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康熙二十五年第一次隨帝出行,雍親王早已數不清隨駕多少回了。
但這些都不重要,雍親王的眼光早已不是在康熙前繞腿爭寵的小皇子了。謁陵一事,雍親王不甚在意,甚至很悠哉的拉着禾青坐在一側,說起了李氏請旨晉封側福晉一事。
這兩年漢學越發成熟,朝廷之上文武參半。尤其今年奪嫡大業,也催發了不少的文人謀士出頭,顯然都是極聰慧有助之人。李氏外公是個純粹的漢人,不似禾青摻了滿人血統,是個極清貴的文士。又有國子監一事,上又有誠親王看重誇耀,在京中又廣有學徒,十分了得。
如此赫赫有名,受人推崇的能人,如何不讓雍親王重看。
禾青只是覺得有些酸澀,輕易揉不開心頭的鬱悶,只是低着頭輕輕地嗯了一聲,“四爺做主就好,這也是李庶福晉的福氣。”
雍親王冷眼看着禾青酸不拉幾小氣的樣子,這也是意料之中,倒也不緊張,反而頓了半響才道,“這事過幾日你就知道了。”
禾青一緊,過幾日聖旨就下來了?
竟然這麼急?
禾青胡思亂想,也沒了和雍親王閒情的心。雍親王也不介意禾青的冷落,老神自在的點了頭,當是話語說到了,就好了。要是在烏拉那拉氏那處,不過知會一通,自有奴才說清這些來由。只是禾青這處,還是不用了。
四十八年底,聖旨下來了。
下到了封疆大吏宅中,聖旨喻湖廣巡撫年遐齡幼女指配爲和碩雍親王側福晉。同一道的,還有其次子年羹堯外放四川巡撫。
都是光宗耀祖,顯赫門楣之事,又是當今聖上聖旨賜下,宅中鞭炮四響,漫天落紅。
一時消息奔走京城四處,禾青也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盡全知道了。
年氏?
雍親王閒暇的時候,也說過官場上的事情,不過是都是隨嘴說一句。諸多不過是湖廣總督年遐齡爲官低調,不露山水。直至外放湖廣巡撫一職,施政才幹方顯。自此清查了湖北土地問題,肅清湖北官場貪腐之風,平定了紅苗叛亂。
多年爲官,爲人謹慎,勤政愛民,深得聖眷。四十三年,年遐齡請旨致仕,康熙特旨“準其原官休致”,回京養老。如此殊榮,可見其人作風。對於官場行事,雍親王也十分看重,曾一度和禾青唏噓,若是再晚兩年,定要一同行事,再做請教。
有一個得盡皇上重用,又有雍親王得心的父親在前,這個年氏還未入門,就讓禾青心頭一涼。這且不說,又兀自想到了因爲外公又要晉封的李氏,一前一後,禾青一時說不清是爲了什麼。
都說花無百日紅,禾青知道這個道理。但是這些年來順風順水的,眼見着自己的大哥武有志已是朝廷從二品散秩大臣。也一度和禾青說過,寧願外放積累幾年,如此回京方能成業。如今一想,自己到底根基不深。
在外面能靠的,就是武有志。除此之外,除了兒女,就只有依靠雍親王的寵愛。
禾青可想今日之後,武有志又要愈發奮力了。那個年羹堯外放的巡撫,可是二品大官。皇上厚愛,如此能比?雖然是天子腳下,但是能立功樹業的機會,的確太少。規矩頗深,常在宮中打交道,無怪乎武有志不自在了。
請安的時候,李氏一等都在瞧着禾青笑話。
畢竟禾青式微,又是恩寵多年的老人了,即便雍親王念着舊情,但指不定時日長了,對比之下更有了年輕姑娘的好處。若是一朝失寵,更是讓她們笑話了。
禾青想到李氏晉封一事,再看李氏不陰不陽的說着話,突然覺得雍親王的安排極爲妥當。再過些時日聖旨下來,年氏入府後,對於半路出來的李氏想來不會喜愛。李氏性子總愛拔尖,若是年氏長得好,指不定兩個人鬥起來,也無不可能。
如此一想,禾青又心寬了。只是想道年氏是娶進門的側福晉,禾青又有些氣惱,她說出去總有些不好聽。雖然聽着風光,是宮中出嫁,但是實在可憐,好處也不過是讓皇上偶爾記掛自己,讓朝曦得了大大的好處。
禾青驀地冷笑一聲,爲了自己。真是太着急了,忘了心神。武有志如此勞苦,爬上了二品。女兒這樣聰慧,很得宮中人的疼愛,還有兒子也是極貼心的人,冊封親王之後,雍親王也總會帶着弘昫出門辦事,跟着學習。一切都是好的,只要自己沒有做錯什麼,雍親王都是念舊情的。
聖旨下來後,連着半個月,禾青都很安靜。
雍親王來的時候,禾青盡心伺候,不來的時候閒情自娛,沒什麼太多的情緒抱怨。四福晉聽着荷稥居的消息,終是嘆了口氣,李氏落敗也實在不委屈。
匆匆年節後,康熙回宮,雍親王把事宜交代清楚。四福晉幫着排了院中侍寢的事宜,除了四福晉初一十五,另有五天留宿。偶爾去李氏和宋氏那裡一兩天,拋去禾青那裡十天,丟開一個月三天左右的清閒,鈕鈷祿氏和耿氏每個月各有三四天的恩寵。
禾青那裡都是不定的,雍親王沒事的時候,白日裡也常去坐。但是如今的局面,鈕鈷祿氏卻是很滿意。四福晉都幫着她,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有大喜的。鈕鈷祿氏抱着這樣美好的念頭,在悶熱的天氣中,眼睜睜的看着李氏跪在聖旨前,晉封側福晉。
李氏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晉封的這一日,欣喜若狂的伏在地上,起來接旨的那一刻手指發白,話語早已不清。
禾青早有料到今日情景,只是看着鈕鈷祿氏恨極的神色不由好笑。
聖旨下到,並有側福晉應有的服飾衣物,金銀文冊一等。李氏恭敬的一一接過,給四福晉請安後,竟是大大方方的叫了禾青一聲姐姐,眉宇疏闊,似乎人也大有不同了。
禾青瞧着李氏人已中年,頭一回如此平靜的看向自己,依稀着身上那股子柔美的氣質吐出,很讓禾青恍然,當年李氏得寵也並非枉然。
李氏是側福晉,弘昐的婚事,自然可以讓生母做主。對於月泠,李氏也是心疼的。趁着如今得勢,李氏也送了許多東西去月泠的院落,又喊了月泠過去。只是到底母女清淺,疏淡了許多。許多東西,月泠收了也是放在一處,常常都是給禾青請安的時候送來的。
月泠很是尷尬氣憤,總覺得李氏真是挑撥了禾青和她的情分,自後叫她去遠離,她也不聽了。
因而李氏過來的時候,禾青一點都不驚訝。
“今日前來,是我厚顏,向來你是清楚的。”李氏抿着脣,企圖掩住眼底的不穩。
自己的親生女兒鬧到這個地步,弘昐的婚事早就有四福晉的安排,她無處插手,終日裡不能安生,見禾青不應她,也只是譏笑,“當年是我着急,辦事沒有周全,難免行事又冷落了月泠。只是如今,她連我都不肯見,也是報應了。”
李氏說的格外揪心,禾青雖然明白,但不可憐。畢竟那些都不是冤枉,李氏當初行事厲害,絲毫不給自己留一絲餘地。對於孩子,也不手軟。想來,真的是手軟了。禾青點頭,不鹹不淡的問了李氏,“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申時一刻。”李氏不自覺的回道。
禾青好笑的看着李氏一怔,李氏算着時間來的,自然是最清楚了。禾青是真的不介意,月泠這個孩子,她本來就沒把她當真是自己的孩子看待。但是同樣的,她這幾年也不是白白給別人養孩子。朝曦有的,月泠總少不了。在西院沒有的,在東院這裡都是足夠的多。
月泠的性子,雖然看着溫柔,卻是很小氣的。當年月泠跟着雍親王來了東院,都是一個府裡的人,卻硬是讓兩母女弄得生如路人。自小的偏愛,自來的冷落,李氏自以爲是的行徑都烙在月泠的心尖。
就算是原諒了李氏,願意隨着關係叫一聲額吉,想來心裡是親近不了的。
誰知道雍親王和李氏說了什麼?晉封之後,一夜之間變了個人,很是看重親情這一面,亡羊補牢卻不如以往,做主的也不會李氏了。
李氏嘴脣囁嚅着,禾青卻恍若不見,“往日說來,月泠也該下學了。既然你是苦於母女無法衷情,尚有的緣故,就等着月泠回來請安的時候,再和她說罷。”
“如此,”
“還有,只此一回。”
禾青斷了李氏的話,防範未然先做吩咐。李氏面色一頓,有些勉強,卻點頭應了。
爲了助李氏一層成,禾青也不過說了幾句話後,很識相的起身,離開了往日裡閒坐等着兒女回來請安的堂內。自然的,側邊自有奴才跑了出去,給朝曦,弘昫先通報一聲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