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至

梅家恩略一沉吟,張氏又笑,“你也別多想了,二小姐終究只是個小姑娘,也不過纔出去一次,能幫着你什麼?以她那個性子,別在外面惹了事丟了梅家的臉面就不錯了,這事也先放一放,既然你有意讓她接着唸書,那就念吧,等姜先生來了,還叫她跟着姜先生,只要不打擾壽兒的正事,她就是陪坐着,倒也可以。”

說着,打量着梅家恩的神色變化,接着道,“只是,依我說,不如讓映雪和映霜也跟着去吧,上次是秦先生自己點名要二小姐入學,這本就不太合適,哪有一個男先生這樣指名道姓的要收一個女學生的?家裡明明有三個小姐,他偏只挑一個,也怪不得讓人說嘴,只是秦先生是杜氏請來的,他開的口就等於杜氏開的口,我若拒絕了,不就是不給杜氏面子,總算他走了,也就算了,既然換了先生,倒不如趁着這一次,一碗水端平了,讓她們都去吧,再說,你剛纔的話我也想了,小姐們能多交一些有身份的朋友,總是好事,只是,也不能光靠着二小姐一個人,映雪嘴巧伶俐,映霜乖覺漂亮,正好彌補二小姐的不足,你說這樣如何?”說到此處偏又停住,一臉委屈之色的看定梅家恩,連聲音也變得委曲求全,“凡事總是聽你的,我不過是隨便說說,你也問問杜氏的意見,總要她點頭纔好。”

前面的話倒還好,聽到後面這一段,梅家恩的臉就沉了下來,皺眉道,“娘說的很是在理,這事兒自然就是按孃的意思辦,好好的又問她做什麼,她不是要念經嗎,以後只念經就是了,家裡的事用不着她管。”

張氏神色一展,笑意閃現,卻又長長一嘆,“我不過是想着你們終究是夫妻,她就是再不好,你也得讓着她哄着她,她管不管那是她的事,你還得去問問才顯得誠意,兩口子過日子,就是要相互遷讓,既然杜氏心裡沒你這個做丈夫的,少不得你只好受些委屈,萬事都讓着她,誰叫你當初娶了她呢,說來,她嫁過來幾十年來,這家裡的事她何曾管過什麼?還不都是我在操心,她一向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做她的富貴太太,唉,好在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着,倒也不麻煩她沾這個手,要不然,你們倆更有的吵架了。”

這話倒是有趣了,從來都是張氏不肯放手一針一線,對杜氏防備打壓至極,到頭來卻成了杜氏好吃懶做不管事了,挑撥的梅家恩越發的厭惡杜氏,擰緊了眉頭不作聲。

張氏就轉臉又笑着道,“算了,你也別去怪她,好在我身子倒也硬朗,總能爲你再打理幾年。”

慢慢的說着話,直見着梅家恩的臉色如她所願的陰沉,才呵呵笑着,寬心似的拍拍他的手背,轉過話題,“姜先生信上可說是一人來,還是全家都來?當時你的去信只寫了請他一人,也不知道姜先生家中多少人,應當不會一家子人都過來吧?”

“只姜先生一人。”

梅家恩又看了看信,“姜先生的太太已經過世,子女在家鄉自有生計,所以只是姜先生一人。”

“那便好,要不然,咱們是請個先生呢,還是養一大家子呢?”張氏安下心,“那便還住秦先生原來的廂房吧,一應物什也是現成的,也省得再添置了。”

梅家恩卻冷冷一哼,將另一封信煩躁的丟在桌上,“姜先生來便來了,卻怎麼同行的還有鄭家人。”

“什麼?鄭家?”

張氏大吃一驚,“她們母女都已經在這裡住了多久了,還想怎麼樣?難不成她那兒子也要來?”

“正是,這封信就是鄭全中寫的,他竟是帶着女兒都來了,說的好聽,說是爲了陪同護送姜先生,哼,我看就是打算賴上咱們了。”

梅家恩氣得山羊鬍須直抖。

張氏也冷下臉,半晌方道,“真有這般不要臉面的,不過是將女兒做了個妾,倒是好意思一家子都住過來了。”

憤憤一陣,無奈的看向梅家恩,“那待如何?來都來了,總不能往外攆人吧,她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那能怎麼辦,先住下吧,過些日子打發走了也就是了。”梅家恩一臉的惱怒。

張氏就略一思索,道,“住自然是要住的,只是卻往哪裡住?府上統共就這麼大的地、就這麼幾間屋子,也擠不下別的人了,東跨院是下人住房、廚房、雜院,總不好讓人家住過去,西跨院那,頂南頭幾件廂房現住着章姨娘和二小姐,明天姜先生來了還住頂靠北的幾間,倒是中間空着幾間沒人住……”

梅家恩緩緩搖頭,“終究章氏和若胭在那邊,姜先生是先生,年紀又大了,出入從簡,倒也無妨,鄭全中是外男,住在旁邊,章氏和若胭出出進進的,實在不妥。”

張氏就爲難,“這倒也是,只是,除了那幾間屋子,實在騰不出別的了。”

梅家恩就垂首思考,良久,道,“實在不行,就請了工匠來,在章氏那廂房的北端起一堵牆,再在東南角開一道小門,讓她母女出入,也就罷了。”

張氏吃驚,“竟要因此動工嗎?如今也不知道他們來住多久,又何必這麼費錢又費事的,不如先將就些,若過些日子不走,再動工不遲。”

“還是早早的收拾了,也省得以後出事。”

張氏一聽,就試探着問,“那,徹查一事……”

梅家恩也愣住了,扶額道,“徹查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姜先生要到了,又有外人來,要是真查出什麼來,叫旁人看見也不好,先算了吧,過些日子再說,娘,我先去安排一下,着來福去請工匠。”

第二天就來了工匠,並陸續運來了砂石和磚頭,新開一道小門,門框門板都是現成的,宅子原來的主人留下的廢品,一直堆在後雜房,這回張氏又給找了出來,叮叮噹噹的砸牆、和泥,弄得整個西跨院烏煙瘴氣。

章姨娘猛然見這麼多外人就在院子外面,嚇得緊鎖了院門。

若胭也覺得噪耳,連睡個午覺都被吵得睡不着,只好又耐着性子鋪紙寫字,讓初夏在一旁磨墨。

章姨娘看了倒也欣然稱讚,“這倒弄拙成巧了,二小姐也不思貪睡了。”

若胭苦笑,“姨娘,我正鬱悶吵得不得安睡,您倒打趣我來。”心裡卻是高興的,東南角的小門正開在小院門的對面,隔着窄窄的甬道,以後出去就不必再繞去甬道北邊了。

杜氏得知消息,也怕工匠們唐突,特地讓巧雲帶了兩個婆子過來守着,章氏安心,若胭感激,請了巧雲到屋裡坐,巧雲就說,“二小姐要是實在無聊,不如去太太那邊坐坐,陪太太說說話,或是看看書,都是不錯的,這會子工匠們都去東跨院吃飯了,外面正好沒人。”

若胭一聽就歡喜起來,立刻整理衣裳,辭了章姨娘,就奔東園去,果然一路上沒有碰上工匠,到了東園,杜氏正在刺繡,看若胭來,也很高興,若胭就坐在一旁看,見桌上放着一對小巧的枕巾,上面赫然繡着兩個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起抱着一隻大葫蘆,神態逼真,活靈活現,若胭看了很是忍俊不禁。

杜氏就不動聲色的看她一眼,嘴角一抹淡淡笑意,並不說話。

若胭就認真的謝過杜氏贈送衣服,杜氏微微而笑,“你十四歲生辰不在府裡過得,我也沒送你什麼,左右這些日子閒着,就多做幾件給你,也沒問過你的喜好,你要是喜歡,就穿穿,不喜歡,願意擱着就擱着,願意送人就送人,都隨你的意思。”

若胭笑道,“母親送我的,怎可送人?再說了,每一件都好看的緊,我極是喜歡,哪裡捨得送出去。”

杜氏聽了就很高興,若胭陪着杜氏繡了一陣子,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一會,就見巧菱端上湯藥,接過來服侍杜氏喝下,漱了口,又勸她躺下小憩會,自己去了書房看書。

這一天,梅家恩卻不在家,沐休了一天,今天他該去衙門了,許是惦記着家裡有事,下午早早的回來了,到家卻沒有先過來看工匠幹活的進展,而是徑直去了中園,告訴張氏一個重大的朝廷變故,齊王在周府宴會上中毒,兇手直指太子,皇上龍顏大怒,已經下令禁足太子,□□人紛紛奔走上書求情鳴冤。

張氏完全不懂政治,聽的雲山霧罩、不知所以,只是梅家恩孝順至此,不論懂與不懂,都必定是第一時間詳細彙報,彙報過後,卻是張氏的緊張,“哎呀,連太子都不保了啊,這可要天塌地陷了,你有沒有和太子有牽連?可千萬別牽連進去,上次不是你不是說去找太子的門路嗎?上次去周家你還說見到了太子,可千萬別叫人誤會你是太子的人。”

梅家恩搖頭,“娘放心,我與太子還沒說上話,這事找不上我,只是現在朝中人心惶惶,我也毫無頭緒,心煩意亂。”

“那江太醫如何?你不如問問他。”張氏出主意。

梅家恩斷然拒絕,“快別提江太醫,上次我推了若胭的親事,他正有些怪我,何況他是太子門下,這次沒有牽連到他就不錯了,我可不去找他,這段時間更要離他遠點。”

張氏嚇得一頓點頭,“正是,正是,可別與他見面了,免得惹禍上身。”又飛快的打量梅家恩的神色,沉吟道,“說起二小姐的親事,那天杜氏說二小姐的親事只能她一個人做主,不許你再過問這事,你做何想法?”

“隨她去吧。”梅家恩現在沒心思再想這事。

張氏有些失望,重重地嘆口氣,略提了提聲音,“罷了——我也不管了,你這個當爹的都沒權利過問女兒的親事了,我這個當奶奶的就更沒資格說話了,也好,不管就不管,倒省得操了心費了力,到頭來還要落下個貪圖富貴賣子孫的惡名,只是想着梅家的名聲啊不知道要糟蹋成怎樣,我活了一輩子了,從沒聽說過這樣的荒唐事,當爹的竟管不得女兒了嗎?這樣的終身大事只許一個婦人來安排嗎?家恩你可是朝廷命官啊,這樣的事傳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說着,用衣袖揩了揩眼角,一臉的悲憤。

“娘,您瞧您,說着說着又哭了。”梅家恩慌忙來哄。

張氏作勢拍他的手,頓足道,“娘這是見不得這個家被毀啊,你們兩口子愛咋的就咋的,她就是騎到你脖子上拉屎,我也管不着,總是你自願的,不過是娘白養了你幾十年,白疼了你幾十年,你在娘身邊向來是個被捧在手心裡的,卻被她這樣百般糟踐,可不叫娘心疼,娘以後到了下面,都沒臉去見你爹啊。”

梅家恩立刻就跪了下去,“凡事都聽孃的就是,娘千萬莫傷心,娘一哭,兒子就大不孝了。”

“你起來吧,這事兒慢慢再商議着,你可別說給杜氏聽,免得叫她疑心我奪她的權,她記恨我倒不要緊,卻不能怪你,若是因爲娘心疼你,反而叫你們夫妻兩個生了怨,娘還不得後悔死?二小姐與江家這門親事還是先聽她的,先擱着吧,反正太子出了事,江太醫說不準還要被連累。”

張氏滿意的拉起梅家恩,慢慢的笑起來。

梅家恩自然連連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