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大傻

村裡的人都喊他大傻,他倒也不計較,只會傻笑着,邊走邊笑。

大傻的父母早早雙亡,只跟着年邁的奶奶,艱難的過着日子。他曾也上過學,只不過上到了小學三年級,就被學校勸退了,原因是,大傻太傻,學習根本不適合他。

大傻的家人也不反對,這倒是可以省下家裡供他上學的錢。從那以後,大傻便經常的出現在田間地頭,有時候扛着一個跟他身體不符的簍子,撿些樹枝當柴火。

我就經常遇見他,在村裡每一個人跡罕至的角落。

大傻的娛樂活動也不少,他經常擠在人羣中,看着別人打麻將,雖然經常遭到別人的驅逐,他也只是傻笑着呵呵,從不生氣,好像生氣跟他完全沒有關係一樣。

有一次大傻的腿摔斷了,那是他在有償幫人家修蓋牆頭的時候,不料腳下一滑,人從牆頭上跌落了下來,右腿剛好砸在了一塊廢石上,當時有人甚至都聽到了“咯嘣”的一聲脆響。

主家想要用木輪車將大傻送去村裡的衛生院,卻被大傻拒絕了。

大傻在得到了主家給的十元錢之後,竟一個人拖着斷裂的右腿,扭扭拐拐的回家去了,所有人都沒有勸阻,彷彿所有人在以爲,大傻的身體恢復快,一點小傷不至於。

然而,後來大傻還是去了衛生院,那是在他疼了好幾個夜晚之後,他再也堅持不住了,可惜,時間還是稍稍晚了一些,加之村裡的衛生院設備不夠齊全,大傻從此就留下了走路一扭一拐的病態。

村裡的人對大傻更牴觸了,特別是看到他扭扭拐拐的模樣,恨不得趕緊的避開,生怕大傻會一個不小心跌倒他們的身上,從而訛上他們一筆。

但好心人還是多的,有些村裡的人還會偷偷的遞給大傻幾塊饅頭,亦或是讓大傻進家去喝一碗涼水。

我就親眼見過,我奶奶從家裡捧出來了一碗麪條給大傻吃,只不過這過程卻是偷偷摸摸的,生怕別人看見的樣子。

我問奶奶爲什麼要這樣避開人羣?奶奶說,大傻的奶奶已經撐不了幾年了,身體越發的不行,若是有一天大傻的奶奶去了的話,那大傻可就真成孤兒了,你現在若是明目張膽的對大傻好,那以後村裡的人肯定會說咱們家願意照顧大傻,而大傻又有些傻氣,真的天天待在咱們家不走的話,咱們可怎麼辦?

我知道,奶奶的難處,畢竟那會兒村裡家家都不富裕,我的爸媽早早遠出打工,奶奶和爺爺照顧着我和弟弟,爺爺的腿腳不好,奶奶常常頭暈目眩,若真是多了一個大傻的話,家裡的境況定然越發的緊張。

我當時也在想,我可不想在我每晚睡覺的時候,卻看到大傻在那扭扭拐拐的傻笑着,我害怕,倒不是我不願意幫助他。

後來沒多久,大傻的奶奶真的就過世了。

大傻顯得並沒有多難過,當村里人幫忙給大傻的奶奶辦完喪事之後,大傻還傻乎乎的笑着說:他想找他奶奶去,他怕晚上沒有奶奶暖腳會很冷。

也許在大傻的認知裡,他的奶奶一直都沒有走。

直至他奶奶的棺材被埋進了黃土之下後,大傻才愣在了原地,但終究還是沒有哭出眼淚,只不過在村裡人離開之後,大傻還穿着那身白色的孝服蹲在他奶奶的墳前,時不時的他還會用手去扒墳頭上的土,時而又在輕聲自言自語。

果然如村裡人所猜想的一樣,自從大傻的奶奶去世以後,大傻開始了有上頓沒有下頓的日子,不出一月,就瘦下了許多。

我奶奶也像以前那樣,偷偷摸摸的塞給大傻東西吃,有面條,有饅頭,甚至有時候還會在饅頭裡夾一些醃菜。

我想,村裡應該有不少人都在偷摸的接濟大傻,可卻沒有任何一戶人家願意明目張膽的來接濟,日子還是那樣的過,只不過大傻漸漸的不再會傻笑了。

我記得那一次,我放學剛回到家,就看到大傻扛了一捆柴,正向着我的家的方向走來,果然,大傻將一捆柴放在了我家的門前,正準備要走,我奶奶出來了。

我奶奶給大傻拿了兩個饅頭,並告訴大傻不需要柴火,讓大傻帶走,大傻卻只是搖頭,也不笑,也不說話,將兩個饅頭塞進褲兜裡,轉身就跑了。

我看着大傻跑去的樣子,一扭一拐,一扭一拐。

後來,大傻還是和以前那樣,沒事的時候就去圍觀別人打麻將,可現在的他不再和以前一樣,以前每當有人驅逐他的時候,他總會傻笑着,不說話,也不走。

可如今,只要有人驅逐他,他就會沉默的點點頭,繼而轉身離開。

我那時候的年齡還小,雖然沒有什麼大愛,但在我的內心,我還是覺得大傻很可憐,我想要幫他,可卻不知道該怎麼幫。

但後來有了一個機會,那是流竄的搖鼓車來到了我們的村裡,就是一架腳蹬的三輪車,上面載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有糖果,有辣條,應有盡有,騎車的人手中通常都會拿着一個搖鼓,每當進入了一個村子,就會搖響手中的鼓,在告知所有人,他來了。

那一次,就是這樣的一個機會,我看到搖鼓車就停在我家不遠處,我於是問爺爺要了五毛錢,飛快的奔向了搖鼓車,等到了之後,纔看到,大傻也在,只不過他只是眼巴巴的盯着搖鼓車,卻沒有想要靠近購買零食的意思,他可能也沒有錢。

村裡的其他孩子都在買到了心滿意足的零食之後,飛快的跑回了家裡,只剩下了大傻還在發愣的望着搖鼓車。

我於是鼓起了勇氣,堅定了內心,上前購買了兩包糖果和兩包辣條,在搖鼓人找還給我一角錢之後,我轉身就走向了大傻。

“給你吃!”

我將一包糖果和一包辣條遞到了大傻的眼前,大傻愣了,但僅僅只是愣了一下。

片刻之後,大傻挪動了一下腿腳,搖了搖頭,並沒有接過我手中的零食,也沒有說什麼,轉身就離開了。

我看着大傻一扭一拐的背影,頓時感覺到了一種直逼內心的挫敗感。

自那以後,我也刻意的避開大傻,我總害怕他再會拒絕我,我害怕那種感覺,更害怕有一天我激怒了他。

可是,一個月之後,我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了,甚至於我想要激怒他,也不再有那個機會了。

就在那個黃昏,我放學回到家,就已遠遠的看到村裡的路上聚集了很多人,竟然還有村裡衛生院穿白大褂的大夫。

我不明白,就擁擠上前,想要看個究竟,這才得知了一個令我極度震撼的消息。

具體過程是這樣:村裡有兩個孩子不知深淺的去村東坑洗澡游泳去了,正值夏日,多數大人都有午休的習慣,沒人願意頂着大太陽出去遛彎,只有大傻這個不怕冷不怕熱的人,敢在外面遊蕩。

兩個孩子溺水了,聲嘶力竭的呼救,碰巧大傻經過村東坑,大傻救下了兩個孩子,自己卻再也沒有上來,溺死在了水裡。

有人在猜,可能是大傻的斷腿不適合游泳,或者說,他可能根本不會游泳。

我卻知道,大傻的內心永遠是那樣的善良,從他不愛跟人爭論,從那一擔柴,從這一次捨身相救,都能看得出,可如今的看得出,卻是那樣的可笑。

被救起的孩子的家的大人給大傻操辦了喪事,就把大傻葬在了他奶奶的墳頭旁邊。

下葬的那一天,村裡的好多人都去了,有的人甚至還在身上繫上一根白色的布條,以此來緬懷大傻,這一次,所有人都沒有偷偷摸摸。

自那以後,村裡的人每每談起大傻,都會誇獎大傻的捨身救人,講起大傻的故事。

大傻,這個名字,在村裡再也不是那樣的令人牴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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