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混混沌沌的,若胭帶着追憶與嚮往漸入夢境,初夏輕巧的爲她蓋好被子,守在牀前。

卻聽門外有人說話,初夏起身去看,已見若胭迷糊着醒來,只好請了人進來,章姨娘道,張氏剛纔打發方媽媽來問古井衚衕那邊的交割情況,聽說還沒交割完,就說要帶着春桃過去一趟。

章姨娘、若胭、春桃三人沒進府前,就住在古井衚衕的一個小院子裡,小院子是租着佟大娘的,一住就是十幾年,除了租金結算,院子裡的一應傢俱物什,有佟大娘陸續送過來的,也有章姨娘和梅家恩自己置辦的,東西是越添越多,再加上置換的、破損的等,也不是一天就能請的,聽章姨娘說,因爲張氏定了進府日期,當時她們走得急,恰好佟大娘又不在家,因此並沒有交割,只留了信。

章姨娘笑,“二小姐除了想吃芝麻糕,可還有別的想要的,可讓春桃一併買回來。”

若胭搖搖頭,“有芝麻糕就很好,再要包紅豆酥,姨娘最是愛吃的,春桃還是早去早回吧。”她前世並不喜歡吃芝麻,不過,以後就必須喜歡了。

章姨娘見她還惦記着自己的喜好,笑眯眯的應了,又叮囑春桃一籮筐,這才放她走,若胭卻突然喊住,“讓初夏陪着春桃一起去吧,兩個人也有個伴。”初夏很高興,可以跟着春桃學些見識,畢竟春桃跟在若胭和章姨娘身邊多年,經驗豐富,春桃也很樂意,多個自己人在身邊,也可以應付方媽媽些,初夏又是個聰慧的,兩人便相攜着出門,秋分正好進來,看着有些眼紅,目光跟了好一段路,若胭就笑,“你還小呢,在我和姨娘跟前穩妥些,以後日子長着呢,等你長大了,自然也有你出府去的時候。”

秋分就歡喜起來,乖巧的守在牀邊。

忽聽外面有人說話,隨後章姨娘面帶憂色的走進來,道,“二小姐,老太太讓你過去,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這可怎麼是好?姨娘陪着你一起去吧。”

若胭也有些納悶,有什麼事情請安的時候不說,方媽媽過來找春桃時也沒見帶話,這又是臨時起意?看來是睡不成回籠覺了,只好打着哈欠下牀,笑着寬慰章姨娘,“你只管放寬心吧,我也沒做什麼壞事,有什麼好擔心的。”

“或許,是要問你地上有蠟的事?”章姨娘小心的提醒。

若胭搖頭,“這都好幾天了,放心,她絕對一個字也不會提,巴不得這事兒趕緊揭過去呢。”

章姨娘也覺得有理,仍是不安,“或許,是爲別的……”

若胭就笑,露出一個誇張的可愛表情,“姨娘——你只管在家等着我吧,你女兒這麼聰明,還不明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道理嗎?”說着,吐了吐舌頭,不等她說話,轉身就跑了,章姨娘就哭笑不得的追着糾正,“二小姐,女兒家以後不可做這樣的動作。”

若胭蹙着眉頭望着不遠處的張氏,靠着檐柱坐着,掛着溫和的笑容,正隨意的看着園中草木,身邊並無一人跟隨,這又是唱的哪出,不是說找我有事麼,也不在中園等着,自己跑到廊上坐着吹風麼,還是迎接我?

若胭暗暗提了提心,快步上前行禮,“老太太找若胭有什麼事,怎麼坐在這風口裡,丫頭們都去哪裡了?這要是老太太着了涼,或是有個什麼閃失,誰可擔待得起?富貴!富貴!”說着就揚聲喊起來,還是趕緊叫人來吧,我可擔待不起。

張氏面色一變,連忙制止,“不必喊了,我也是閒着,出來坐坐,就想起你來,叫你也陪陪我,說說閒話,這幾天暖些,園子裡的花也該開了。”

若胭就順着她的話四下環顧,笑道,“老太太,若胭見識少,不知道萬年青也會開花的。”

張氏氣噎,瞟了一眼她,依舊笑道,“萬年青是不會開花,不過園子裡的開花的多着呢,棗樹、石榴樹,尤其那石榴樹開的花,紅豔豔的,好看得很。”

若胭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趕緊誇張的抿住嘴,憋住內傷,陪笑道,“讓老太太見笑了,若胭自小沒見過棗樹和石榴樹,看的書也少,從來不知道它們原來是二月開花的。”

張氏再一次氣噎,她實在沒料到若胭會毫不手軟連續挑漏洞,到底是沉得住氣的,保持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已經變冷。

“老太太,二小姐,有何吩咐。”富貴及時的出現,若胭笑道,“倒也沒什麼吩咐,老太太坐在這裡時間長了,勞煩你端杯水來,稍熱乎一些,也好給老太太驅驅寒氣。”富貴就極快的掃過兩人,“不敢勞煩,二小姐折殺奴婢了,奴婢這就去。”

張氏就擺擺手,慈祥的拍拍若胭的手,道,“這是二小姐的孝心,我心裡歡喜着,富貴,你去忙你的,不必倒水,今兒天氣好,我讓二小姐陪我走走。”說着,攜了若胭就走。

若胭心中警鈴大作,讓我一個人陪着她,危險係數太大了,我大概不會有什麼閃失,老太太就不好說了。“富貴有事忙,那就去忙吧,西園就在旁邊,不如我陪着老太太去三妹妹四妹妹那裡坐坐,或者,叫上她們倆一道兒出來走走,豈不是更熱鬧?”

張氏搖頭,笑得寵溺,“二小姐最是貼心,知道我愛熱鬧,還是算了,她們倆到底還小,不如二小姐穩重,成日裡貪玩,這才收心兩天,正好拘着練練她們的耐性。”這是打定主意只要自己一個人陪了。

那就別怪我直言自保了,“若胭瞧着兩個妹妹都很好,比起我這個姐姐來,還要強上幾分,老太太既然不願去西園,若胭就擔起這個重任,自己陪老太太在這遊廊上走走吧,只怕若胭粗心大意、笨手笨腳,伺候不好老太太,萬一老太太崴了腳、閃了腰、扭了脖子什麼的,若胭可就只能認個死罪了。”話自然是笑着說的,沒走開的富貴也能做個人證。

張氏身體一僵,笑意更盛,嘴上卻笑罵,“二小姐原來也是個會打趣貧嘴的,我難道就老成那般模樣了,連路也走不穩了?”

若胭陪着笑,“老太太自然是老當益壯,比起若胭來還要穩些,若胭這不是第一次陪老太太嘛,難免緊張害怕,口不擇言,倒說出不吉利的來了,摔着自己事小,躺兩天就好了,摔着老太太事大,可就背上了不孝的罵名。”又衝富貴眨着眼睛笑道,“富貴你且放心去忙吧,老太太這是看得起我,今兒只想讓我陪陪,也是我的榮幸,我自然會護的周全,你還怕老太太真有閃失啊?豈不一語成讖了?”富貴了然的回了個笑容,躬身退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出什麼事可就真出笑話了。

兩人也就一路閒步,穩穩當當,張氏說是叫若胭來陪她說說話,可一路上隻字未言,想必正在消化一肚子的悶氣,若胭算着時間差不多,就放慢腳步,勸道,“老太太,今天雖是比往日暖和些,畢竟還涼着,不好在外時間長了,還是回去吧。”

張氏也點點頭,“正是,我這正好也走得累了,前面就是南園,你大哥哥的園子,你還沒去過呢,走,我們進去看看。”

若胭一愣,“這,我去,不太合適吧?”南園是內院中一處特殊的所在,裡面住着唯一一個男性——梅家大少爺梅承禮,按說,像梅承禮這樣年齡的男子,早就搬出內院了,可是張氏捨不得,生生留下了,不但園子處在一衆女性中間,就連身邊伺候的,也一個個全是丫頭,若胭雖然也很好奇,這樣一個胭脂堆里長大的大少爺,他的園子是不是會佈置的花團錦簇、金碧輝煌,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雖說兄妹之間無大防,誰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什麼規矩是出人意料的呢。

張氏卻笑呵呵的道,“這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們兄妹之間,手足情深,正該親近,再說,你們倆又是……,走吧,早上吉祥那丫頭去請安,你也看見的,我們正好去看看。”再說,兩人還是一個先生教的學生呢,雖然若胭只上了半天課,心裡可認定了這位恩師兼好友,不過,張氏肯定不這麼認爲,話說一半,就打住了。

原來轉了這麼一大圈,這纔是目的地啊。

出乎若胭的意料,南園非但沒有繁花似錦、寶器琳琅,甚至可說是簡樸了,相較而言,這裡的萬年青似乎比其他園子更多,環顧一週,滿目皆綠,門口安靜無人,張氏微微皺眉,也不出聲,放輕了腳步,悄悄的進了門,若胭好笑,這是要偷看孫子在幹什麼呢,但願別撞上什麼不該看到的纔好,免得自己也尷尬,想着就有意無意的放慢步子,與張氏拉開了距離。

張氏剛把頭湊到門邊,一點點的往裡探,就見一不明飛行物“嗖”的從次間裡飛了出來,把門簾子都震得掀開一邊,“啪”的一聲,夾帶着嘩啦啦的風聲,摔在張氏腳下,嚇得張氏一縮頭一跳腳,差點跌坐在地,一把扶緊了門框,再回頭看若胭只是遠遠的看熱鬧,不由的竄上氣來,張口就要喝問,卻猛地咽回,轉身又退出,向若胭招手,示意她先進去。

若胭失笑,這是看出來屋裡有異常了,就使喚我做先鋒官開路?有心當作沒看見,無奈張氏堅持不休,一直盯着她不放,而屋裡始終靜悄悄,彷彿根本沒有人,那本書只是憑空飛來而已,若胭也生出了好奇,踮着腳尖提着裙襬,蜻蜓點水一般到門口,伸手晃動簾子,並不掀開,只叫裡面的人知道門口有人呢。

果然,聲音傳來,卻是梅承禮極爲狂躁的怒問,“誰在外面,滾進來!”

縱然若胭一向膽大,也着實嚇了一跳,她聽慣了梅承禮囁喏順從的聲音,這樣像瘋牛一般的,還真是少見,只那一次,送走秦先生的那一天。

若胭略作遲疑,掀起簾子走進去,就看見三個丫頭齊刷刷的一排跪着,垂着頭,大氣也不敢出,就連若胭進來,也只是悄悄擡眼瞟了眼,不敢說話,書桌前,梅承禮以頭抵桌,雙臂屈起,手掌撐着桌面,姿勢很是彆扭,見到有人進來的動靜,並沒有擡頭,卻又喊了一聲,“有事快說,說完滾出去!”聲音還是那麼暴躁無禮,卻似乎多了些鼻音。

若胭站在門口,慢慢的冷笑,“妹妹我還是第一次見着大哥哥這樣的威風呢,不想這麼快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