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穆侯爺已候在殿外了。
二位侯爺攜着各自的夫人,一併入殿。
只聽一聲交細的高聲唱惹“北定神侯與雲南侯攜妻到——”
奕璇殿內人頭攢動,但到底顧及皇威浩蕩,百官命婦諸位自然不好大聲喧譁,只好竊竊私語。
一聽北定神侯攜妻而來,登時肅靜無聲,伸長了脖子看好戲。
世人皆知當年衛家三郎與長公主郎才女貌,情投意合,聖上親賜良緣,只待這位年輕的神侯得勝而歸,迎娶佳人。
而今物是人非,良人佳人依舊在,卻是各自嫁娶,情絲豈是說斷就斷?
但就在世人嘆息衛三公子成了冤大頭,與大駙馬失之交臂時,人家反倒娶了個來自民間美若天仙的夫人,壓根不認爲虧了。
一回京,衛侯爺這護妻之名便傳遍大街小巷。世人誰不想一探衛夫人的美貌?奈何這位神侯夫人深居簡出,行事低調得很。
這回可算盼來了機會,又豈會輕易放過?
只見大殿門外,喜怒不形於色的新任衛大統領一身勁裝,立領,衣裳裡繡着狂繚的素白麒麟紋,身形修長但並不粗俗。觥籌交錯裡衆臣及女眷擡首,只覺此人風度不俗,亦文亦武。
而他身側,與之並肩而立,攜手共進的女子,眉如遠山,眸若靜波,挺鼻粉脣,膚若雪脂,面似清荷,淡若悠茗,氣如幽蘭,一身考究的素白宮裝,與男子的墨色官袍相映襯。
這對相差十歲的衛氏夫婦,瞧着倒也和諧。
是以,賀樁一進來,只覺無數道目光直直朝她射來。她畢竟經歷得少,難免緊張,面色羞赧,手足頗爲無措,險些被絆住。
衛良和見她踉蹌一下,差點摔下地去,眼明手快地扣住她的腰身,凝眉道,“當心!”
他這一舉措,席間的女子皆紛紛吸氣,不知是擔心賀樁真摔下去,還是嘆息自己沒有那幸運,得北定將軍的青睞。
而在座的男子卻是驚羨,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衆目睽睽之下,他倒神色自若地摟着,賀樁卻架不住,忙推開他,低聲道,“相公,我自己走。”
“行了,也不差這幾步路。”男人順勢摁住她的纖纖玉手,垂首低語。
大手擁着她,順着宮人的指引,旁若無人地放她落座,並伸手替她理順衣襬,這才坐到主座上。
但衆人的目光還追着賀樁不放,男人幽深的眸子一掃,難得孩子氣地一一回瞪。
“這個孟夫人,把你打扮得這麼美,也不知,是給我長臉,還是添麻煩?”
賀樁被他鬱悶的表情逗笑了,伸手親自給他倒酒,“相公就彆氣了,喝杯酒消消氣。”
她笑得傾國人城不自知,卻是引得越來越多的目光,以致馥雲公主進殿時,生生被忽略了。
賀樁聽公公又細又尖的嗓音在半空中迴盪,擡眸,只見馥雲公主又換了一身奪目的鵝黃羽衣,似乎對她不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風頭被搶,天之驕女如馥雲公主,哪裡忍得了這口惡氣?自然恨不能給她一個下馬威!
賀樁只覺這個馥雲公主不是好相與之人,摸了摸鼻樑,乾脆悶着腦袋不理她。
男人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一切,給她遞了塊糕點,“方纔見馬車裡的東西你也沒動,先吃點墊墊肚子。”
“你吃吧,我不餓。”她搖頭,實在被馥雲公主攪得沒胃口。
男人把糕點塞進她手裡,卻也沒勉強她吃下,只淡淡問了句,“方纔在鍾萃宮,馥雲公主可是跟你說了什麼?”
她想了想,明目張膽地給她下臉色,橫豎吃虧的是馥雲公主,她也沒什麼損失,便不在意道,“我與她無冤無仇,會對我說什麼?”
正說着,只聽外頭的太監再度捏着嗓子高喊,“太子、蕭王殿下駕到——”
賀樁擡眸,大殿中央的大紅地毯之上,這對*京都朝堂的風雲人物,正端着步子緩緩走過,昔日暢談經綸的年輕面龐與眼前以虛與委蛇的笑容掩蓋滿心慾望的模樣,在她腦海裡反覆出現,卻如何也重合不了。
賀樁直嘆世事無常,太子與蕭王風光無限,當初滿腔熱血的宸王兄,至今不能踏出王府半步,生生抹了銳氣。
未幾,只聽公公又道,“皇上、皇后、長公主駕到——”
奕璇殿的羣臣及家眷紛紛起身,呼千歲萬歲。
賀樁靜立,聽着皇帝說一通普天同慶皇后壽誕之類的話,落座後便是歌舞奏樂。
氣氛倒也算祥和,但皇帝在場,誰敢放鬆?
沒多久,歌舞撤掉,便是該各家各府的千金閨秀展現才藝了。
千金秀藝,該是在座的青年才俊關心。
賀樁自覺此事與她無關,細細把玩着方纔他塞過來的糕點。
一塊好好的綠豆糕,被她摳得只剩一粒一粒的小碎綠豆。
衛良和一本正經地聽着殿前的動靜,也時不時注意着她的小動作,瞧着她滿手的米屑,無奈裡又透着寵溺,大手罩過去,替她拍掉沾在衣裳上頭的米屑,湊到她耳邊低語,“老實點,弄得髒兮兮的。”
賀樁不滿地撇了撇嘴,倒也沒阻止他,卻又聽他說,“你聽話一些,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嗯?”
“說了不餓!”賀樁也不知今兒是怎麼了,脾氣大得很。
原先她只以爲自家夫君擔任禁軍統領,不必離京出征,而長公主又另闢了公主府,兩人見面的機會不多。
可她忘了,她夫君守着的這片天地,可是皇宮,長公主爹孃的地界兒。
自打她從鍾萃宮出來,就突然鬧脾氣,男人不用想也知定是有人要她難堪了。只得耐着性子,軟聲好氣對她道,“那咱們早些回去,叫府裡的嬤嬤給你熬着粥,可好?”
“嗯。”她猶悶悶道,但好歹也算應他了。
幾家閨秀才藝展示完畢,接下來該是馥雲公主壓軸了。
一身飄逸醒目的鵝黃羽衣,輕盈地立在大殿中央,可她並不急,伴樂一起便被她打斷,“馥雲穿這身,想必諸位也猜到馥雲要幹什麼?”
“馥雲才藝不精,斗膽獻醜,舞一曲《霓裳羽扇》!只不過馥雲獨舞,也沒什麼意思,若能請衛統領武劍以和之,也算一段佳話不是?”
佳話?
男已婚女未嫁,且她堂堂一國嫡出公主,竟不知羞恥地與一介外男扯上關係,顏面何在?
賀樁一聽,覺得荒唐的同時,也擔心他當真應了。
她不由想起衛羣的話:聖上既尚了良和一個長公主,你還禁得住他再賜一個公主?
他會去嗎?
皇帝顯然也被氣得不輕,但礙於場面,也給皇后面子,不好發作。
場上的人皆在帝后、馥雲公主與衛良和夫婦來回逡巡,看熱鬧不嫌事大。
男人站起身,面色如故,解下腰間的樊絡名劍,一把握住劍柄,飛速出鞘,就在衆人以爲他會上前應了馥雲公主所求時,他卻突然把劍狠厲刺向大殿門口。
只聽一聲慘叫。
男人大喝一聲,“來人,有刺客!”
場內一時頗爲躁動,只見男人冷冽道,“還請諸位稍安勿躁。”
未幾,老王親自把劍送進來,恭謙道,“回稟聖上,刺客已被衛統領一劍擊中要害,臣即刻帶回去審問!”
皇帝許是被刺客刺得見怪不怪了,這段小插曲自然不會影響宴會,只發話道,“小事一樁,這裡有衛統領在,衆愛卿繼續!”
馥雲公主恢復了神態,心裡越發愛慕卓爾不羣的衛良和,盈盈而立,問得直白,“侯爺還未回答本公主所求呢?”
衛良和一心注意着賀樁,見她無恙,便打起精神來應付她,“回公主,臣自打十二歲得了這把劍,便只用它來上陣殺敵,從來無關風月。死在此劍之下的惡人不計其數,便是臣之妻,臣亦從不願她碰此利器,公主冰清玉潔,金枝玉葉,臣承蒙公主厚愛,甚是惶恐,但臣恐怕不能爲公主破這次例?”
爲她破一次例,“有何不可?”馥雲公主問得理所當然。
賀樁聞言,淡淡一笑,便是當初她在不知情下,碰了他的寶貝劍,他都差點翻臉,馥雲公主這話也忒不走心。
果然,衛良和的眸色一下變得陰鷙深沉,斷然拒絕,“想必在場的青年才俊,多是願爲公主御劍和舞之人,公主又何必爲難衛某這有妻室之人?便是破例,也該是爲臣之妻,還請公主切勿強人所難!”
長公主一聽,面色微微一變,心裡頭卻如排山倒海那般苦澀,那個三句不離髮妻的男子,也曾是她待嫁閨中日夜思慕的少年將才。而今,他攜着滿城風雨而歸,懷裡擁着的卻另有其人,而她的夫君還遠在戰地,最可怕的是,她的駙馬是生是死,她竟毫無期待。
心恍若被無形而巨大的綢緞緊緊掐着,掐得她生疼,可偏偏是她負了他在先,當年她大紅嫁裳十里紅妝風光無限之時,他卻不知在何處苟延殘喘,驕傲如他,是怎樣的狼狽與不堪?
她怪不得他,怪不得他任何。
有種作繭自縛的悔意,直教她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
他這話說的可相當不客氣了,若她執意於此,那就真的不止恬不知恥,而是無腦了。
馥雲公主憤恨咬牙,那些青年才俊算個什麼東西?莫說舞劍,總有一日,她定要他心甘情願爲她描眉點脣!
今夜,她獨舞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