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初夏的清晨,天日亮得較早。弘曆睜開眼,微微轉頭,就見身側的令嬪酣睡的嬌顏。露在衣衫外頭的肌膚,白皙綿軟,透着紅潤的光澤。柔軟的身子散發着溫暖的氣息兒。濃眉輕輕一蹙,旋即便鬆開。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高無庸聽着寢室內傳出的動靜,立即帶着宮人進屋,爲皇上更衣。
聽着動靜的令嬪亦是起身下牀,見皇上腰帶上懸着的荷包還沒有掛上,走上前去,向着一邊小太監手裡的托盤,探出柔細的手指。
小太監迅速的擡眼看了眼令嬪,低聲喚了句,“皇上”弘曆淡淡地瞄了眼,低聲道,“退下吧朕自己來”至於令嬪僵住的手指,卻是再未給個眼神。極是溫柔的拈起荷包,懸在腰帶上。
“皇上天色尚早,奴才着人給您做些吃食來?”收回指尖,微微笑了一下,柔聲道。“不必了”隨着他的聲音落下,已帶着隨扈的宮人離開了寢室,留給她的只是個冷淡至極的背影。
臘梅端着洗漱的溫水過來時,見到的便是主子坐在炕牀上,氣怒交加的模樣。面色潮紅,胸脯起伏個不停。“主子”硬着頭皮,輕輕喚了一聲。就見主子陡然橫來一眼,那眼神端得是狠辣,夾雜着深深得不甘。
不過是個半死不活的人,生生得在她們這些后妃中豎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來。從一個婢女到如今的地位,從一個人人瞧不起的奴才,做到了宮中人人羨慕的主子,這期間,她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哼本宮倒要瞧瞧,誰才能笑到最後
弘曆下朝後,便回了養心殿,處理各地傳來的摺子。斜飛的濃眉,待看到浙江巡撫上奏的摺子時,便深深得皺了起來。白蓮教真是剿殺不盡,竟然又在浙江等地蔓延開來。去年,兩江鬧了洪災,這白蓮教趁勢發展教衆。若這巡撫說得不假,連着駐軍裡頭也有着白蓮教衆,若再不阻止,白蓮教的勢力定要動了大清的根基。到底派誰去查比較好呢?鋪着厚厚的明黃的錦緞的案桌上傳出悶悶的篤篤聲,是他的指尖在一下一下不停的敲擊着。
高無庸站在他的身邊,充作木頭人。不一會,宮門口守門的太監,躬身走了進來,離着弘曆御案十來步時,行了禮道,“稟皇上和親王求見”
放下手裡的摺子,弘曆略微挑了挑眉頭,這時候,弘晝過來做甚?他可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宣”
弘晝笑嘻嘻一步三晃走了進來,馬馬虎虎的甩了下馬蹄袖子,道,“臣弟見過皇上,皇上吉祥”也不待弘曆叫他起身,便站直身子,呵呵一笑,“皇兄,臣弟有些話想與您單獨說說,這┅”四下環顧了一下,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退下吧”弘曆是瞭解這個弟弟的,面上看着糊塗,毫無皇家風範,事實上,卻是個極爲能幹的,又擅謀略,腦子也是靈活的。什麼事兒交給他,總能辦得漂漂亮亮的。對着這個弟弟,防範還是有些的。更多的還是信任多些,而他的確從未辜負自己的這番信任。
高無庸看了眼主子,見主子沒有任何表示,便知他也是需要退出的,片刻間,三希堂中的侍候的宮人們已然退得一乾二淨。
“說吧”弘曆溫和的瞄了他一眼,只覺弘晝面上的笑容說不出的猥瑣,“收起你那難看的笑容朕瞧着不舒服”
弘晝不高興地捏了捏鼻子,什麼叫猥瑣的笑容,他這叫做幸災樂禍好吧。眼珠一轉,想着四哥等會見着那個東西,不知是個什麼表情?如此一想,心氣兒便平了不少。
“四哥,臣弟給您看樣東西”緩緩從袖袋中取出個紅色絲線懸掛的一小巧的圓形柱狀物來,這物事通體黃色,泛着玉色光澤,竟是質地極好的田黃石。弘晝故意將動作放得極慢,足以弘曆瞧見這掛墜分明是一枚小印章,眸子迅速的滑過一道不知名的光芒,薄脣微抿,狹長眼角微揚,緩緩得伸出手掌,五指微微一勾。
乖乖地將那枚印章放在他的手裡,真討厭,對着這樣的四哥,自個總是沒法反抗,萎靡頹廢的低着頭僵在弘曆的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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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帶來了麼?”不一會,弘曆低沉悅耳的嗓音迴盪在空曠的屋子裡。隨手將掌心的印章放在了桌面上。
“在外頭候着呢”弘晝納悶得瞅了眼皇兄,怎麼這般平靜,一點也不激動呢。“您要見見她麼?”
“既然來了,就見見吧”
不一會,就見十七八歲的姑娘走了進來。穿了件紅色的旗袍,外罩着件紅色的坎肩。烏眉大眼,黑黑的眼珠子咕嚕嚕得轉個不停。見了自己,也不下跪,歪着腦袋,不說話,看起來倒有幾分天真。
“我說,姑娘你見了皇上怎麼不行禮呢”弘晝在一旁提醒道。
“您就是皇帝?”小蝶傻乎乎得開口道,大大的眼睛撲扇幾下,滿臉的純真。“朕問你,這枚印章可是你的?”弘曆拈起那枚黃色的印章,目光溫柔地看着她。
“是的啊這可是我娘給我的”小蝶睜着大眼,認真的說道。黑黑的眼眸裡溢起幾分水意來,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傷心的事兒。
“哦”弘曆微微一笑,只輕輕得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周身慢慢散發着駭人的氣勢,漆黑的瞳仁亮得如同星子,無絲毫暖意。“朕再問你一次,這枚印章可是你的?”
小蝶光潔的額上忍不住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心下亦如揣了頭小鹿,砰砰跳個不停,膝蓋處忍不住想要彎下來。暗暗咬了咬牙,強自撐着站立。良久,傳來低不可聞的聲音,“是,這枚印章是我的”
手指輕叩桌面幾下,沉吟了半晌,忽然喚道,“高無庸”
“奴才在”隨着皇上的喚聲,高無庸不一會便出現在弘曆的跟前。
“你將這個姑娘帶到長,”立時頓住,又開口道,“帶去延禧宮。將這枚印章一同帶去吧。若令嬪問起,便將印章給她瞧上一瞧,應是會明白的”
“喳!”高無庸垂眉,拿捏着個恰好的態度,對着小蝶道,“姑娘,請跟咱家走吧”
小蝶擡眼望了望皇帝,便迎上他略帶審視的目光,心下一凜,立即低下頭來,躲開他的目光,緊緊跟在高無庸的後頭。離開了令人窒息的養心殿。
“皇兄,您要不要查查”這姑娘一口京腔說得極好,壓根聽不出山東那一帶的口音來。
“你說呢?”弘曆輕輕一笑,道,“除了那年,朕與你一道出了京城。還有什麼時候離京的?”
弘晝想了想,猛得一拍腦袋,“瞧我,都忘了這茬既然如此,那臣弟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舒宜爾哈最近怎樣了?”
弘晝只覺整個背上的汗毛全部豎起來了,整個人如同炸了毛的貓,充滿了戒備。“皇兄,怎得忽然提起臣弟的丫頭來了?”可憐見的,這麼些年,整個和親王府上,只得了這麼個寶貝女兒。兒子倒是不少,偏偏生不出女兒來。幸好,當初嫺主子打消了皇兄的主意,不然,他可就沒有女兒啦。
弘曆被弟弟的模樣逗笑出聲,“瞧你,哪像個皇家王爺朕不過問問。好歹,”好歹蘇宜爾哈與她是那般的親近。即便爲了大清和親,他也會爲蘇宜爾哈挑個好的纔是。後頭的話,他卻是嚥了下去。“好歹,她也是朕的親侄女不是?你也知道,朕到了如今,不過才三個格格。咱們大清的格格不是那麼好做的啊”
“臣弟明白的”弘晝低低的道,他怎麼會不知道。當出,皇兄想將女兒抱入宮中撫養,看着好似安撫貴妃,實則卻是爲了日後的和親。這麼些年,他們一家子能與蘇宜爾哈度過,已可算是偷來的。蒙古那邊有多少王爺貴族,而他們大清皇室纔有幾個格格?
作爲皇上最爲親近的弟弟,他其實早就做好了女兒遠嫁蒙古的準備。
“唉你明白就好”弘曆長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放他離開養心殿了。放鬆身子靠在椅背上,他的五兒,最疼愛的女兒亦是要遠嫁的。不過,依着她的性子,想來定不會吃虧的。腦中浮起五兒機靈嬌俏的小模樣,不由得露出笑意來。
過了幾日,宮裡的人都知曉了,延禧宮多了個塔娜格格,皇上喜愛的不得了。連着去延禧宮的日子都多了起來至於這個塔娜格格的身份,則是蒙古某個臺吉戰死後留下的遺孤,皇上爲撫卹功臣,特將其遺孤恩養宮中。
小蝶哦,現在叫做塔娜了,只覺自個來到了天宮。每日不僅可以吃得飽飽的,還有那麼多人伺候着自己,更兼有個漂亮像個仙子的娘娘對着自己噓寒問暖。這幾日,連着走路,都覺着自個在飄着。
心中的那點隱隱的愧疚,早已被着富貴奢華的生活迷住了眼,拋到腦後去了。在延禧宮乖乖待了幾日,生性好動的小蝶,便受不了了,鄰令人帶着她去御花園中玩耍。
遠遠的就見御花園中一株開着極爲漂亮的花朵的植株,想着這幾日令嬪娘娘對着自個關懷備至,便思着摘幾朵花去插在花瓶裡,她一定會很高興的。宮人阻止不及,好動又有些功夫底子的塔娜已是毀了許多枝椏。塔娜看了看,也沒覺着有什麼好在意的欲走。轉身欲走時,就聽着一道稚嫩卻滿是威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