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

因爲淇安意外被劫,長蘭長卿難辭其咎,於蕭榮帳中各領五十軍棍。只是當時淇安生死未卜,事分輕重緩急,這才暫且壓下。

如今淇安既已被尋回,長蘭長卿自要受罰。

所以,跪在她牀前的兩人,身軀繃得直直的,淇安卻是眼尖的看到了長蘭衣服下襬的血跡。

“起來吧,長蘭長卿,這不是你們的錯。”

長蘭淚光瑩動,長卿抿嘴不語,直往地上重重叩頭,一臉自責悔恨。

淇安嘆一口氣,道,“長蘭,過來扶我,我們離開吧!”

一邊撐起身子坐起來,長蘭抹着淚水,連忙趕過來扶住她,“小姐,我們去蕭榮那嗎?等過幾天,莫大人辦完事情我們再一起回京城。”

腳下一陣虛浮,淇安站都站不穩,長卿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將小姐扶住。

收到消息的軒轅杉匆匆趕過來,依然是白衣勝雪,襯得那張俊秀容顏,越加失了顏色。望着淇安的眸子,染上深深的憂慮和悲傷,他張張嘴,淇安卻飛快的移開了視線。

軒轅杉愣在當場,手指微不可見的顫了一下,卻終是努力擡起,招手輕五上前。

輕五不解的看着兩位主子,不知道這是生了什麼,卻也不敢怠慢,向長蘭說道,“你們就留在王府別苑吧,這裡藥材齊備,也方便小姐養病。”

淇安搖搖頭,拒絕,“我是大夫,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勞王府中人掛心。軒轅王爺,這些時日來,多有照顧,淇安感激不盡。如今朗兒還在受您庇護,淇安實在不敢再添麻煩。今日就此別過了。”

就着長蘭的手,緩步離去,從頭至尾,再沒向軒轅杉看上一眼。

軒轅杉直挺挺的站着,明明還不到冬天,他卻覺得比當年母后離去的那個冬天,還冷。

長卿長蘭不知道到底生了什麼,只看着小姐神情冷淡,也不敢多問。

本來是要再追究桃花塢擄人之事的,卻被小姐一句話制止了。

蕭榮爲她們安排的,是一處清雅的院子,可是,淇安看着門前一字排開的人,習慣性的頭痛又來了。

這裡只不過一處普通宅院,不是一座軍營好不好,需不需要威風凜凜勇敢過人的將軍侍郎們將這裡圍了個水泄不通?

領頭的,就是蕭榮,滿臉欣喜的迎過來,雙膝纔要彎曲,淇安就擡手止住,

“停,誰要跪下去,我立馬就走。”

只一句話,就讓那羣人定住了身形。

蕭榮紅了眼睛,“小姐!”

心中暖暖的,眼睛也微微溼潤,淇安笑了,“我很好,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

輕輕推開長蘭的手,她走到蕭榮面前,站定,“蕭榮,我已經不是蕭家的小姐了,以後,不要再這樣爲我興師動衆。”

大鬍子在臉上抖了抖,蕭榮聲如洪鐘,“小姐,便是小姐,一日是,終生是。”

一衆武將,都深深的彎腰一禮,擡起身來,個個眼裡都含着欣慰的光彩。

“你們……!”嘆了一口氣,淇安也不再多說,“你們只要記住,你們的職責只是保家衛國,這一點,絕不能因任何人而改變。”不管是蕭七,還是蕭六。

淇安本來是想好好休息幾天,可是,蕭家軍把她的院子當成營盤了,一個個流水似的來,個個都要湊上來看看多年不見的小姐。

原來蕭榮之下,還有蕭華,蕭富,蕭貴,都是之前跟在蕭煜身邊的人。

如今見到小七,直把她當成珍寶似的疼着,生怕什麼地方不周到了,就差沒把整個軍營的寶貝搬到她面前了。

日日被這樣的溫暖包圍着,淇安只有在夜深時,才一次次回憶那火光中躍起的紅色身影,任那疼痛漸漸蔓延。

直到,莫若的來訪。

他並沒有如往常般對她噓寒問暖,只是拿那湛亮的眼睛,上上下下看着她。

看得淇安心頭毛,也在把自己看了無數遍後,直接問道,“莫大哥,你有什麼話要說?”

莫若走過來,大掌壓到她頭頂,

“軒轅王爺,病了!”的

心頭一驚,飛快的問,“什麼病?找大夫了沒?”連珠炮似的問了兩句,卻又閉住嘴,半響,才自嘲的一笑,堂堂王爺,何愁沒人照料。

莫若抿嘴不語,只摩挲着她頭頂的絲。

“小七,你可知道,桃花塢中桃花谷,那滿山桃花滿是機關陣法,即使是桃花谷主,也不敢在夜間闖入。”

淇安瞪大了眼睛,心頭泛起濃濃的不安。

“除了軒轅杉,我們皆對那陣法束手無策,可是軒轅杉何等身份,當今聖上胞弟,一等親王,卻眉頭也沒皺,就走進去了。”

“我知道你因爲戰烈的事對王爺的所作所爲頗有微詞,可是小七,你有沒有想過,依戰烈的性格,他會不會放你離開,萬一他不同意,而王爺又暴露了身份,你們倆,可還能安然而回?你有把握戰烈會聽你的話,不殺了王爺,囚禁了你?”

長長的嘆一口氣,“更何況桃花谷的耳目遍及天下,消息靈通,如是戰烈對你偏執到底,你又怎麼可能自由脫身?放那一把火,不僅可以斷了戰烈的執着,最重要的是,王爺只有趁這混亂的時候,纔有可能帶着你闖過桃花陣。小七你被護着毫無傷,可是那王爺卻九死一生,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血人一個。”

“軒轅王爺最親近的心腹,不過十八衛,輕五,外加貼身的兩名暗衛,皆是從小帶在身邊,感情不同一般。可是此次爲了救你,兩名暗衛皆喪身在桃花陣中,軒轅杉心中痛極,卻不曾在你面前透露半分。”

臨去之前,莫若轉身問她,“小七,你今日所爲,與當日洛懷禮有何不同?”

淇安擡起頭來,身軀一震,莫若卻再不看看她,只揹着手走了。

無意識的端起茶杯往嘴裡一倒,卻覺得滿是苦澀。

推開房門,倚在牆上,看天上明月,冷冷的清輝,卻仿若上天最溫柔的撫慰。

軒轅杉,他說他愛她。

當年她對洛懷禮恨極痛極,他明明說過愛她,卻又不掩對龍憐的憐惜,他明明許她爲妻,卻不肯信她。當時她曾想,如果是真的相愛,那麼就算她做錯了事,私下裡可以教導,但是外人面前,他也只應該站在她的一方,護她愛她,而不是連解釋都不聽,就直接給她定罪。

如今,她明知軒轅杉對她傾心,卻對着戰烈呵護備至;他爲她孤身犯險,最貼心的侍衛命喪黃泉,放那場火,是有諸多考量,她卻沒有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無視他見她醒來那一刻的欣喜,張口就是討厭。

她和洛懷禮,有什麼不同?爲什麼她只記得苛求別人,卻忘了考量自己?

“長卿!”對着空中叫了一聲。

“是,小姐!”幾乎是立刻的,長卿出現在眼前。

“我們去王府!

已經是半夜時分,原本聽到敲門聲的門童,很是不悅的樣子衝出來的。

卻在看到來人時,止不住詫異的眼神,“宋姑娘?”

立刻將門“呼!”地拉開,一面將淇安迎進門,一邊大聲喝道,“快去通知王爺,是宋姑娘來了。”

被這大嗓門嚇得腳步頓了一下,淇安苦笑,這下子這整個王府的人都不用睡覺了。

輕五像是打仗似的衝出來,一看到她,驚喜得話都說不連貫了,“宋,宋姑娘,您來看我家主子嗎?您可來了!”說着眼睛就紅了。

自那日宋淇安離開之後,他家王爺就倒下了,一身的傷口,血流不止,夜裡又起高燒,再加上碧生,蓮天兩人的離去,王爺心中悽苦,他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王爺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是他知道,他一直在盼望着宋淇安的到來。每日,莫若大人來的時候,他的眸子都是閃亮閃亮的,卻在見到莫若孤身一人而來後,對着他身後空無一人的虛無呆,那眸子,就這樣暗下去,看不清楚。

嗚!這個宋淇安,好狠的心。

王府裡的燈,一盞一盞的亮起來。

穿過大廳長廊,淇安站在他房門外,竟然覺得有些緊張,深深的吸一口氣,輕五卻已經急切的推開了門,“宋姑娘,請。”

牀榻上,軒轅杉只着內衫,身上鬆鬆垮垮的搭了件外衣,聽着推門聲,正努力的撐起身子想要坐起來。

心頭一痛,她快步走了進去,按住了他的身子,“你好好躺着!”

軒轅杉的身子一震,片刻之後,乖順的倚着她的手,慢慢躺回牀上。一雙眼睛,專注的看着她,隱約的溫柔,看一眼便再也無法移開的溫柔。

輕五連忙拉着在旁侍候的下人,退了出去,還體貼的關上了門。

淇安咬着脣,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只是看着他因高溫而緋紅的兩頰,沉默不語。

替他整理好被子,手纔剛要縮回便被他一把抓住,那灼熱的體溫便重重的傳來。淇安一慌,連忙用另一隻手去掰,軒轅杉卻把她兩隻手都一起握住。

她慌亂地看向他,卻只望見了那雙情意切切的眼中,他嘴角彎起極好看的弧度,“淇安,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