嫺姐兒懶懶得靠着車廂,隨着簾子翻動的空隙,羨慕得看着父親與哥哥可以在外面騎着馬。自上了碼頭,一路行來,只聞熱鬧的聲響,幾次想掀開窗簾瞧瞧外面,都被母親制止了。無奈,只得微微眯着眼養養精神。不一會,就聽得錦繡歡喜的聲音。“夫人,我們到了!”官道上人流攢動,甚有那頭腦靈活的城郊住民提着籃子兜售自己出的饅頭之類的簡單點心。入了城門,那喧鬧的場景帶着京城繁華似是要穿透車廂,迎面撲了過來。小販的叫賣聲,市井之人的討價還價,還有各式雜耍的之聲,在嫺姐兒的腦海裡組成了繁花似錦的模樣。
隨着車子的前行,只聽得馬蹄塔塔聲與車軲轆轉動的聲音。車外的喧鬧聲又漸漸的平寂。想是進了內城,旗人官員住地,尋常攤販也多不敢來此,且即便來了,也無生意可做,自是安靜異常。
馬車一振,便停了下來,玉珠捋平了嫺姐兒身上的褶子,自己也稍作了整理。不一會兒,車簾掀了起來,露出了一張笑臉,“二太太,一路辛苦啦!老太太派了老奴候了多時!前些日子啊,老太太聽了二爺回京的消息,便一直盼着呢!”這婦人生了張和氣面容,薄薄的嘴脣上下翻動,一串串利落的話便吐了出來。
玉珠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就着錦繡的攙扶,姿態從容地下了馬車。紫繡也隨之扶了嫺姐兒出來,那婦人見了嫺姐兒,神色微微一動。
“嫺姐兒,見過安媽媽,這是你祖母身邊第一得意人。”嫺姐兒微微頷了下首,“見過安媽媽!”
“不敢當!不敢當!格格可是要折殺老奴了。”
蘇氏與珊姐兒,隨即跟了過來,立在玉珠的身後。
“二爺當真好福氣啊,瞧瞧這對如花姐妹,真是羨慕旁人啊!”安媽媽是老太太陪嫁過來的嬤嬤,在府裡,比那不受寵的主子更像個主子,說起話來也有些膽氣。一行人由着安媽媽領着向院子走去,梳洗一番。來時,安媽媽已轉了老太太的意思,二太太諸人舟車勞頓,今日就不用過去請安了,早些歇息纔是。玉珠自是替諸人謝了老太太的體諒,遣了錦繡送走安媽媽,梳洗過後便歇息了。
安媽媽離了院子,徑直回了上房。果然,老太太在堂屋裡等着呢,便將今日見到一應情況說了。老太太聽着兒子孫女媳婦一切安好,高興異常。因着天色晚了,只得忍耐想見親兒一家。一夜輾轉,睡眠雖是有些不足,然而精神頭確實十足。比往日起得早了些,安媽媽難得見到老太太此番激動的模樣,對着自己又是警告一番,萬萬不可得罪二爺一家子。
待那爾布立着妻妾子女進了正房時,老太太精神十足的坐在上首了。目光時不時的移向門口。大房的兒媳與那三房的兒媳立在一旁,大兒媳婦在她身旁立着,手裡拿了美人錘爲老太太敲着肩膀。大兒子與三兒子則坐在老太太下首,離着老太太最近的椅子則空了出來。大房是府裡的庶出長子,兒媳婦家世不高,父親只是京城下屬縣衙的主簿。夫妻二人感情素來很好,只納了一個小妾。育有兩子一女,均是大兒媳婦所出。三兒子是庶生幼子,算是個得寵的,因而性子有些驕縱。娶得是老太太孃家的侄女。生有兩個女兒,大女兒與嫺姐兒同年出生,小女兒現有2歲。三兒媳性子潑辣,身材粗壯,膚色也是有些黑,因而很不得夫君的歡心。娶了妻之後,又納了幾房妾侍,現下姨娘名分的有3個,另有2個通房丫頭。現今庶子2個,庶女2個。
三房長女是嫡出,小名叫做寶兒。生得酷似母親。性子潑辣得很,生得也是不好,老太太便有些不喜。昨日路過小花園的時候,聽了丫頭議論,二伯家的兩個女兒生得實在漂亮,便起了爭一爭的心思。
“老夫人,二爺來了!”立在屋外等候丫頭見了玉珠一行人,便向屋裡的人通傳了聲。老太太猛得站起來,待那爾布穿着深青色圓領常服的身影出現時,剎那間淚水涌出了有些渾濁的眼睛,“我的兒啊-----------”蒼老的聲音中飽含着深深的牽掛之情。那爾布見着母親亦是激動上前,迎上去,“咚”一聲,狠狠地跪了下來,“額娘,兒子不孝,讓您擔憂了!”緊跟着的老佐領瞧着娘倆激動的抱在一起痛苦,眼睛亦是一熱。“好了,好了,兒子回來,你哭什麼啊?”“是啊,二弟一家回來可是件高興事,額娘,快不要哭了!”一旁的大兒媳婦柔聲勸慰道。“額娘若是哭壞了身子,豈不是讓二弟擔心了!”三媳婦的嗓音尖脆。
衆人七嘴八舌地勸慰下,老太太擦掉眼淚,道:“瞧瞧額娘,真是越活越小了。倒然你的弟弟們笑話了!”竭力穩着聲音,然仍是有些哽咽。玉珠見丈夫與老太太穩了情緒,上前盈盈一拜,“不孝兒媳給額娘請安了!”老太太拉着媳婦的手,嗔道:“這張嘴兒還是如以前一般伶俐!”目光一轉,就見兩個器宇軒昂的少年緊跟上前,向着老太太行了大禮。“兩個哥兒,這麼大了!想當年離開的時候,還是個孩子模樣,如今已是這般大了!”
“祖母是不是將孫女兒給忘記了呀!”老太太循着聲音瞧去,眼前一亮,就見一小姑娘穿了件粉紅底嫩黃花紋的織錦緞夾襖,元寶領子並寬袖口兒,袍子開叉處,下襬兒均鑲了三道邊。罩了件同色的坎肩,邊角處兒亦是鑲了圈白色的兔毛兒。梳了條辮子,辮尾髮梢處用了緞帶繫着,緞帶上串了兩顆珍珠作着裝飾。眼形酷似杏仁兒,然眼角又微微翹起,眸子烏黑且生得極大。小鼻子挺得直直的,薄薄的兩片鼻翼,圓圓微翹的鼻尖兒下,若桃花瓣一般的小嘴,此時正微微笑着,露出兩旁的梨渦。膚色白皙,看着竟似瓷器般滑溜,腮幫兒暈着淺淺紅。“嫺姐兒!”老太太有些遲疑,當初離開京城是,小孫女還是肉呼呼的一團,只覺可愛。而跟前的這個卻是有了美女的風姿。嫺姐兒見老太太沒有認出自己來,嘟着嘴巴,行了個禮後,上前擠開阿林,“祖母,您再仔細瞧瞧,是不是您喜歡的孫女兒!”被擠開的阿林無奈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瞅了瞅旁邊的隆裕。這丫頭貫會欺軟怕硬。
“哎喲喂,我家姐長這般大了!祖母一時沒認出來!姐兒可不要生祖母的氣啊!”老太太笑眯眯得捏了小臉。“孫女可想祖母了,見了祖母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生氣呢?!”嫺姐兒嘴巴如同抹了蜜一般,將老太太哄得開行的不得了,“姐姐也是想您想得很呢!早早的就爲您準備了禮物哦!”眼眸兒瞄到神色微黯的珊姐兒,甜笑道。
珊姐兒迎着祖母略有審查意味的目光,不卑不亢盈盈一拜,姿勢標準透着秀雅。老太太看了暗暗點頭,目光便柔和許多。“珊姐兒也這般大了,想當初你們離開是都是小得很呢!眨眼間,已這麼大了,老婆子我老咯!”
“祖母您哪裡老了?瞧着可不是和當初孫女,離開時一個樣!”嫺姐兒依偎在老太太的身邊,笑道。當年,離京的時候,她已經四歲了。映像中,這位老人對着自己一直都是好的。老太太笑的,臉上如同開了多菊花。“這小嘴抹了蜜是吧!”“哎呀,祖母,您快看看姐姐給您帶了什麼禮物?”
見老太太目光移了過來,珊姐兒不慌不忙取出自己的禮物,與丫頭一起展開,是件親手製的斗篷。深紫色的緞面上繡着大大小不一的福紋。領子處鑲了圈厚厚的白色兔毛,亮眼又素淨。細心的便是那斗篷自腰部以上是合起來的,腰部以下才開了禊。爲了穿着方便,領子處至胸口上方開了口,縫了釦子。那釦子用了圓潤的珍珠所制。而腰側兩邊開了口,亦是鑲了白兔毛兒。袖口下方垂下了兩個編制的蝙蝠絡子。華貴喜慶,樣式新穎。老太太看得連連點頭。
老太太這廂兒,媳婦孫女圍着,熱鬧無比。老爺子那邊兒,稍嫌嚴肅,兩個兄弟時不時得問着當地的人情風貌。老爺子則詢着公務上事兒問着。那爾布耐心的一一回到。
安媽媽早已吩咐了小丫頭們端了點心上來,一家子聊聊天說着話,熱鬧的緊。大兒媳婦瞧着老太太喜歡的二兒媳回來了,心中一緊。嫡子妻子管家是規矩。沒有人可以說什麼閒話。唯今,只希望老太太看着自個這麼多年管家的苦勞份上,不要一下子剝了權。三媳婦撇了眼大嫂,微微露出冷笑,很快地又收了回去。陪着大夥兒一起湊個熱鬧。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老太太讓一家子散了,只留了二兒子一家,好好說會話。老佐領領着兩個孫子去了書房考校功課了。臨去時,阿林苦兮兮的一張臉,惹得老太太直笑。那爾布亦是跟着去了。玉珠與蘇氏並兩個姐兒留了下來。陪着老太太。瞅瞅兩個姐兒,皆是漂亮可人,坐的姿態兒即端莊又不乏美感。兩個孫子,也是一派溫文有禮。二兒媳婦貫會調教人的。“對了,我看隆裕也是大了,可有什麼想法?”玉珠聞言,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額娘,媳婦也是爲了這件事焦急不已。先前在鎮江府也相看了幾家,不是年紀大了,就是有些隱疾。一直盼着,選秀過後,再尋些落選的秀女相看相看!”
“唉~”老太太長呼了口氣,“是啊!聖上登基後,大夥兒都以爲聖上要大選,誰知一直拖到了現在。前些日子,聽說有大臣上了摺子,說了這事。聖上好似動了意思!”“哎,那我們家----------”二人同時將目光轉向了珊姐兒。心中自是暗暗讚歎。一旁立着的蘇氏也是心中一動,瞧瞧了垂下頭的女兒。面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眨眼間,姐兒都這麼大了。又是欣慰又有些心酸。
“家中供奉的教養嬤嬤是時候教幾個姐兒學學規矩了!”
“嗯,還是額娘想得周到!”烏拉那拉家生爲清廷貴族大家,教養嬤嬤自是有的,且大部分都是從宮中退出來,被請回來的。從宮裡出來的嬤嬤,即便是最普通的,皆是人精中的人精,對着宮中各項禁忌規矩也是的。不然,絕對不可能活着從裡面出來。
“嫺丫頭,你的女紅怎樣了啊?”今早珊姐兒那件斗篷已然顯示了功底。不知道她嫡親的小孫女如何?很是好奇,先前可是接到過媳婦的來信,學了女紅已經有許多年了。
嫺姐兒抿嘴笑了下。珊姐兒見祖母對着自己也是親切和善,與記憶中那個嚴厲的老人不一樣,膽子也大了些。盈盈笑道,“祖母,您可不能小瞧了妹妹。妹妹這手藝啊,只會比我的好哦!”
老太太頓時來了興趣,“此話怎麼說?”
珊姐兒不動聲色得看了眼嫡母,見嫡母未有不予之色,遂將孫府那日發生的事件兒,隱了姓名與那齷齪的勾當,改頭換面說了出來。老太太邊聽邊點頭,對着嫺姐兒的表現煞是滿意。而珊姐兒與有榮焉的敘述,亦是令她高興。對她來說,姐妹兩個,無論嫡庶,都是嫡親的孫女。自是樂得看到姐妹二人,感情甚好的情形。
衆人陪同老太太,又說了會話,方離去了。安嬤嬤隨即掀開了厚厚的簾子,入了屋子。就見老太太有些疲憊得撐着額頭,先前的精神因着見了兒子媳婦後,放鬆了下來,頓時有些倦了。也“老太太,這下子可放下心了!”身邊的老人了,知道老太太一直捨不得嫡親的兒子,遠離自己。然而皇命難爲,也是無法子的。幾年下來,自個可是清清楚楚得知道老太太是如何想念兒子,孫子孫女的。“您啊!還是先睡個回籠覺吧!”安嬤嬤笑着扶起老太太向着炕上走去。
那爾布在家只歇了一天,便去軍中報到了。玉珠照例帶着女兒管理家事。老太太是有那麼個意思,讓自己管家的。只是,自個剛剛回來,家中的方方面面還未摸清,便推了。只將自家院子梳理乾淨,安心的過着小日子就好。至於府中其他諸人的心思如何,那就不是玉珠關心得了。他們一家子仍然住在原來的大院子裡,比着鎮江府的房子寬敞了許多。嫺姐兒與珊姐兒也不用擠在了一起,各有獨自的小院。倒是姐妹倆住在一起慣了,甫一分開,還有些不太適應。
大太太掌家多年,在府中甚有根基。老太太方露出由二太太掌家的意思,她便得了消息,不由暗恨。自己辛辛苦苦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怨自己不是她嫡親的兒媳婦。圖鈴掀簾進來時,就見母親坐着炕上,胳膊肘撐在炕桌,手託着頭,生着氣。心知母親定是怕二嬸子奪了掌家的權利。笑道:“額娘在煩着什麼呢?”
大太太見女兒來,按下心中不滿,勉強笑了笑,“今個規矩學完了?”圖鈴是她的嫡女,今年已15了,自小便是極有主意的。管家女紅之類,樣樣拔尖得很。性子也是溫柔大方的,唯一的,便是遺傳了丈夫的相貌。好在,她從不在意,總是強調女子還是應以德行爲重。“嗯!”圖鈴姿態優雅的坐在了母親的下首,抿了口茶,微微彎了下勾畫美麗的脣,道:“女兒自是知道額娘煩憂什麼?其實依着女兒來看,主動點,反而能落着老太太的好。額娘,不是女兒貶低自家的身份,您以往參加的夫人宴會,一聽說您是庶子的媳婦,很多人皆面有異色,您說是不是?顯然,嫡媳掌家是那天經地義的。除非嫡媳實在不像樣子。”說罷,圖鈴小口小口喝着茶,她知道母親會想通的。
大太太聽後不語,暗自思量着,細細得瞧了瞧女兒,“圖鈴到底是大姑娘了。可笑額娘還看不清形勢。”如今,二弟已是襲了佐領,日後,自家還是需要二弟偏幫着。自個怎麼能與二房現在就交惡呢。“有機會,你也與二房家的兩個姑娘走動走動吧!”
“嗯!”圖鈴低頭應了聲,眼中飛快得劃過了一抹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