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請求讓下面不少人略微有些不滿,甚至有人面上已露出譏諷來。然而,東陵無絕卻只頓了片刻,便衝旁邊的侍者施了個眼色。侍者會意的點了點頭,遞上一束香來。
沐蘭恭敬的接過,點燃,上前跪拜下來。以前,因爲知道是孟依青,所以,她行禮也只是爲了作給大家看,而這一次,是她第一次,真正的誠心向這位太后謝罪。
磕罷了頭,她站起身來,再度看向東陵無絕,向他揚起一抹最最燦爛的笑,又看了看下面跪着的衆人,道:“今天怎麼不見國師莫言?”
東陵無絕看了看她,道:“他有事在身,來不了了。”
沐蘭聞言,微微有些詫異,在這個日子裡,還能有什麼事是比來參加太后葬禮更重要的?不過,看東陵無絕的神色,又不像有什麼異常狀況。
想到這裡,沐蘭有些失笑,她一個將死之人,還操心這麼多做什麼?人生聚散本就無常,雖然,不能見他最後一面有些遺憾,但,這種場面,不見也好。
沐蘭嘆了一口氣,笑着道:“怎麼還不開始呢?總不會要由我這個獻祭之人來主持執刑吧?”
東陵無絕竟似乎並不是太着急,道:“如果,你沒有什麼遺言要說的話。”
遺言嗎?沐蘭最後看了他一眼,道:“那麼,請您保重,再見。”
再見。又是這個詞,東陵無絕將目光自她身上收回,轉向身後的侍者,道:“拿上來。”
侍者頜了頜首,不一會,託着一張蓋了白布的盤子端上前來。盤中,端放着一隻白玉瓷壺,一隻同色玉杯。
見此,沐蘭頗爲意外。雖然他答應讓她死得體面,但她也只敢奢想着能得個全屍便差不多了,卻想不到,會是賜毒酒。比起白綾和刀刃,這種死法的確算是最仁慈的了。
侍者在東陵無絕面前停了下來,東陵無絕擡手執起那玉壺,竟親自爲她斟上了滿滿一杯酒。
看到這一幕,臺下的人頓時驚呆了,紛紛以眼神交流着,不知這女人究竟是何身份,既是獻祭,又怎麼會令東陵無絕親自爲她斟酒?
沐蘭倒是受之坦然,端起盛滿毒酒的酒杯,湊到鼻間聞了聞,半是玩味,半是認真的挑眉道:“這毒藥……藥效還好吧?”
東陵無絕竟難得的揚了揚脣角,道:“藥到命除。”
“那就好。”沐蘭滿意的點了點頭,垂下眸去,將手中的酒杯送至脣邊,一飲而盡。
冰涼的液體一入喉便變得熱辣起來,直達心田。不過片刻,沐蘭便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彷彿有人將她身體裡的力道瞬間抽空了一般。隨着喉頭一陣甜膩,眼前的景物劃過眼底,耳邊彷彿聽到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
這毒發作得似乎不怎麼痛呢,是以什麼原理讓人致命的呢?這個念頭浮過腦海之後,她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東陵無絕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沐蘭,擡了擡手。立刻便有御醫領命上前來,檢查了一番她的脈搏呼吸。不一會,起身覆命道:“回君上,人祭已去了。”
東陵無絕點了點頭,侍衛便上前來擡起地上的屍體送入皇陵內堆放人祭的墓室中。
同時,一聲炮響,太后的靈棺也被封入棺槨之中,擡入皇陵。
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羣中,靳寧靜靜看着這一切,脣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接下來的兩日,東陵無絕按照禮制,依舊留守在皇陵,直到所有儀式完畢。一切進展得很順利,只除了,中間發生的一點點小插曲外。
那是發生在第二天,在即將封墓之時,一個他幾乎已經遺忘了的人出現在他面前,懇請爲太后上香磕頭。
那人一身素衣簡服,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只梳了個簡單的髮式盤在腦後,未施粉黛的素顏略顯削瘦,卻更有一種別樣的柔弱之美。
這人正是已被廢了後位的榮紫璇。
“你怎麼會在這裡?”看到她,東陵無絕眉宇間微微醞釀起一絲不快。
榮紫璇聞言,一臉嫺靜,道:“奴婢現在是旻親王身邊的常侍,是隨旻親王一道來的。原本奴婢身份低賤,不該冒昧出現在您面前,但昔日太后待我不薄,故想懇請您準我前去爲太后上柱香,磕個頭,以盡心意。”
本來,被廢的皇后其身份與平民沒什麼不同,一般來說,後半生不是削髮爲尼,便是孤老冷宮。但榮紫璇命好,被廢之後,東陵應弦便前來請旨,懇請將她賜入王府爲婢。東陵無絕知道,應弦這是想將她養在王府裡,卻也還是準了。
東陵無絕冷冷掃了她一眼,道:“你一個罪臣之女,哪來的資格?太后也不會想再見到你的,你還是留着這份心意,等着替你的家人上香磕頭吧。”
榮家勾結有窮,謀逆篡國,這罪,他正準備好好跟他們算一算呢。
榮紫璇眉眼跳動了一下,跪直了身子,道:“奴婢知道,我的家人罪孽深重,不敢奢求您的開恩。但奴婢是真心悔過,還請您明鑑。”
“你有沒有悔過,與朕沒有任何關係。”東陵無絕揮了揮手,道:“將她帶下去,讓旻親王好好整頓一下他府中的規矩。”
榮紫璇沒想到他竟如此決絕,眼底頓時一片黯淡,侍衛上前來不由分說的架起她便走。
轉身時,卻見一抹白衣身影迎面而來。如絲黑髮迎風輕揚,清婉絕塵的容顏之上意氣風發。近了時,那雙美眸含着一絲冷冷的笑,投注在她身上。
“德妃。”榮紫璇失聲輕喃着,卻被她眼中藏着的那抹恨意驚得渾身發涼。然而,不待她細看,對方已越過她身邊,走向了東陵無絕跟前。而她,則被侍衛架着,不容回頭的朝皇陵外圍走去。
數日後,榮慶儒因通敵判國,弒君謀亂而獲罪,因太后崩逝,君上大赦天下,故只查抄了榮府,將主犯榮慶儒斬首示衆,其他從犯量刑依法論處。
此事塵埃落定之後,東陵無絕便在當日早朝中擬定了另外一道聖旨:“太后崩逝,朕甚是哀痛,此次遇襲之事,是朕之疏忽,故,朕決定效仿民間,爲母守孝三年。三年內,免選秀,免賦稅,自即日起,禮樂慶典一概從簡,以澤天下。”
一時間,朝臣更替,民心所向,西楚在這國泰民安之下愈漸繁華。
三年後。
濟州城內,那家開了近三年的“煙雨樓”這幾日又爆滿了。原因無它,因爲每個月的這幾天,是那位風靡全城的吳公子掛牌見客的日子。三年來,但凡這幾日,煙雨樓一準是座無虛席。其中,有不少還是不惜千里慕名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