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有一瞬的安靜，轉眼間，天放接過護衛遞過來的東西。
他拿在手上定眼看去，那是護衛匆忙間找不到別的東西，隨意從衣袍上撕下來的一角衣襟。
護衛外出隨行穿在身上的都是深色的衣袍。
因爲要派用場，所以撕下來的是夾棉袍子的內層淺色布料。
這會兒被類似於藥汁的液體沾染了顏色。
天放眉頭皺了皺，仔細看了看布上沾染的東西，隨後他湊近聞了聞。
天放辨認之後臉色剎那間變了！
他擡起頭的時候，護衛能清楚地看到自家主上的神情有一絲恍惚。
室內安靜了幾秒鐘後，天放轉過頭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原來是這個。”
”怪不得做成了買賣還得慶祝。”
這樣一來，能解釋得通那些異族人的聚會，天放心裡知道。
站在屋內看着他的兩名護衛則是聽得一頭霧水。
他倆眼神迷茫地望着天放，接着面面相覷。
“主上，這東西有何講究，究竟是藥水還是別的什麼？”
護衛鼓起了勇氣說完，頗爲期待地看着天放。
表情是一副等着解惑的樣子。
天放沉靜下來想一想，的確，這趟任務跟着出來的兩名護衛資歷尚淺，他們海國不是沒有，但是極少極少有這種東西。
護衛聽說過但是沒見過，很正常的。
天放是行走西南才接觸到的，不過以往的用途確實也跟治病有關，醫者用得多。
護衛沒有說錯。
天放簡潔的回答道：“算是吧，算藥的一類。”
他說完，幽深的雙眸打量着護衛，接着補充了一句道：“這東西的價格歷來高昂。“
兩名護衛對視了一眼，領悟到先前主上話裡的意思，是跟他們表明......所以那幫異族人做成了買賣還得慶祝。
他們是慶祝賣出了高價。
慶祝銀子入賬唄！
天放視線轉回那片布上，轉頭又看了護衛一眼，隨後垂下眼瞼想了想。
護衛見他思索，不敢打攪。
少頃，天放接着問道：“你們做事應該是謹慎的，離開的時候沒有驚動那些異族的人吧？”
這一點很關鍵，行動時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否則驚動了他們，後果可能會變得不一樣。
聽言，護衛挺直了腰板馬上對着天放正色迴應道：“絕對沒有，主上請放心。”
護衛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推了推身邊的同伴，留在酒樓盯梢的那位接着開口。
同伴遲疑了幾秒鐘後看着天放低聲地道：“主上，一直在酒樓雅間的隔壁聽着那批異族人的動靜。”
“他們喝了酒，說話就沒那麼顧忌了，”護衛停頓了一下道，“在酒樓裡，還聽見了一些別的消息。”
“但說無妨。”
天放看了他一眼即刻迴應道。
護衛湊近了些，將在酒樓雅間聽到的消息一句一句對着天放說了。
他告訴天放的，正是那批人的對話內容。
天放沒有露出詫異的神情，似乎從看清楚他帶回來的東西之後整個人的情緒便平靜得多了。
“主上，您怎麼看？”
護衛心有疑慮的詢問道。
天放淡淡地說：“依照目前得到的訊息，我猜測多半會跟王師有牽連。”
零散的線索到了最後總有一條線能將它們串聯起來的。
天放之所以那麼肯定，是因爲南華鎮就好比是一個圈，圈中生的異動說到底都是一環連着一環的。
他相信每件事絕非偶然的。
異族會在北地重啓戰事前，到了南華鎮上跟人做交易......王師的人在鎮上暗中調查，連夜趕往駐地......先鋒營有人失蹤，在王師徵兵的時刻......
天放在室內負手徘徊了幾圈，在窗邊停下了腳步。
“看來，消息似乎走漏了，否則王師也不會派人來了鎮上探查。”
如此想來，似乎王師忽然間出現在鎮上很能說得通了。
因爲這東西一出，居然還是在治下暗地裡售賣的，一旦流入軍中......西蘭女帝定會大怒，雷霆手段徹查都不覺得稀奇。
天放低聲道：“我碰見的那批人今晚才走的。”
兩名護衛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這麼說來，天放在折返客棧的路上遇見了王師的人？
天放轉過頭，看樣子已經猜出他們心中所想，即刻淡淡地道：“沒錯，在回來的路上瞧見王師的人了。”
“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王師駐地，聽說離南華鎮不算很遠。”
消息一旦坐實，傳遞的度一定是極快的，只怕這會兒女帝已經想了對策，要應對接下來可能面對的糟糕局面。
西蘭軍中之人，若是跟異族有交易......好幾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天放自覺離真相內幕又近了一步，但還是差了點沒能夠得着。
他沉吟片刻後，對着護衛道：“明早打算離開南華鎮的，你們做好準備。”
天放說完，看懂了他眼色的護衛立刻道：“是，主上。”
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轉身離開天放所在的屋子，出門的時候還將門輕輕地合上了。
站在客棧二樓的通道內，兩個人互相看看對方停下了腳步。
很默契的是，他們去的方向都是樓梯邊，而不是在天放隔壁的房間。
其中一人拍了一下腦袋道：“事情說完了，咱們不如去樓下，不是跟客棧的小夥計說好了的？”
“好啊，都麻煩客棧的廚子特意去加做的，咱們嚐嚐味道。”
護衛會心一笑中。
他們夜裡行動，奉了主上的命令查探，一個在小巷子宅院內，另一個留守異族人聚會的酒樓。
不管是哪一個，今晚都沒有機會好好吃點東西，因此剛纔回到客棧，瞧見食客大快朵頤那一幕讓他們心中一動。
當下，一拍即合。
兩個人心情輕鬆地下樓到了客棧的大堂內。
小夥計聽到動靜，不多時就從後院廚房內走了出來，手上端着托盤跟食物。
其餘的客人，大約是等不及的有先離開的。
這會兒大堂內加上護衛也不過五個人。
他倆坐到了桌邊，跟小夥計道了一聲謝，面對面開始吃起屬於他們的宵夜。
......護衛中的一人，吃了幾口停下來看着同伴。
這會兒大堂內只剩下他們跟另外兩名客人。
但是那倆坐在靠着賬臺的東面位置，說話聲音很響，聊得正高興，而他們則是坐在了大堂最西側靠着窗的座位。
因此，只要壓低了聲音說話不太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動靜。
小夥計待了片刻就折返大廚房去做事了。
“你說，剛纔在樓上......他猜測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護衛中的一人終於趁着這個時機忍不住開口問了。
同伴看向他，淡淡一笑，知曉他在想些什麼，伸手在桌上劃了幾筆。
他不願意直接說出來，但是手底下劃出的字，對方看得還是很明白的。
剎那間，頓時愣住了，護衛難以置信的問：“真是這東西？”
“沒錯，想不到吧？”
同伴低下頭繼續吃着：“主上不曉得打算怎麼做？”
“主上還能怎麼做呢？”
護衛露出奇怪的表情問，“咱們不是說好了明早就得離開鎮上，你覺得主上會因爲這件事改變行程？”
護衛語罷，好奇地看了一眼同伴追問道。
“那倒是不會，“同伴語氣肯定地道，“咱們又不是在自個兒的地盤，自個兒的軍中瞧見這東西的。”
他表情誠懇地道：“換成那樣的話，只怕主上就坐不住了！”
“嗯，主上的手段咱們都曉得。”
對於同伴的說法，護衛絲毫沒有異議。
“西蘭的地方，自有女帝掌控謀劃，出了事她也一定會有對策。”
護衛想了想，繼續道：“有一點我想不清楚，你說這東西既然在異族的手中，他們要跟西蘭軍中的人扯上關係，勢必得用點手段的。”
同伴想象了一下若是在海國碰上這樣的事，那局面......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眼睛盯着對面的牆壁，好長一會兒都沒有開口繼續。
護衛思索了幾秒鐘後，看向同伴接着道：“這麼一想，事情就變得不簡單了。”
“你想啊......但凡跟軍中扯上了關係，異族的人到底想做什麼呢？”
兩名護衛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中察覺到了沒說的潛臺詞，還有那一絲掩藏不住的警覺。
北地的戰事在即，這時候哪怕一點風吹草動，可能都會有所牽連。
不管是女帝這邊的王師，還是跟她即將要開戰的那位公主，兩邊陣營中不可避免就會混進暗樁。
但是有一點，異族的人的立場，到目前爲止還沒有那麼鮮明。
雖然從表面上看，論親疏程度，可能是那位公主更加佔有優勢。
她的封地靠近異族的地盤，北地又是整個西蘭國內異族最多聚集的地方。
異族的人若是在王師中潛伏下暗樁要做手腳，哪怕是給添點絆子，聽上去有種危機暗伏，讓人膽戰心驚的感覺。
“這事......夠女帝頭疼了吧？”
護衛隔了許久，才問了一句，他的視線落在同伴的臉上。
有些話，他們都不敢多問天放的。
畢竟主上的身份擺在那邊，底下人不敢造次，存在敬畏心的。
對上同伴就好得多了。
從出了肅州城的時候被主上帶着一同行動，他們在今後的一段時間裡，一直都會是共同作戰，共同應對困難的夥伴。
基於這個前提，兩個人各自將心中的想法趁着機會拿出來說一說。
算是拉近彼此間距離的溝通，達成共識，增加默契度！
接下來一塊兒辦事，這樣的舉動會有所助力的，對他們......有益的。
“沒錯，”同伴點頭表示贊同道，“女帝知道了，肯定得查個水落石出的。”
他哼了一聲道：“只怕是牽連到的軍官或者是底下的小兵都跑不了的。”
“王師人多，隊伍帶起來難度不小，碰上異狀得及時處理啊！”
偌大的隊伍不好帶，倒是幾個人的小分隊更容易控制些，運籌帷幄哪裡會是件簡單的事情喲！
同伴說話間，挑了挑眉，指關節輕輕在桌面上叩了幾下。
他語氣一轉道：“否則等到了北地，軍心不齊，恐怕會惹出大亂子來！”
他看着護衛道：“你不用擔心，主上心中定有計較。”
“我纔不擔心這些。”
......兩個人壓低聲音繼續說着。
東面桌上坐着的兩名客人吃完東西終於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這倆很有耐心，從一開始跟大夥兒一起等，等到廚子回來，接着又繼續等吃的出爐。
並且，他們耐心等到了第二輪，等於是加餐了！
他們一走，客棧大堂內分外安靜。
剛纔底樓大堂內都是他們的聲音在鬧騰。
他們一個從北地來，一個從國都城過來，卻是一見如故。
因爲都是生意人，總有不少話題可以聊的。
客棧大堂內，他們的說話聲都蓋過旁人一桌的聲音了。
等他們走了，這會兒護衛對坐着，窗外逡巡的風聲聽着就挺清楚了！
......小夥計端來的小吃味道極好。
護衛壓根沒想過味道會那麼好，等他吃完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護衛心中暗道怪不得先前那些人還催促着小夥計要讓客棧的廚子加做呢！
可見口碑這東西，大夥兒都說好，都願意等着......一般來說，不大會讓人失望的。
護衛沒有深想。
其實客觀地說......比起客棧的其他人，他們覺得小吃美味更加符合情理。
因爲餓了很久，跟蹤查探體力消耗也大。
在鎮北辦完任務回到鎮南客棧，一路上他倆頂着寒風回來的。
種種因素加在一起，這碗小小的燴麻食自然更美味些。
“明早得離開南華鎮了，“護衛看了同伴一眼，再次開口問，”你說，咱們要不要趁着天矇矇亮的時候，再去街上買些乾糧？”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哪怕是做任務，也得考慮好吃飯問題啊！
追蹤是耗時耗力的活計，並且還得面對深山裡複雜的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