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過人羣大廳,遠遠地,一眼就看見那女人坐在離婚辦事處的外面,身上一件米色長開衫,輕薄衣襬敞開垂在小腿邊,四肢纖瘦,襯得小腹愈發顯懷。
她眼窩深陷,下巴削尖,雖說出了院,卻是病態十足,看得他只覺得心一陣刺痛。
季臨川大步走去,她擔憂的目光正回頭望向身後辦事處,絲毫沒察覺身旁站着人,季臨川忍不住手伸向她,蜻蜓點水般觸碰了一下她臉頰,驚得歐陽妤攸猛然回頭。
“你……怎麼知道在這兒?”
季臨川直接跳過她的問題,隨即指了指裡面問:“他們怎麼回事?”
歐陽妤攸淡聲說:“大打了一架就過來鬧着要離婚。”季臨川見她低着頭又說:“姑父出差,姑姑下午有臺大手術,讓我來攔着他們,可我沒勸住,他們一路吵着就來了。”
歐陽妤攸話音剛落,戴婷就氣沖沖拉門而出,指着魏沉說道,“你別得意,就算今天籤不了字,明天你也得跟我過來!魏沉,我告訴你,這婚明天我們離定了!”
“離就離,誰怕你!”魏沉先是怒氣沖天的,揚着腫起的臉,轉而又斜眼看向戴婷,“你要離婚,什麼都不準備你拉我來幹嘛?浪費時間!”
戴婷支吾:“我又沒離過婚!我怎麼知道還要複印件協議書照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是,是,你什麼都不知道,笨得像豬一樣!”
“你罵誰呢!你才笨!你是豬!”
魏沉反脣相譏:“誰是豬誰知道?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不想工作就算了,你還蠻橫又矯情!”
戴婷氣得指着他說,“你少瞧不起人!我也是留學回來的,魏沉,我要是出去工作,一點也不會比你差!以前談戀愛的時候你怎麼不嫌我矯情?你個王八蛋沒良心的,沒結婚前我把你伺候得像大爺似的,現在你才養我幾個月就開始嫌棄我!你怎麼不去死!”
看那架勢,脣槍舌戰已經解決不了問題,戴婷甩起包就往他身上打,魏沉躲一步,戴婷追兩步,連打帶踢,滿大廳都是他們倆的喊叫聲,周圍來辦事的人紛紛伸頭探腦往這邊看。
歐陽妤攸看着魏沉縮肩抱頭,忍着不還手,從小耀武揚威的男孩子,只有在他不願計較的情況下,纔沒有還手的力氣。
人來人往,指指點點的圍觀越來越多,歐陽妤攸正想過去勸解,卻被季臨川按住肩,他低眼看着她說:“你不要管。魏沉挨一頓值了,他們倆離不了。”
歐陽妤攸呆愣地望着季臨川,不太明白。
那邊戰況卻愈演愈烈,魏沉一邊躲一邊退,他急亂中沒了主意,突然就跑過來竄到他姐姐身後,只見戴婷叫罵着讓他別藏,掄包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來!
“啊!”
戴婷跑太急,十釐米的高跟鞋一扭,崴了腳,整個人失去重心,向前倒去,眼看就要摔到歐陽妤攸身上!
季臨川眼疾手快,摟住她轉了半圈,另一隻手本能地護住她的腰,寬大身軀將她遮在懷裡。戴婷撲了空,被魏沉彎腰接住,兩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次扭打在一起。
季臨川回過頭,眉峰立起,戾氣上頭,冷眼瞪向他們:“想鬧滾回去鬧!傷了我的孩子,老子他媽的廢了你們!”
傷了我的孩子……
那六個字清清楚楚,從他胸腔內發出,歐陽妤攸聞聲從他懷裡擡起臉,望着他冷峻肅然的臉,她手心滲出細汗,眼裡震驚不已。
他知道,他知道。
因爲離得太近,歐陽妤攸聽見兩顆心臟錯開的跳動聲。
季臨川彷彿無知無覺般,他下頜線緊繃,正發狠瞪着魏沉和戴婷,那兩人噤若寒蟬,在季臨川面前,怯得連頭也不敢擡。尤其魏沉,從小沒少挨季臨川的訓,但也沒見過他如此兇狠的模樣,彷彿要撕人,魏沉想想都後怕,若是給他知道,剛剛進辦事處之前戴婷也不小心撞過姐姐一次,估計這會季臨川能就地處決了他倆。
因爲影響公共秩序,警衛把魏沉他們勸出民政局,圍觀人散去,季臨川寬臂有力攬着她的肩,穩住腰的那隻手卻輕了許多,生怕勒緊了她似的,半響他收了脾氣才鬆開她。
歐陽妤攸失神的臉色,被他攬着往外走,“等等……”她聽見手機響,手慌亂地掏出來接聽。
姑姑剛下手術檯就打來電話,歐陽妤攸思緒混亂,把這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說沒說清楚,只聽魏太太罵道,離什麼離!讓魏沉兩口子趕緊回家,別在外面丟人現眼!
歐陽妤攸掛電話時,見季臨川跟魏沉正在說什麼,他打開魏沉的車,拿走了她從醫院帶出來的包,魏沉愁雲慘淡地走過來,他替戴婷剛纔的莽撞衝動道歉,後面他又說了什麼,歐陽妤攸一句也沒聽清,她腦海裡還在迴盪着季臨川的話,一字一字重複,她根本無法擺脫,等她回過神,見小沉已經坐回車裡哄戴婷。季臨川判斷得沒錯,他們離不了。
魏沉走後,她木訥地如同玩偶,被季臨川帶上車,一路無話,車內靜得像消了音,連呼吸聲都不見了。歐陽妤攸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她甚至想,就這樣開下去吧,永遠不要停下來,好像一旦停車,他們必須要有個了結,他們之間總要有一個人必須做出選擇。
而後她又恍然發現,真正該做決定的人是自己,因爲季臨川早就做出了選擇,他要他的商業繁盛,他要他的野心財富,他已經選擇了殷茵,他也早就選擇無視這個孩子。
只不過她是今天才知道而已。
當車開到豆梨樹下,緩緩靠近那座房子,最終停進黑暗的車庫裡。
她已經沒辦法再正常的呼吸,像患上幽暗症般,瀕臨崩潰,她背對着他不說話,只是不停地捶打車門,因爲被他中控落鎖,她打不開,可她依然固執地去摳車把手,像封閉被埋在廢墟下的垂死者,一下下企圖打開那車門,她想逃。
“小攸!”
季臨川從駕駛座側過身,緊緊將她圈住,他力氣大得驚人,厚實的胸腔將她整個人連同雙臂一起圈住,側臉貼在她脖子上,溫熱的體溫從背後傳遞過來,他那緊繃的下巴又蹭上了她的臉,他說:“不要走……”
歐陽妤攸緩緩轉頭,耳朵敏感地抵着他堅硬的頭髮,側過臉看他。
她細嫩的雙手向上,從黑暗裡摸到他精壯的手臂,輕聲問,“你想怎樣?”
既然早就知道了孩子是你的。
那你想怎樣?
她的聲音,溫柔得讓他不敢相信,很平常的一句話,問他想怎樣?
季臨川依附在她後背,啞聲顫音說,“這裡是你的家。小攸,不要再走了。”
“季臨川。”她扇動着一雙濃密的睫毛,轉臉呼着氣,細軟的聲音說:“我早就沒家了……”
季臨川感覺到他手背上突然滴下了溫淚,啪嗒啪嗒,彷彿從她眼睛裡流出來的,是紅熱的蠟油,一滴滴燙在他心臟上,打出斑斑血洞。
小時候惹哭她,他覺得很有趣,可現在他要瘋了,他再也受不了她這種無聲的眼淚,季臨川鬆開手臂將她轉過來,一雙手掌捧住她的臉,掌心裡還有她散落在臉頰兩旁的頭髮,舌頭像一個狡猾的毒蛇,撬開她的貝齒,鑽進口腔裡,拼命地吸允糾纏。
“唔……”她鼻尖觸碰到他鼻翼,那股熟悉的氣息又一次包裹着她。
車庫昏暗,唯一的光從半開的拉門外打進來,歐陽妤攸雙手抵着他的肩膀,向後逃離,卻也沒能擺脫身後那手臂像堅固的牢籠,她被卡在車門與他之間。
季臨川一隻手從背後穿過,緊圈着她的身體與之貼近,另一隻手掌移動到她的髮絲裡,整個姿勢像掠城佔地的野蠻人,除了迎接他,配合他,他不給她一絲掙扎的機會。
“孩,孩子……”她被吻得難以呼吸,生怕他魯莽起來壓到她肚子,不得已張嘴咬了他。
季臨川難以自持的緊促呼吸,動作終於停下來,他眼底顯露出滿目傷懷,完全忘了嘴角的痛,只顧得緊張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小腹:“求你……”季臨川噬心入骨般懇求她:“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再離開我。”他摸着她的臉,手指顫抖:“你必須得回到我身邊,我要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絕不能有任何意外!你聽懂了嗎?”
他不想再等了,今天的事就足以證明,再任由這女人在外面,脫離他掌控,她早晚得出事,他等不到她親口告訴他的那天,他更不能拿孩子的安危跟她賭氣,他季臨川寧可失去一切,也不要再失去一個孩子。
季臨川冷靜而磁性的聲音,充斥在昏暗的車內:“歐陽妤攸,你知不知道,我不願分割財產,不給你騰遠股份,那是因爲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回來,老子什麼都可以給你。可你爲什麼就不能服軟?爲什麼總是要跟我犟?你那該死的自尊心什麼時候才能爲我放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