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陽江水從城旁繞過,無窮無休的東流入海。
江岸上楓樹如火燒,荻花在秋風中瑟瑟發抖,正是中秋時節將近。快道驛館旁有一茶樓,樓邊搭有一涼棚,樓內樓外男男女女,有村民有員外郎有十數小孩正在聚精會神聽着一老者說話。
只聽那老者手中兩片梨花木碰了幾下,說道:“原文再續,書接上一回。話說那包惜弱於那風雪晚上把黑衣人救了之後,臘盡春回,轉眼間過了數月,腰圍漸粗。
這夜,楊氏夫婦吃過晚飯,包惜弱在燈下幫丈夫縫套新衫褲。突然,在旁的楊鐵心一驚而起,只聽得四面八方隱隱的馬蹄聲,由遠漸近。楊鐵心推開窗子外望,只見大隊兵馬已經將村子團團圍住。
爲首一名武官縱馬而出大喊一聲:‘奉韓相爺手諭,臨安府牛家村村民郭嘯天,楊鐵心勾結巨寇,圖謀不軌,着即緝拿,嚴審法辦。爾兩反賊,快快出來受縛納命。’
楊鐵心大吃一驚,那包氏更是面無血色。楊鐵心低聲道:‘韓相專害無辜好人,今日不知何故來陷害我等。你別慌,憑我這杆槍,定能保你衝出重圍。’
包惜弱心中一酸,顫聲道:‘我們的家呢,這小雞小貓呢。’
可憐這包氏心善還在意這小雞小貓。楊鐵心只好安慰道:‘有我倆自可在別處重整家園。官兵又怎會跟你的小雞小貓爲難。’
一言方畢,窗外火光閃耀,衆兵已點燃兩間草屋,大叫道:‘郭嘯天,楊鐵心,再不出來就把牛家村燒成白地。’
楊鐵心怒氣填膺提槍開門走出,另一處郭嘯天也彎弓搭箭探出窗來,二人大聲喝道:‘郭嘯天(楊鐵心)在此。’
郭楊二人也是本領了得,一人鐵槍起處衆人驚呼倒退,一人箭發如珠兵丁聞聲而倒。兩人趁亂奪了馬,護着妻子便且戰且退。
走不多時,豈料前面又一彪軍,衝殺而出。
郭楊二人心裡暗暗叫苦,正待要覓路奔逃,前面的羽箭嗖嗖射來,包惜弱叫了一聲:‘哎喲。’坐騎中箭而倒,將其拋下馬來。
此時又有官兵追殺而至,當下把四人衝個七零八落。混亂中一隊官兵快馬衝出,掠了包惜弱往北就走。
只是行不過數裡,道兩旁忽地喊聲大振,衝出十數持刀黑衣人,當先一人大喊:‘無恥官兵,禍害良民,統通下馬納命。’頓時雙方又混戰起來,卻是一時間不分勝負。
包惜弱暗暗歡喜,心想:‘莫不是鐵哥的朋友們得到訊息,前來相救。’
混戰中,又一箭飛來正中包惜弱坐騎的後臀,那馬負痛縱蹄疾馳。包惜弱大驚,雙臂摟住馬頸,只怕掉下馬來。
不多時,只聽後面馬蹄急促,轉眼間一人一騎追來,馬上那人手持長索飛出套住包惜弱的坐騎,漸漸便控停了雙馬。包惜弱勞頓了大半夜,又是驚恐又是擔心,此時再也支撐不住,倒頭便暈了過去。
原來這騎馬來人不是誰,就是幾個月前那風雪夜裡包惜弱所救的那個黑衣人,正是大金小王爺完顏洪烈。
自從見過包惜弱後驚爲天人,心生愛戀不能自拔,於是便有了今夜勾結大宋官兵加害楊鐵心,再行英雄救美,與愛人獨處的這一幕。可憐郭楊兩家卻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另一面……”
衆聽客,隨着老者話起話落,內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聽到此處,皆是表情流露於面上,或惋惜,或哀嘆,或感概……
二樓雅閣之中有一人踞坐在臥榻上,手拿茶杯抿了一口,面帶不屑的哂笑道:“爲了區區一女子,值得弄得如此大場面,還王爺?上次那個李家的小妞,馬爺爺我用她老父來一嚇唬,不就乖乖的從了,那水嫩的……”
身旁一個倒生三角眼長的一臉猥瑣的小廝立馬應聲道:“三爺英明,三爺說的是。”
馬三爺嘴角微微上翹,繼續道:“就可惜身子弱了點,禁不住馬爺爺我兩下,居然死在了牀頭。”
那小廝連忙說:“三爺威武。”
馬三爺又道:“那李老賊竟然還因爲這事去城主府那告我姦殺他女兒。哼,他女兒明明是自願的。還有城主和我是什麼關係,我倆可鐵了,是他能告得了的。”
小廝又讚道:“三爺手段高。”
馬三爺咧嘴一笑:“得了,胡二狗你來來去去就那二句。”
胡二狗立馬一副誠懇的樣子:“我這是實話實說。”
隨後,又一副狗腿的靠近低聲道:“三爺,我打聽到城外三裡坡的陳家莊二小姐,人長的高挑還有點武功底子,絕對夠味道。只不過現在風聲緊,是不是等……”
話到此處,馬三爺隨即擺擺手,笑道:“什麼風聲不風聲,這點事都不算事,除了城主大人我怕誰,惹我不高興我讓他吃不了兜着走。誰能動我啊?”
一言既畢,房門卻是突然被推開。一名黑衣黑褲黑靴子的少年仿若無人一般,緩步走了進來,隨手又把門關上。
少年清秀的臉上有點木然,掃視了一圈,目光越過拱衛在前的四名大漢和那胡二狗,最後停留在馬三爺身上,淡淡的問道:“馬三?”
那胡二狗搶着開腔:“哪來不知死活的傢伙,三爺的名號是你能隨便喊的?”
而馬三爺卻是狐疑不解,嘀咕着:“外面守着的大牛和黑熊呢?”
黑衣少年沒理會胡二狗,接着開口:“馬三,李員外給了錢讓我來殺你。”
少年的語氣很平淡,淡的就像陰差來做死亡宣告一般。
當話音剛響起,少年的身影就已經動了。房內只見得一片朦朧的殘影不斷閃爍和綿綿不絕的掌影四處翻飛。
而話音停下時,少年又再重歸於一。胡二狗以及那四名大漢緩緩倒落,馬三爺則坐在那,額角不停冒汗,雙目圓瞪佈滿血絲,張口喘着氣,卻是連一聲都不能再發。
少年轉身,推門而去,門外躺着兩大漢。這時候,茶樓裡的人還沉醉在老漢口中的故事,沒人察覺到這裡剛剛經歷了一場殺戮。
只聽的老人聲音在那飄蕩:“在郭嘯天爲救兄弟被那將官段天德所害後,楊鐵心護了嫂嫂李氏離去,回身再尋妻子包惜弱卻又陷入了重圍,生死不知。今天就先說到這,各位欲知後事如何,明天請繼續收聽老朽講說《大漠英雄傳·第二回·江南七怪》。
城主府
燭光,紗罩,瑪瑙掛飾,鎏金柱雕,堂中掛着一幅山河圖,自是別有一番森嚴氣度。主位上端坐着一人,正是潯陽城的城主林鎮北,四十上下的年紀,一副八字鬍,劍眉星目。
下面有八名看是不凡的將官分立兩旁,居中爲首突出有一人,正是城衛軍大統領陳鷹,此人兩臂修長,鐵爪功更是苦練了十數年,斷石分金都不過等閒,江湖上頗有威名,算是一等一的好手。
陳鷹開口說道:“城主大人,已查明動手的只有一人,是個年約二十穿一身黑的少年郎。馬三的七個手下皆是被兩掌放倒,一掌昏闕,一掌廢功。
馬三則獨自身中二十二掌,經脈盡斷,內臟俱裂,劇痛而亡,死後七孔流血,慘不忍睹。他們身上並沒有先天真氣殘留,看似是後天巔峰所爲。”
城主林鎮北沉吟了一下:“一息三十二掌,確是後天巔峰。”
陳鷹繼續說道:“據馬三的手下所說,此人乃城中李富貴僱來的,爲了幫他女兒報仇。”
林鎮北眉頭微皺:“血刺,還是第一樓?那李富貴呢?”
陳鷹應道:“李家目前尚無異動。李富貴年老,只得一女,其女死後已生死志,所以目前還在家中守靈。”
言畢,一少婦哭哭啼啼的闖入堂來:“老爺,我哥他……”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馬三的妹妹馬媚兒,林鎮北的小妾。
她哽咽之間,已經走到了堂中。
林鎮北當即站起走過去,一隻手將其攬入懷中,另一隻手撫着她背安慰道:“馬三這幾年爲我辦事,我都看在心裡的。你放心,我是不會讓他枉死的。”
隨即轉過頭來,對陳鷹吩咐道:“你帶人去李府把人都抓起來,審問出僱的是哪的人,然後,人就不用留了。”
“屬下領命!”
李府
門前掛着兩個大白燈籠,陳鷹帶着幾十個衛兵魚貫而入,一路直入到大堂前的庭院亦無人阻擋。陳鷹站定望向堂前的李富貴,幾十個衛兵迅速分立在兩旁。
陳鷹身旁的副統領走前一步,張口正要喊話。
驟然,陳鷹似有所感,眉頭一挑,伸手阻攔,隨後擡頭往上望,開口說道:“城衛軍大統領,陳鷹。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隨着話音,房頂上一個黑衣少年隱現而出,橫掃了庭院一眼,淡淡道:“許小松。”
又閉上眼想了一下,然後睜眼對大堂內道:“若你出錢,我可以殺掉他們。”
聽到他的話,一股肅殺的氣氛在庭院升起,幾十個馬上作出戒備的姿態。陳鷹開口再問:“殺馬三的是你?”
許小松並沒理會。
“閨女啊~”堂內的李富貴卻是大喊一聲,哽咽了一下,隨後抱拳行禮,恭敬的說道:“少俠,多謝你幫我女兒報了仇。不知道那馬三死前可曾受什麼苦沒有?”
許小松平靜的說道:“我特意用掌力震碎他的經脈和內臟,他死前會承受極大的痛苦。”
陳鷹聽得此言心中莫名突了一下。先天真氣入他人體,會迅速破壞經脈生機,難道?
李富貴聞言高聲喊道:“好,好,好。少俠此恩,李某無以爲報,家中尚有三百金票在,以資壯士,希望不要嫌棄。倘若事不可爲,少俠可自行離去,無需顧忌小老兒等。”
許小松:“好。”
言畢,他從房頂縱身一躍,向着陳鷹直奔而去。
陳鷹反應也是極快,許小松話音剛落,他立馬後退一步,大喝一聲:“上,生死勿論。”
幾十個兵丁立刻抽刀而出,其中幾人立起弓箭,尋思着伺機而放。
陳鷹身旁的副統領則是手提雙鐗快步迎向許小松,口中嚷着:“讓韓爺爺看看你有什麼能耐。”
他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拖着對方一時半刻,好爲陳鷹創造出手機會。
許小松一言不發,身形卻是快到不可思議,三步並作兩步,轉眼就到了那副統領身側,避過了掃來的一鐗,不知從哪抽出一柄短刀,刀鋒上閃爍着淡淡的紅芒。
刀出,驚虹,閃身而過的剎那,一個頭顱飛天而起,看得在場幾十人茫然戰慄。
“先天!”
“先天高手也不是沒殺過,怎會……”
“先天,怎會這麼快!”
……
說時遲,那時快,人快,刀更快。在幾十人的包圍之中,一個人影不停轉動,手中的刀上上落落,乍隱乍現,地上人頭滾滾。正是
堂中素縞白靈燭,似訴世間無盡悲。
枉死城內添新鬼,滿園只剩少年郎。
……
李府不遠處的一座酒樓上,一個身穿金線繡邊大白袍,長得十分俊俏的少年,手裡持着一杯酒,望着李府庭院輕聲低語道:“刀有趣,人更有趣。第一樓?”
城主府
林鎮北把馬媚兒扶了上牀,蓋上被子,說道:“放心,陳鷹後天巔峰,爪功更是爐火純青,帶着城衛軍,先天高手也給他們圍殺過三四回。
就是遇到那殺人兇手也定叫他有來無回。你先休息,等有了消息後,就是第一樓,我也要他給我一個交代。”
馬媚兒一臉梨花帶雨的:“嗯,老爺,奴家都指望你的了。”
林鎮北再安慰一句,便出了房間往書房而去。
走不多時,卻見前面十七八步外立着一個黑衣少年。這黑衣少年,正是許小松。
許小松開口問道:“林鎮北?”
林鎮北雙眼一眯,並沒有大喊,而是邊暗中提氣運勁,邊慢慢地開口說道:“你殺的馬三?你運氣好,避開了陳鷹去李家的抓捕。
不過你好運也到頭了。誰給你的勇氣讓你敢摸來城主府的?憑你那後天巔峰的掌法就敢獨自面對我?”
林鎮北注視着許小松的臉,見他那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心中一緊。他知道了,這少年跟李家並沒有很深的關係,應該是僱來的;而且,他應該已入先天,甚至,最擅長的也並不是掌法。
一瞬間,林鎮北想到了很多,但他並沒有半點慌亂,暗暗地蓄着氣,待得氣勢達到最高點之際,他動了。
他迅若驚雷,身一晃,就拉近了一半多的距離,隨後雙指合攏驟然刺出,指尖那抹淡淡的青光一往無前,梟雄本色盡顯。
林鎮北以指代劍,所用的正是青陽劍派的十八路蒼松劍中威力最強的一式——“明月鬆間照”。
許小松望着刺來的一指,感到點點的危險。就在林鎮北晃到身前的一刻,他往後一仰,雙腿一蹬往後退去。
林鎮北的指劍如猛鬼臨門,緊追不捨。許小松雙腿落地,身一側,抽刀。刀光乍現瞬間,林鎮北閃身一躲,回身再刺。
許小松收刀一擋,隨後舉刀再劈。只見林鎮北凝氣於指,斬在刀身之上,再手挽一個劍華,欺身而進,三度刺出。
刀來劍往之中,一招更比一招快,一招更比一招險。蒼松劍法本來就是東南一帶有名的快劍,猶如風過密林,快速的劈刺挑斬之中,尋找那間隙的一縷殺機。
但是此刻林鎮北感到對面這少年的刀,似乎比自己還要更快一絲,更讓他感到詫異的是,這少年竟然有着不弱於他的真氣。就在他思考如何變招之際,少年的刀更快了。
一寸長一寸強,就在少年的刀插入林鎮北胸口的剎那,林鎮北腦中閃過生前一幕又一幕的情景。
如果我的清風劍在,如果是以前的我就算在家中出入豈會無人跟隨,如果這幾年不是聽那馬三所言爲了錢財縱匪成患,如果……
金風捲起一地黃葉,也捲走了林鎮北最後的不甘。
太陽如常升,金光遍萬物。世情多變幻,新人替舊人。
城主府大堂內放着一副棺木,一旁一個哭哭啼啼的婦人正是林鎮北的愛妾馬媚兒;另一旁又立着一個魁梧的大漢,濃眉大眼滿臉的鬍渣子,背上掛着一柄大砍刀,一身風塵,卻是林鎮北的胞弟林鎮盛,收到消息從東山礦場連夜趕了回來。
林鎮盛哽咽着向馬媚兒問:“我哥是怎死的?”
馬媚兒哭着說:“叔叔,你一定要給我家老爺做主。昨晚,那小賊趁黑摸入府中,偷襲了老爺。一出事,我們就已經封鎖全城,那小賊定還在城中。”
林鎮盛不是不知情,路上手下已經詳細稟告過,只是不忍相信。
聞言他一掌拍向另一邊的茶几,茶几頓時四分五裂。
他一臉鄭重地說:“我自小就是大哥拉扯大,沒有大哥哪有我。嫂嫂你安心,我現在就去抓了那李老頭,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小賊挖出來碎屍萬段!”
馬媚兒向林鎮盛行了一禮,“奴家,先行謝過叔叔。叔叔一夜奔波,定是又餓又渴,喝過參茶提提神再去。”
“小桃,上茶。”
堂外傳來一聲,“是,夫人。”
很快參茶就送了上來,馬媚兒接過手中,遞給林鎮盛。
林鎮盛接過手中,道了聲“好”,就一飲而盡。
“嫂嫂,我去了。”
轉過頭來,走了三幾步,林鎮盛突然感到全身真氣涌動,經脈痙攣,心中冒出一股寒氣。
回頭一看,哪還有哭泣不絕的柔弱婦人,只剩下一個嘴角微翹,身形挺立馬媚兒。
林鎮盛逼問一句:“嫂嫂,你,是你?”。
馬媚兒一甩手,單手附後,開腔說道:“我本姓趙。你大哥林鎮北都已經死了,你林家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林鎮盛一臉猙獰,怒罵道:“你,你是那三家派來潛伏在我哥身邊的?你不得好死,你們都不得好死。”
馬媚兒,應該說是趙媚兒,沒有否認,只是淡淡一揮手,便轉身離去。原本跟在林鎮盛身邊的幾人立馬拔刀上前,將其斬殺於刀下。
趙媚兒來到內屋,一人玩着一折扇坐在那。他雙眉濃而長,那雙清澈的眼睛卻又是這般秀逸,鼻子挺直似是堅強決斷的鐵石心腸,那薄薄的,嘴角上翹的嘴,看來有些冷酷,一笑卻又像是溫暖的春風吹過大地。
“凌大人。”
“哦~?結束了?”
“嗯,這邊結束了。”
“好,馮,吳,錢三家應該也已經出手。這邊的情況也傳訊回青陽,他們自會在派內發力,這三年委屈你了。”
“大人言重,林鎮北的確也是個梟雄人物,可惜了。”
“可惜難過美人關。本來還想借助英雄門之手,不料居然冒出這麼一個少年英傑;英雄門的人已經在清理城外的毒龍寨。不過一飲一啄皆是因果。如今九江郡這邊事情已了,你就先跟在我身邊。”
“是,大人。”
潯陽城中
李府不遠處一座酒樓上,坐着一人,不是別人,正是許小松,面前一桌酒菜,憑窗外望,看着城內人來人往。
一少年身穿金邊白袍,腰纏青玉帶,身形有點嬌小,徑自走來坐下。許小松望着對方的臉,一雙星眸仿若秋水,鼻子尖尖,嘴含春風。
許小松覺得對方很好看,就這樣靜靜的望着對方,一言不發。
那少年也沒有覺得尷尬,打量了一下許小松,開口露出兩排晶晶發白的雪牙說道:“我叫歐陽山,不知你怎麼稱呼。”
“許小松。”
“兩天,我碰見你兩次。一次在驛站旁的茶館,一次昨晚在這看到你在那邊庭院。如果你是在等找你和李老爺麻煩的人,那就不用再等了。
因爲昨晚城主林鎮北在府內被刺殺,如今城內馮、吳、錢三大家族正趁機清洗林家,搶利益,沒人會再顧得你們了。”
“哦,原來城中的幾處吵吵鬧鬧的地方是因爲這樣。不過,我只是在等城門開。”
歐陽山聞言呆了一會,仔細看了看許小松,見他表情認真不似開玩笑,才又繼續說道:“清洗完林家,向城內宣讀一系列林鎮北的罪狀後,城門自然會開,中午吧。
老兄,不久後你的事蹟將會在整個九江郡都傳開,可惜,除了我,恐怕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叫許小松。”
“可惜?不可惜。我這還有八百金來着。”
“怎麼就不可惜呢,江湖混,爲的是什麼?打打殺殺不外乎就是名聲嘛。兩個字,一條命。話有說回來,‘世間人命操於手,天下風雲第一樓’,兄臺你可知這‘第一樓’?”
“第一樓?不知,第一次聽說。”
歐陽山有點詫異,不是第一樓的?這麼年輕就這麼厲害殺手……殺手?
“許兄,那你是來自哪的?”
“云溪村。這次還是我第一次離村。”
歐陽山搖苦笑。的確黃金收命也不一定是殺手,不過這云溪村在哪。
許小松自我介紹道:
“我可是叔叔嬸嬸們養大的。張嬸的針、牛叔的刀、李叔的鐵叉都非常厲害,當然最神的還是村長那根,木杖。
我九歲的那年,慕叔教了我一套掌法和一套刀法。他說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我刀法要是練到小成,就能出村周圍走走。
我當時一聽可是十分嚮往的。唉,誰知我這一練,就練了十年,終於才把那刀法練到了小成。”
“哦?你這刀才小成啊。”
歐陽山,心頭不禁浮起兩個詞“隱居”、“高手”。畢竟六十多年前,“指月山論道”之後,江湖也平靜了許多。
想到此處,歐陽山心頭有點嚮往,於是開口問道:“以後,你可以帶我到你村去看看嗎?”
“沒問題,過些時日我回去的時候帶上你。”
歐陽山也知道,許小松剛剛出村,不闖蕩一番不會回去,不過也不急於一時。
見許小松應下,他心中有點高興,於是建議道:“許兄,你我一見如故,甚是投緣,不如就一起上路。不知你心中可有去處?”
許小松,聞得此言心中也想,自己在村裡都沒曾試過和誰說過這麼多,自己一向都木訥少言,通常都是給人問到才答上幾句,今天碰到歐陽兄弟竟是一股腦兒說了那麼多,這不就是投緣嗎?
當下他立即答應道:“好。不過我沒什麼地方要去,都是走到哪是哪。”
歐陽山想了一下,“許兄,你可知,有這麼一羣人,他們平時閒的荒,四下去找人麻煩,爲了一個陌生人,可以跑上萬里路去殺另一個陌生人。
另外,他們什麼事都要插一手,路上遇到什麼看不過眼的事,他們也不理你天王老子,說出手時就出手,就是撞破南牆都不回頭。”
許小松聽了都有點驚歎莫名,“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人。歐陽兄弟,你不是想讓我加入吧?你……”
歐陽山擺擺手打斷道:“當然不是。你可知,這羣人湊在了一起,弄了個幫派,喚作英雄門。每年十月初五就會在堰都城舉行英雄大會,熱鬧非凡。我們這就一同去湊個熱鬧吧。”
許:“好。”
歐陽:“我們邊吃邊說。嗯,酒菜都冷了。”
許:“冷了也好吃。”
歐陽:“冷了味道就不好。”
許:“那就讓廚房熱一下。”
歐陽:“熱一下,口感味道就不一樣。還是讓重做一桌上來吧。”
歐陽山看到許小松一臉不捨的樣子,心中覺得有點好笑,手還拿着八百金,怎麼還在意那點小錢;我這許哥們什麼都不錯,就是有點摳。
於是他連忙補充道:“許兄,這頓算我的。”
許:“這怎好意思。”
歐陽山看見許小松邊撓頭邊說,都給他逗樂了,噗嗤一笑,那看上去真是有如春山百花開。“沒什麼不好意思,就這樣說好了。小二~!”
兩日後,李府
管家向李富貴稟告:“老爺,門外有個少俠想請教你三天前的事。”
李富貴想了一下說道:“請他進來吧。”
不多時,一個青年跟着管家走來。李富貴打量了一下,只見對方一身錦繡服,背上一把大大的油紙傘,一雙拳套看似非凡,臉容看是平淡,卻又自有一股英氣。
李富貴一擺手,管家站到一旁,隨後他眉頭一皺開口問道:“不知少俠前來有何事,若問吾恩公之事,我只能說無可奉告。”
那少年抱拳一禮,開口說道:“在下英雄門,蔡旦。聽說那日掌殺馬三、刀斬陳鷹、夜弒林鎮北,皆是一個十八九的少年俠客所爲,不知是否?李老爺可知其姓名?我只是想在英雄大會上,宣揚一下他的事蹟。”
李富貴眉頭舒了舒,答道:“馬三、陳鷹等人之死確是少年恩公所爲,至於林城主老朽就不知道了。恩公也沒留下名號。”
李富貴打滾這麼多年,自然心中多有計較。此人自稱英雄門中人,誰知是也不是,或是來尋仇的呢。
那天晚上,李富貴就嚴令家中之人誰也不許提許小松的名號。李府能留下來的都是與李家同生共死之輩,自然就沒有流傳出去。至於許小松收錢殺人之舉,李富貴心中感恩許小松爲他女兒報得大仇,些許金銀自是不足掛齒。
蔡旦聽後,道了謝,要說的人家李老爺自然說了,人家不說的,呵呵,於是便只好告辭離去。
出了李府大門,他滿臉無奈的自語一聲:“可惜。我又不是‘持萊’,怎會來遲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那天許小松和歐陽山吃喝一番之後,就僱了一輛馬車,離開潯陽城往堰都而去。
這日進入邯山郡地界不久,馬車行至一小山崗邊。兩人卻是聽到從山崗那邊傳來點點廝殺聲。
歐陽山愛熱鬧,許小松又自恃有些本領,於是兩人便下了車,讓趕車的陳伯繼續慢慢驅車前行。而他們自己,就往山林裡“捷徑”趕將過去,跑跳兩下,已經不見蹤影。
來到山崗的這邊一看,只見有十來匹馬散於四周,一旁有十數身穿粗衣麻布的持刀大漢與數名衣着整齊統一的侍衛混戰在一起。
侍衛的武功明顯稍勝一籌,只是架不住對方人多,一時之間雙方打得難分難解,分不出勝負。
另一旁,有個中年婦女倒在地上,身邊一女童正在“秋姨,秋姨你別死”的邊呼喊邊哭泣。剩下兩個稍微懂點功夫的小侍女在招架三名大漢,左支右絀,眼看就要不敵。
那三名大漢口中嚷着:“小娘子別反抗了,爺爺我們會好好疼你們的。”
侍衛之中有一人,把這些都看在眼裡。他一咬牙,正要下定某種決心。
就在此時,許小松動了。幾下晃動,他就掠到了那小女孩的身邊,期間還踢飛起幾塊小石頭,打退了三名大漢,一人中腰中腿,一人中肩,還有一人被擊飛了武器。
三人被打得心裡直冒寒氣,和那個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侍衛皆徒然一驚。心想:從哪裡冒出個如此厲害的少年郎呢。
許小松摸了一下那叫秋姨的脖子,發現還有呼吸,於是在她背上點了兩下,先行點穴止血。
救人許小松不在行,他在行的是殺人,以前在山裡殺兇獸,現在出山了,就殺該殺之人。於是他提起女童讓她站好,對她說:“先別哭,人還沒死。我們還是先打發了他們。你有錢嗎?”
歐陽山正緩步走來,聞得此言也,身形一頓,一個踉蹌沒跌倒在地上。許兄這死要錢的性格,還真是講原則。
小女孩聽說人沒死,沒死就還有救。於是她漸漸止住了淚水,從腰間取出一個粉紅色的荷包,打開遞向許小松,“有,錢我有的,都給你,你幫我救秋姨姨。”
女童也不在乎什麼敵人壞人,就知道要先救人,平常不是都這樣說的嗎,救人爲先。
許小松接過荷包一翻,倒出一看,有幾兩碎銀,一拋一收開口說道:“我雖不懂如何救她,不過我可以殺掉他們“,說着指了指對面的那些盜匪,”那樣你的人空出手來就可以救治她了。”
小女孩一聽,覺得有道理,這樣也行,於是說道:“好,他們都是壞人,想要搶我們的馬車,還打傷了秋姨姨。”
許小松:“嗯,你,閉上眼睛。”
小女孩:“哼,我纔不怕。”
許小松也不在多言,腳踏流星一般地衝了上去,從腰背抽出了那把刀。
三個大漢見狀轉頭就跑,高喊了一聲“扯呼”。其他那十數人也當即反應過來,棄了對手就逃。
然而他們又怎跑得過許小松,許小松刀出如風,風過人頭落。只見幾道虹影起,便又是一批新魂。
血如雨下灑了一地,小女孩望着並沒有任何驚慌,也沒覺得半點噁心,反而眼中不知不覺間閃爍着一絲絲亮晶晶。
風捲殘雲過後,衆人救起了秋姨,服了粒藥丸,塗了些金倉藥,很快就醒張過來了。這時候陳伯驅車繞過山崗也到了,大家相互通了名姓,兩車並作一路,數名侍衛騎着馬護在周圍就往邯山郡城而去。
原來小女童名喚上官飛燕,家住邯山城,平日在揚州府城的白鷺書院讀書。中秋將近,書院放假,家人遣派侍衛來接,豈料一向太平的路上碰上一羣盜匪,先要搶奪馬和馬車,後來看到女眷,又不想放過,於是雙方打鬥了起來。
那侍衛頭領本名叫鄭宏,在上官家長大,勤勤苦苦幹了二十多年,被上官家賜姓“上官”和上乘武功秘法,負責守護小姐已經幾個年頭,一直無事。
如今遇上此遭,小姐若有什麼意外,他恐怕一輩子都心中難安。剛剛他本來打算髮動秘法,把那幾個盜匪強殺掉。至於副作用,情況緊急也就無可奈何,不過後來得了許小松出手搭救,轉危爲安,自然是不用如此。
爲了感謝許小松相救,於是他邀請許小松和歐陽山一同前往邯山城作客,以報此恩。一方面許小松本領高強,歐陽山一看也是非凡之人,再遇什麼意外,還能搭把手;另一方面,上官家在邯山還真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邯山郡城內說一不二的豪強,邀許小松和歐陽山去作客,確實存着報答的心思。
至於許小松拿的幾兩碎銀,一衆侍衛當然心中敞亮,誰也沒提,誰也沒記在心上。
既然是順路,許小松和歐陽山自然沒什麼不可,於是兩車就一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