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阿榮跟萬師傅來說，晚飯後空閒下來......
這種時候自然是聊天最合適的時機。
他倆一句接一句說得津津有味。
只有我坐在一旁聽着他們的對話還是覺得......聽起來很不習慣。
不習慣是有原因的。
尤其是他們兩人話語間提到的......對“我爹”的那些稱讚。
要說他們談論的事情......議論的焦點如果僅僅是在說南華鎮上行醫救人口碑很好的武大夫，那樣我是不會覺得太彆扭的。
問題在於他們在談話過程中時而轉頭看向我的眼神......實在讓我萌生了一種聽起來很膈應的感覺。
我只好找了個理由，跟阿榮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後從屋內快步走了出去。
我一個人站在院子裡看着清冷的月色。
聽見屋子的對話聲仍在繼續，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等待片刻後想了想，還是決定悄悄地折返回去。
我推門關門的動作都是輕緩的，趁着他倆沒注意的時刻，將放在角落裡的紙筆給帶了出來。
我一個人走到阿榮整理了一遍的庫房內，靠近屋子一側放在窗口的那張小桌子旁。
我先點了一盞燈火，屋子被照亮了，然後便將桌上幾樣雜物整理一遍，空置出一塊地方。
對着亮光定定地看了小會兒之後，我低頭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我在心中......整個梳理了一遍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我覺得很有必要再做點事。
從營地那撥人新來，到萬師傅中毒之後我們從深山中的先鋒營出來，到鎮上藥鋪......接着便到了北地鎮的宅院中。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弄得我有些煩亂，容易亂中出錯，是以必須得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
特別是眼下局勢又變得不一樣了。
北地戰事因爲前線西蘭大軍營地遭遇夜襲的事情延後了。
我在宅院看到的那些來歷不明的人，出現的時機......這些我覺得都有必要要梳理一下。
國師大人他在後院閉門不出，北地戰事延後......女帝遲遲未去一線......其實都有關聯。
回來的路上，我曾經幾次想到關於宅院內路線的事情，也想到了那個或許可以幫忙的人。
我打算找機會跟他提起。
......等我推開門出去，站在院子裡的時候，偏屋內的對話才終於告一段落了。
萬師傅去了另一間屋子收拾東西，我站在院中的馬車邊。
很快，阿榮也從屋子裡走出來，徑直走到我的身邊。
他看向我，猶豫了一下後道：“小林，我還是想跟你提一句。”
“咱們都是從營地到這裡來的，其實接下來的行蹤......還沒確定，”他頓了頓，繼續道，“小林，最好別跟宅院裡的人牽扯太多。”
聽着很理智的話，卻未必是他的意思。
我思量着......說不準是剛纔在偏屋內，阿榮跟萬師傅對話時候提到，對方的意見罷了。
他們發覺我不在的時候，有些話更加方便提起。
萬師傅看阿榮跟我年紀相差不大，可能打算讓他來婉轉說一下。
我轉頭瞟了他一眼，低下頭想了想，忍不住有些好笑。
可是當着阿榮的面，我還是忍住笑意看着他認真地道：“你怎麼想就怎麼說啊！”
阿榮對着我低聲道：“小林，宅院裡的人時長走動，咱們只是來這裡臨時幹活的，也不瞭解那些人。”
“你是說那些人不可信還是指......”
阿榮微微一愣，視線落在院牆外的林子裡，朝着那邊看了一眼。
接着他收回目光道：“小林，依我看，反正宅院裡頭肯定複雜得很，別說咱們在軍營裡都聽過的那些傳聞，光是看裡頭有那麼多人，就曉得宅院裡的水深。”
他盯着我道：“所以才說，千萬別跟那些人走得太近了。”
我望着阿榮語氣誠懇地迴應道：“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想......你擔心的事情絕對不會出現的。”
我看出阿榮眼神的遲疑，稍後接續道：“無論是花圃的袁秀還是今日幫忙帶路的那位惠萍姐姐，都是我碰巧遇見的。”
“對方很友善，所以我也對她們很友好......僅此而已。”
不知道爲什麼阿榮總是會想偏了！
他之前說出的那番話比較像是萬師傅要他跟我提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眼，接續道：“你既然對武大夫的人品評價那麼高，也應該知道，我肯定不想給自己惹來麻煩的。”
其實這兩者沒有什麼聯繫，但是我覺得以阿榮的思路肯定會找出其中的聯繫來。
據我瞭解到的，武大夫是個性沉默內向的人，做事勤懇謹慎，對病人態度又非常好。
果然，他聽完我說的這句話，算是鬆了口氣，看向我道：“小林，這可是你說的。”
“當然了，對於麻煩我是躲都來不及的，在營地的時候是，在這裡......又有什麼區別啊！”
阿榮聽言搖頭道：“小林，完全不一樣的，這裡遇見的是女孩子，營地那邊都是男人。”
“在我看來，都差不多！”
阿榮無語地盯着我看了一眼。
“小林，你是不是傻呀，這都沒區別？還是說......你都沒開竅呢？！”
我好笑地看向他，正待接話，阿榮的視線忽然間轉向另一邊。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的視線也掠過一側的屋子。
瞧見萬師傅從裡頭出來了，阿榮跟他對上了視線，還衝着萬師傅使了個眼色。
我心中猜到大概，不多糾結，望着他倆道：“你們說說話。”
我早就知道，換成尋常營地抽調來的幫手，萬師傅肯定當面直說了。
換成我爲什麼不同呢？
是因爲我跟他有另一層關係，他中的毒還是我解的，這樣一來，就多了幾分客套。
......我待在偏屋內的小爐子旁，聽到院裡傳來壓低了的聲音。
萬師傅問阿榮：“你都跟他提了？”
“都說過了，小林看着是心中有數的，也不會沒分寸，您可以放心。”
阿榮說話的時候，聽着語氣很篤定的樣子。
稍稍沉默後，萬師傅應答了一聲，接着又道：“今晚早點休息，明早你還得幫忙帶路。”
萬師傅說話的時候，語氣中帶着幾分擔憂道：“我怕小林再走錯方向，宅院裡人太多了......”
“這件事您不提，我也會去做的，”阿榮張口就吐槽我道，“小林那傢伙，簡直是路癡，我就沒見過那麼不認路的人啊！”
我在屋內，聽到這句的時候，剎那間擡起頭朝着關上的門望去，嘴角帶了笑容。
頓了頓，阿榮又道：“萬師傅，小林也想着跟您出門一次。”
他試探着詢問萬師傅：“下一回要是出門買工具，您就帶着他一起去好了。”
萬師傅語氣帶着幾分驚訝問道：“他怎麼沒跟我提起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我反正跟您提了啊！”
阿榮笑嘻嘻地接話道，萬師傅語氣爽快：“行啊，我帶着他出去就是，他說過要去哪裡麼？”
“這個......倒是沒聽他提起過，不過就在北地鎮上，還能去哪裡，不外乎就那麼幾條街了。”
阿榮說話的時候語氣很肯定，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萬師傅對着他又道：“阿榮，今兒去大廚房，那邊的管事沒有爲難你們吧？”
“沒怎麼爲難啊！”
“明早過去的時候要客氣一些，畢竟咱們過去也是給人添麻煩的。”
阿榮對着萬師傅道：“您說的這些小林肯定曉得，您不用多說的，今兒回來都是宮女給他帶的路。”
“這小子，人緣不錯啊！”
......對話聲持續了一陣子，等阿榮推門走進來的時候，瞧着只有他一個人。
“萬師傅呢？”我朝着他身後望去。
“先去睡覺了，小林，你在做什麼？”
“沒事，只是再燒點熱水，咱們這裡就是沒有茶葉，”我有點遺憾地道，“不管下次出門帶誰出去，要是可以的話，都買點茶葉回來。”
阿榮看了我一眼道：“小林，這裡可不是南華鎮上，你爹在的時候，肯定有人送茶葉給他呢！”
“說得也是，看起來還是得行醫啊！”
阿榮臉上浮現困惑的神色道：“小林，我就弄不明白了，你好好地就應該跟着你爹去南邊兒，多好啊，子承父業。”
“我跟你說過，這件事一言難盡啊！”
“好了，我也不提你的煩心事，你幾時睡覺？”
阿榮站在我面前，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問道。
“我還得整理一下帶來的藥材，萬師傅還得喝兩天呢，之前我替他把過脈了。”
我對着阿榮說完，他頓時搖頭道：“今兒一天跑來跑去的，還擔驚受怕的，我可困死了，早點回去睡覺，你整理完了也早些休息啊！”
“嗯，好啊！”
阿榮走到門口，再度回頭看向我道：“小林，別忘記明兒一早咱們有任務的。”
他眼神閃爍了一下道：“到時候還得去大廚房拿東西，那邊的管事看着也是個嚴厲的人，咱們要是去得晚了，恐怕會麻煩。”
“我記得呢，你放心。”
我對着阿榮做了個手勢，那傢伙停在門口多看了我一眼，才走去另一間屋子睡覺了。
我走到門邊，將門關上，接着折返回小爐子旁邊。
我已經將炭火盆拿過去，這會兒我的視線轉向屋子角落。
角落裡，我用凳子跟椅子拼搭而成的簡易“牀鋪”仍在。
我留在軍中先鋒營訓練地的時候，陰差陽錯一個人單獨住在帳篷中兩晚，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現在我不用在帳篷裡，好歹還是間屋子吧！
......傍晚時分，花匠也被女官派來的侍從叫走，臨時去了一趟。
袁秀在暖房伺弄花草完畢，走到外頭的大樹下，朝着爺爺離開的方向張望。
爲的是明早出去辦事的細節，她沒法代替爺爺去見女官的，只好耐心在花圃等着。
等到天幾乎黑了，晚飯都做好的時候，花匠才從外頭回來，依舊是步履蹣跚。
袁秀聽到外頭動靜，急忙走出去，看見爺爺遠遠地走來了，連忙小跑前去迎接。
伸手扶住花匠，袁秀着急問道：“爺爺，他們怎麼說呀？明天我能跟着一同出去麼？”
“可以，已經說過了，都答應了，咱們只要在天黑前回宅院就行。”
花匠拍了拍孫女的手背，語氣溫和地道。
袁秀頓時高興起來，看着他連忙道：“咱們去看大夫的功夫足夠，不用再擔心了。”
花匠沒去詢問之前，不曉得上頭會不會答應，袁秀心裡始終覺得有些忐忑。
這會兒已經曉得確切的答案，好比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放了下來，袁秀覺得運氣還不賴。
“爺爺，咱們明日也不用在別處浪費功夫，等您要辦的事情一辦完，咱們趕緊去順安堂好了。”
花匠看了袁秀一眼，神色有幾分遲疑：“阿秀，你就那麼肯定，萬一順安堂那邊人很多，輪不到咱們呢？”
袁秀搖頭道：“爺爺，咱們運氣沒那麼差的，再說了與其看庸醫，不如直接找擅長治這病的人啊！”
她心思一轉，覺得還是不能將話說得太滿，於是思量後對着花匠又道，“咱們去了那邊，要是順安堂的人實在多，至少還可以跟他們說說咱們的情況。”
“乾脆問問他們，到底幾時去比較合適啊？”
“這倒也是個法子，阿秀，你現在越來越懂事了。”
袁秀露出笑容接話道：“爺爺，咱們先回去吃晚飯，一會兒再細說。”
“爺爺，您剛纔出去，有沒有在宅院裡聽見關於那個被打發去做雜役的侍從的事情啊？”
袁秀一說完，花匠就皺眉道：“聽說是辦事不利，所以阿秀，明早咱們出去最要緊的還是將事情做好了。”
“要等空閒了才能想別的。”
她聽言，沉吟了下點頭道：“那是自然，咱們還是得主次分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