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何等寫意,曾經有位豪俠就是用這兩句詩文來訴說自己心中的歡快。
雖然大江東流至下游一帶已經青山少有,不過小樹林倒是多見,偶爾傳來的猿啼鳥鳴也給樓船上的人們帶來一絲生趣。
雕欄畫棟,輕歌曼舞撩酒興,一日多的船程,船的主人亦花了點心思,讓客人們在旅途中過得愉快一點,留下的金銀也多一點。
歌舞廳內江湖俠客無幾,商賈文人多些,附庸風雅之事總讓他們覺得多些情趣。看看美女,談談風月,小酌微醺,他們覺得這樣纔是人生快事。
歐陽山和許小松此時也在享受着如此快意,飲着小酒望着江流。
至於佳人,佳人難再得,舞臺上的女子模樣身段尚好,舞姿歌喉也不差,只是實在勾不起兩人當下的興致,還不如欣賞一下兩岸風光,偶爾竊聽一下旁邊那些酸儒私下沉吟了十天半月、此刻卻裝作即興出口的詩歌詞賦。
“小松,你說我是不是蠻不講理不可理喻?”
歐陽山摸着小酒杯,對着正在東望望西看看正四處打量的許小松問道。
“哦?山弟爲何這般說?”
許小松定睛看了看歐陽山,臉頰沒紅,酒也沒喝幾杯,怎麼如同說書裡的墨客書生那般,無病**?!眼珠子左右轉了轉,想到:莫不是受到附近這幾桌的影響?
歐陽山沒有即刻回答,把杯子遞了起來示意許小松先乾一杯。
許小松提起酒杯和歐陽山的碰了碰,隨後兩人一飲而盡,歐陽山這才緩緩說來。
“你看,你都不喜歡喝酒,而我硬要逼你陪我喝。明明坐馬車我們現在都已經到了揚州府城,而我突然想試試坐船的感覺又改道繞了過來。還有那天那牛車臭且慢,都不如我倆架輕功自己趕路,而我就是要坐上一段。”
許小松也沒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才說:“酒,我不是不喜歡,喝得少而已。以前我也沒坐過大船,試一下挺好。山弟,你總會突發奇想,天性如此,進退有度則並無不可。”
歐陽山有點疑惑:“小松,你後面那句是從哪裡偷來的?”
許小松訝異:“山弟,還是你瞭解我。”
歐陽山笑着插了一句:“那是,雖然你我認識都不過半載,但我倆誰跟誰。”
許小松繼續說:“當年慕叔說我,‘小松,你單純又疾惡如仇,但世事又往往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人殺錯一兩個當然不打緊,但錯殺多了,我怕你會成爲大魔頭?’
我就問啦:‘那怎麼辦?不殺嗎?問清楚再殺?’
慕叔說:‘你天性如此,壓抑無用,進退有度則並無不可。嗯,我給你立個簡單的規矩,只要你遵此而行,定安然無恙。’
也是因爲這樣,所以……”
歐陽山順着他的話說道:“你殺人有個規矩,這個我知道。”
許小松稍感不好意思,撓頭傻笑:“嘻嘻。其實……”
歐陽山打斷了他,追問最初的問題:“這個暫且不說。你先回答我,你覺得我是不是無理取鬧之人?”
許小松很認真的答道:“這個,當然是啦。”
歐陽山笑眯眯的說:“你也覺得……嗯?”
許小松不知道有沒有感到殺氣,反正他是這樣說的:“有句話,我記得是這樣講的:無理鬧三分,有理不饒人。這話形容山弟你最貼切了。”
歐陽山:“許小松!你果然是許小松。”
許小松:“愛作怪喜歡搗蛋也沒什麼,你自己會把握好。別人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我不介意。不可理喻也好,蠻不講理也罷,反正我都習慣了你的古靈精怪咯。”
歐陽山聽着他說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哼,不介意是吧。正好,我在這船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閒着也是閒着,我們去看看如何?”
這次論到許小松皺眉頭,他沉吟了一下說:“行,但是要謹慎點。若遇到什麼危險,你不用顧我,先行離去就好,我來斷後。”
歐陽山不高興了:“哦?嫌我武功低,成累贅咯?”
許小松有點著急,但一時間又不知該怎麼說,還在組織着語言。
歐陽山看他樣子,便秘一般,就覺得好笑:“得了,我知道你是關心我,謹慎點也沒錯。而且你皮粗肉厚的,當然是你擋槍。放心船艙空間狹小,適合我下毒呢。”
許小松聽到歐陽山取笑自己皮粗肉厚,也樂了。
隨後,他明白自己這是俗話說的關心則亂,哪次歐陽山不是早有計較,機變自如,走一步看幾步。但鬼哭林雙煞真的驚到他了,怪不得慕叔要自己刀法小成才許闖蕩江湖。武功纔是實打實,至少幹不過也有機會躲過。
歐陽山:“走啦!還要你打頭陣呢。”
言畢,歐陽山離座而起,向船艙走去。許小松也不多想隨即跟上。
許小松:“對了,山弟,是上次那兩個神秘人嗎?”
歐陽山:“不是,我聞到了七色海棠的味道。”
許小松:“嗯?霧外山莊楚家呀,沒想到他們逃到這裡來了。”
歐陽山:“正是。好好的一個武林世家,也算是被我害得家破人亡流落異鄉咯。不過,每個人都要爲自己做過的事,說過的話負責。正所謂,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許小松:“山弟。”
歐陽山:“冤家路窄,我們先去看看吧。”
許小松:“嗯。”
船艙內一間大客房之中,坐落着八九個楚家人,面上不帶愁容就帶哀容。
一個兩鬢斑白,眼角滿是風霜,面容有些憔悴的中年男子正在對在座的衆人說着:“再過一天就到揚州府城,相信也可以安頓起來了。只可惜,之後幾年,醫藥相關的生意是不能沾咯。而且楚家賣了百多年的玉蟬丸和雪花膏,今後恐怕也得消失。到步後安穩下來,再看看有什麼適合用來營生。小紅和小白怎樣了?”
說罷,他望向一對年輕夫婦。這男的儘管看上去有些疲倦,但神色不見煩躁,想必平日處事定是果決而穩重。那女的雖是眉蹙藏怨眼含憂,卻又嘴吐春風苦帶樂,不是一位奇女子,也是一位賢妻子。
女的想了想沒說話,望向了丈夫。男的平靜地說道:“紅兒和白兒睡得很沉,這些日子累壞了吧。不知大伯那邊如何?儘管有大爺爺和二爺爺護持,可他們人多,更易露蹤跡。反而我們武功稀疏平庸,人也少,誰看到都不會懷疑。”
中年男子:“希望他們平安無事。沒想到,我們醫藥傳家,不說濟世爲懷,至少也是活人無數,還落到了如此下場。”
說到後頭,眼泛淚光聲帶悲,悽悽切切心茫然。
那個年輕婦人看在眼內,心道:父親經此鉅變,只怕難以振作,若是去吸引追捕人馬的三爺爺也回不來,情況將會更糟。看來楚家,不,楚家已經沒了,今後只有林家。林家這擔子看是要落到丈夫的肩上咯,不知道他能不能扛起來。
想到這裡她望了下自己的丈夫,只見他目光堅定,似是在想着各種對策,看來情況怎麼樣在他心中也是清楚明白。
“三哥,這還不是因爲四哥那個不肖兒。說什麼好機會,能爲山莊揚名,不就是不甘寂寞出去顯擺。你看現在,名氣是大了,但山莊也毀了。兩百多口人,如今還剩下多少?平日幫我梳妝打水倒茶按摩的桃兒和梅兒也不知道有沒逃脫出來,我聽說……”
說話的是一位婦人,青蔥褪盡色已老,脂粉難掩歲月痕。初時她說得憤慨,繼而揶揄之中隱隱帶怒,可是到了最後,卻只餘幽咽無言。
中年男子楚山阿:“五妹,話不能這樣說。琦瓏那孩子也不想的,誰料到……”
楚烏梅沒讓他說完:“哥,話不這樣說,又該怎樣說。你把他當弟弟,他有沒有把你當哥?他們二房當初還想讓你留下來周旋,爲他們爭取時間,本事不大,這如意算盤卻是打得啪啪響。二姐也是吃了豬油蒙了心,居然跟他們一道,我看大爺爺遲早要給她連累。說起這個,我們父親還生死不知呢?”
最後一句問出,楚山阿縱有千言萬語,也只得咽回肚內,靜默無聲地望向孃親。見得親孃憂愁都寫在那張飽經滄桑的面上,他終是覺得自己虧欠父母的是一生。
楚烏梅的女兒也忍不住訴說道:“三伯父,你還記得大爺爺和三爺爺反對那樣張揚時,琦瓏是怎麼說的?他說,要是有人知曉那藥花更好,到時花已經送出去了,有火也燒不到我們身上,我們還能知道這花的用途,一舉幾得。可他不想想,英雄大會,杏林羣英薈聚,是那麼容易算計的嗎?多少江湖豪傑一巴掌就能拍死他。最後好了,那個什麼歐陽山不但曉得這花,還知道這花是羣生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