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而灰暗,預示着即將到來的風雨。
與所有俗套的故事一樣,所有的悲劇都會選擇發生在這樣的天氣裡。
宋策怎麼都沒有想到,滿懷欣喜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卻是一排排漆黑的棺木……
大火之後的林府,一片蕭索。
站在焦黑的廢墟之上,懷裡小小的嬰兒顯得那般沉重。彎曲的手臂僵硬着,蒼白的指尖一點點撫摸上嬰兒熟睡的臉,他安然的沉靜在自己的夢裡,似乎沒有意識到那個一心期待他降臨的小母親已經離開。
“淼兒……”宋策輕喚一聲,似在嘆息。
這個孩子是林曉曉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生下來的,林家幾十口人,獨獨留下了他,簡直就是個奇蹟。不,應該說,是悲劇……
回想起知州羅啓盛說過的話,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流寇作案!幾十條生命的消逝竟然就用這四個簡簡單單的字打發了。偌大的渝州城,哪裡來的流寇?!十米高的城牆是豆腐做的?!還是守城的將士都不約而同的睡着了?!
用這種連自己的騙不了的笑話來搪塞,莫不是欺林家再也無人?!
宋策面色鐵青,比那灰濛濛的天空更加陰霾。
前來憑弔的羅知州似是沉痛的道了一句“節哀順變吧。”然後就拍屁股走人了,其他人不是來討賬的就是來看熱鬧的。林家一夜間的落敗除了成爲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還能是什麼?
可是,宋策反問自己,即便這樣我又能做什麼呢?我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竇娥喊冤,六月飛雪,那是戲文裡纔有的。
從來沒有像這般痛恨過自己的無能,就連替罔死的親人說句話都辦不到。民與官鬥,那是自尋死路。
宋策緩緩的揚起頭來,彷彿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目光遠遠的注視着北方,年輕的臉上有了些許凝重,滄桑。
封郡,封郡。
真的要回到哪裡去嗎?回到那個權力的中心……
似乎別無選擇了……
“東家,這天好像要下雨了。”站在宋策身後的老人叫做周大興,是林家茶莊的掌櫃,在林家幹了大半輩子,忠心耿耿,眼見林家一夜之間化爲灰燼,也不經潸然淚下。
“嗯”良久,宋策才沉沉的答應了一聲“把淼兒抱進屋裡去吧。”
話音剛落,驀然驚醒,擡眼望去,廢墟之上只剩下破敗的瓦礫,哪裡還有屋子。臨時搭起來的棚子下,整整齊齊的擺放的沉甸甸的棺木,林老爺,曉曉,鍾伯,奶孃……他們都靜靜的躺在裡面。原來兜兜轉轉二十年,依舊是瞭然一身。
“周伯。”
“東家有什麼事?”
“林家還有多少產業?”林家大宅雖然被毀,但是林家茶莊,布店,田地都還在,這些東西,“流寇們”搶不走。
“嗯,除去債務賬目,以及喪葬開銷,大概還剩五十萬兩。”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根基深厚的林家,若想憑藉這些資本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宋策沉吟片刻,目光一一掃過棺木道:“把茶莊和布店都買了,銀子就分給他們的親人吧。”
“是,東家。”
“周伯,宋策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周伯你答應。”宋策轉過身,將那個幼小的生命鄭重的放進周伯懷裡“聽說你也剛剛抱了幺孫子,替我照顧淼兒一段時間好嗎?”
“哪裡的話,東家您有什麼儘管吩咐。”憨厚老實的周伯顧不得拭淚,連忙抱緊了懷裡的嬰孩。
宋策輕勾嘴角,似乎想要微笑,聲音卻依舊低沉着:“至於那些田地,就當作宋策的謝禮好了。”
周伯聞言,連忙推辭“不可以!不可以!那些少說也有幾萬兩,我受不起!”
“誒,你先別推辭,我都說了是謝禮,所以,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顧淼兒。”宋策伸手抹了抹棺木上落下的灰塵,淡淡道:“這孩子命苦,剛生下來便沒了母親。”
周伯似乎看出了宋策的去意,“東家,您這是……?”
“他們,不能就這麼死了”宋策罔若未聞,專注的樣子看上去更像是在喃喃自語“不能……絕對,不能。”
“東家,”周伯忍不住道“恕我直言,胳膊扭不過大腿,很多事情我們是沒有辦法的。”
明眼人都知道,如此重大的滅門血案竟然被知州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帶過去了,這隻能意味着此事的非同尋常,又或者,背後的某些人有着可以一手遮天的滔滔權勢。與這些豺狼虎豹相鬥,無異於以卵擊石,得不償失。
“而且,東家,您還有個小少爺,千萬別出什麼事纔好……”
周伯又痛又急,林家落得如此悽慘,看着都叫人傷感,更何況痛失親人的宋策?
可是此刻的宋策看起來平靜極了,他說:“周伯,我母親曾經對我說過‘性有巧拙,可以藏伏。’人這一生藏巧顯拙才能明心見性,是爲‘大巧若拙’。”宋策面容慘淡 “可是,我卻辜負了她的一番心血。”
揚起頭,頂上黑雲朵朵。
“其實,我並不想追求什麼榮華富貴,只想一輩子過得開開心心,即便是躺進棺材裡的時候也是面帶微笑的。”
宋策彎下腰,拾起一截燒焦了的樹枝,接着說:“原本以爲離開是非之地便離開是非,可是,我又錯了,有的時候不是你找麻煩。而是麻煩自己找到了你,躲,是躲不過的。”
“東家……”周伯有些聽不明白。
“我可以委曲求全,也可以迎難而上。我可以碌碌無爲,也可以任性妄爲。”宋策頓了頓,臉上突然顯出一抹笑容,定定的看向周伯“你說,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周伯被他問得完全懵了。眼前的少年似乎再也不是那個溫和的東家,而是……他不敢往下想,那是大逆不道的。
低頭一看,周伯驚嚇得說話都結巴了“東,東家,你,你的手!”
燒焦的樹枝深深的刺入掌心,洶涌而出的鮮血混合着黑渣沿着他修長纖細的手指蜿蜒着淌下來,滴落在雪白的孝衣上,一片刺目的紅……
宋策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點頭道:“衣服髒了,換一件便是。”
“東家,不是衣服,是你的手。”
“手……”宋策又看了看,淡淡道:“用紗布包紮一下就好了。”
“……應該先把黑渣清洗出來……”
周伯哽咽着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誰知,宋策卻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就讓它永遠的留在這裡。”
“東家……”
宋策淡笑着,眼裡卻全是落寞:“是我宋策無能,連自己的親人都保護不了,那些快樂又有何意義?”
看了看幼小無知的孩兒,又對周伯說道:“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也很有可能……再也回不來。所以,淼兒就拜託你多費心了。”
“……”面對宋策的託孤,周伯忽然間失去了挽留的力氣。他只知道這個男人想要做的事情誰也阻攔不了。
宋策轉過話題,對着那些臨時請來幫忙的雜工們吩咐道:“曉曉就葬在桃花林裡,她以前最喜歡在哪裡玩耍;老爺葬在金魚池邊,那些小傢伙可都是他的寶貝;鍾伯……”
慢條斯理的述說,隱隱帶着回憶的味道…..
如今的桃花林已然燒成了枯木,金魚池也成了一汪烏黑的死水,而今後的林府更將成爲一座死寂的墓園,埋葬着那些歡樂和悲哀。
其實,痛到極致是沒有眼淚的。
作者有話要說:......寫得我心都痛了(自找的!).......但是,只有這樣他才能成長......
本週會日更,或者隔日更(儘量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