她置辦嫁妝,一切都是臨時準備。

張氏先列了一張嫁妝清單,梅家恩看了都覺得太過寒酸,又加了一些,張氏雖然肉疼,算計着齊府門檻高,梅映雪嫁過去不能太掃梅府的顏面,也就沒作聲,鄭家卻對這嫁妝仍不滿意,幾人埋頭一合計,自己另擬了一張單子出來,張氏一看,差點沒跳腳罵起來,竟足有自己那單子的三倍之多,氣呼呼的摔在地上,梅家恩撿起來細細看過,也擰緊了眉,梅、鄭雙方開始拉鋸。

張氏表示太多,不能接受,鄭家卻是咬死了不能減少,說嫁妝是女子這輩子的依靠,決不能單薄,要不然會讓齊府輕視,張氏也咬死了說梅家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來。

趙氏就冷笑,“看來老太太都忘了,當年淑芬進梅家的門,就算是個妾,那嫁妝可沒少給,這些年,淑芬可是一個銅子也沒摸着,老太太就是將那些鄭家過來的嫁妝拿出來給三小姐,其他的也差不太多了。”

提起往事,張氏的臉就變得難看,奈何自己的把柄被鄭家死死抓住,每每拿那些事要挾,自己也無可奈何,當年那些嫁妝,是自己設計哄了趙氏刮淨了鄭家得來的,等大鄭姨娘一進門就被自己收走了,除了歸還大房那部分,其他的都在自己兜裡,現在讓她吐出來,怎麼捨得?只恨鄭家借梅映雪嫁妝之由,要逼自己歸還,這可不是割她的肉?哼道,“這話說的輕巧,敢情淑芬嫁過來這麼多年都不吃不喝的嗎?只那麼些東西,早都沒了,虧你現在還記着!”

趙氏也不相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難道不該梅家養着她,還要用自己的嫁妝養自己不成?”

張氏硬着脖子說的理直氣壯,“既然是嫁過來,就是梅家的人,自然嫁妝也是梅家的,不管怎麼養的,都是梅家養的,有什麼不能拿出來的,還要自己藏私嗎?”

趙氏冷笑,反脣相譏,“好一個都是梅家的,也不知你當年嫁到梅家,帶了多少嫁妝來?梅家又是怎麼養你的?”

張氏孃家家貧,連方媽媽這麼一個陪嫁丫頭還是臨出嫁前買了裝面子的,哪有什麼嫁妝,被趙氏這麼諷刺,臉都黑了,牙齒咬的咯咯響,恨不得撲上去撕碎了她,又怕吵起來被人聽了去笑話,只好自己喘了半天氣,道,“一家子花銷大,的確沒什麼剩頭,我去庫裡收拾收拾,再加幾樣貴重的就是。”

梅家恩假期已過,又去衙門了,嫁妝的事都是張氏在辦,如此,張氏和鄭家你來我往的交涉了好幾天也沒個結果,直到齊府那邊送了聘禮過來,張氏看了兩眼發光,趙氏也越發的逼得緊了,言道“齊府聘禮豐厚,要是嫁妝簡薄,映雪嫁過去要被恥笑,就是老爺也要在同僚中擡不起頭。”

張氏無奈,鬆了口,雙方反覆協商,最後將鄭家的單子剪去三成,算是達成了一致。

接下來就是根據嫁妝單子採購物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