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雍州的路上,有漫山遍野的霜天紅葉,千溝萬壑的翠綠丘陵,長河落日的流水人家。只不過沒有欣賞的情,哪有入眼的景。
這一路長途的奔波,郗清越從來都沒有看見莊梳有過一絲傷心之色,流過一滴淚,她總是想盡辦法逗笑有些鬱鬱寡歡的自己。
他知道莊梳不是對簡瑟潤的感情淺,而是不知道用何種方式去表達,她習慣埋在自己心裡。就像是面對荊季的離開,她依舊活得沒心沒肺,可是在喝醉之後,見到煙花的那天,她的淚卻打溼了自己的肩頭。
郗清越沒有辦法安慰,或許同病相憐也是一種陪伴。
他們幾經顛簸終於到了雍州,之前郗清越所見的荒涼之景依舊沒有生機,可能是因爲春夏已經過去了。
郗清越的表情顯得有些痛苦,似有責怪自己的意思。
莊梳牽着馬走近了他一些,戳了戳他的肩,問道:“沒事吧?”
郗清越沒有回答,只是眼中帶着些許迷茫看着遠方。
莊梳沒有親自上過戰場,但是在江湖這麼多年,也知道那是多麼殘忍的血腥風雨,但是這怎麼是個年方二十的人的責任呢。
可是她沒有說出口,這道理誰都懂,可是卻需要自己去明白的。
突然間城門口傳來一陣喧嚷,衆人紛紛指着走在自己前頭的郗清越,他們說話雖然帶着口音,但是那種厭惡還是聽得出來的。
有人認出他來了,都覺得他就是破壞他們故鄉的始作俑者,有人甚至往他的身上砸東西。
要是換做往日不可一世的郗清越,這些人的話他大可不聽,可是現在卻一句句扎進了他的心裡,他只能默默承受着。
莊梳跟在他後面一直走。她曾經以爲跟着這個偉岸的背影之後就什麼都不用怕,好像什麼他都會替自己擋着。可是在這個時候他卻又是脆弱的。脆弱得讓自己心疼。
不知道爲何,莊梳一時衝動,上前緊緊握住了郗清越有些冰涼的手。她只是想告訴他,不管在別人心裡是怎麼想他,自己都會理解他的。
郗清越有些感激地笑笑,說:“我沒事。”
可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倆漸漸走不動了,人們見到毫無迴應的兩人更加激發了他們的憤怒,有些人甚至撿起地上的石子扔向他們。
莊梳看着那顆石子飛向自己身邊的那刻情緒瞬間被點燃了,她伸出另一手輕鬆地接過那粒石子,然後環視了衆人一週之後,狠狠地把石子扔在了地上,激起一層薄沙。
衆人被莊梳那帶着殺氣的眼神給震懾到,居然同時噤了聲。郗清越拉了拉莊梳的手,可是莊梳卻置若罔聞。
她提了一口氣,用了比平常大了兩倍的聲音,說道:“你們以爲自己很偉大是嗎?可以對別人評頭論足了是嗎?他是這個國家的將軍,帶兵打仗就是他的天職。他只是在奉命行事,盡忠職守,甚至在攻破城門之後,撥了一列騎兵護送你們出城。是不是他選擇屠城,你們沒有機會活着開口,你們才覺得滿意?”
在莊梳講完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有人繼續針鋒相對,他指了指郊外的那綿延的焦土,說:“你自己看看,本來在他們沒來之時這草原上的草都可以淹沒馬蹄了,現在都成了這般模樣。”
莊梳點點頭,說道:“對,沒錯,這確實是因爲戰火才變成這樣的。但是戰爭是因爲他而起嗎?當時最先宣戰的人又是誰?戰爭是無法避免的,我們只是普通人,國家在以一種激烈的方式換長久的和平,我們又怎麼能阻止?比起責怪他,還不如做自己應該要做的事來得實際。”
莊梳看着衆人因爲她的這句話似乎真的緩和了一些,有人開始爲郗清越講話。莊梳笑了笑,雖然她知道沒有辦法改變所有人的想法,但是隻要那麼一點點就夠了。
理解他的人會支持他的。
莊梳沒有在聽他們的討論,她拉起郗清越的手就快步離開,而那些人也不再阻攔。
郗清越看着離開衆人視線很久之後仍然有些生氣的莊梳,笑道:“謝謝了。”
莊梳回頭瞪了他一眼說:“謝什麼謝!下次在這樣任別人教訓這些有的沒的,自己要學會反駁聽到沒?”
“恩,知道了。”郗清越真的乖乖地點點頭,然後說道:“我帶你去找他們。”
他們在經歷幾天不眠不休的尋找之後,在一個掛滿繁星的夜裡,在亂石之中找到了破碎的人骨。
莊梳有些虛脫地跪在廢墟上,她握着白骨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那個溫暖的男人怎麼就變成這冰冷白骨呢?
那天比往常更加冰冷,夜涼如水不過如此了。霜白的月照在碎石上顯得肅穆,郗清越眼中的人顯得無比單薄無助。
他緩緩蹲下,輕聲道:“把他們葬了吧,入土爲安。”
在山腳下,他們尋了塊僻靜的地方,挖了個深坑把自己的寄託連同遺體都放了進去,然後紛紛揚揚的塵土就把所有蓋上。
郗清越找人弄來塊石碑,然後上面刻滿了當時失蹤的所有人的名字。
莊梳沒有想到過再一次見到簡瑟潤和關旭的名字居然是在墓碑之上,她靜默了片刻之後從懷中取出一包種子,她細心種了幾粒下去。
郗清越伸出手反覆在關旭的名字上摩梭了幾遍,然後低頭就看着莊梳的動作,他出聲問道:“這是什麼種子?”
“梅花的。我和他住的簡宅是我挑的,就是因爲裡面每棵樹都傾城絕豔,好似有着它們的故事。只不過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變成那個宅子的女主人。我和他是在一顆梅樹下結髮,今日播種用來紀念吧。”
郗清越點點頭,說:“他會記得的。”
畢竟你是他唯一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