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大人的下屬一個人待在林子裡笑了好一會兒，方纔收拾好情緒，一臉平靜地走進了營帳中。
要是一辦完事情就過去，他擔心會當着將軍的面......失態。
這句話其實未必有多麼好笑。
然而只要一想到小林說出這句話時候的語氣跟表情......還是讓他差點破了功。
“將軍，東西已經送過去給他了。”
桌子前的大鬍子擡起頭看向來人，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之後才問道：“東西他都收了麼？”
他點頭道：“送過去就收了。”
大鬍子接着又追問了一句：“怎麼說？”
下屬回答得很認真：“看樣子收到之後是很喜歡的，我瞧他拿在手裡都不肯放了。”
“一直都在看。”
大鬍子低頭看了看桌上的信件，稍後視線掠過，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放緩了語氣道：“破廟裡就見識過了。”
“他年紀很小，但是看起來確實是有幾分本事的。”
大鬍子說話間再次停頓，若有所思地道：“一定是他師傅了得，才能教得出這樣的徒弟來！”
他倆回想破廟中那一幕，聽到那幾個山民一直都在廊下竊竊私語。
原本那幾個人的動靜也不會引起廟內停留人的注意，他們有事商議，實在顧及不了很多。
直到後來發生了意外狀況！
當聽到山民吵鬧的時候，大鬍子心中疑惑就讓屬下去看一眼。
沒成想是個山民在山後的泥濘道上翻車受傷了，看樣子似乎還傷得不輕。
結果，一旁在廊下同樣停留休息的陌生少年居然主動站了出來。
在他站出來前，幾個人預估那名傷員只能去小鎮上的醫館看傷了，沒想到等陌生少年一出手，廟內的幾個人都驚着了！
的確是沒想到，類似的狀況在軍中也有。
這些不足以讓人震驚，可是看那個傢伙處理傷員的時候冷靜的樣子，旁人眼中嫺熟的手法，完全透露出跟年紀不相稱的一面。
後來，幾個人先行一步，大鬍子想到那少年的樣子，終究改了主意。
他收回了思緒，望着有些閃爍的燈火，隨後皺了皺眉接着道：“明兒再瞧着，看看他怎麼做。”
帳內人並未離去，而是盯着他有些遲疑的神色。
“將軍，還有一件事......”
大鬍子擡起頭看向下屬，對方的表情看上去還有話很想說。
他收回了目光低頭看向手中的信件，嘴裡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還有什麼事說？”
“將軍，咱們是安置他跟嚴大夫一塊兒住的，結果沒有......他沒進去。”
“他住在哪裡？”
大鬍子擡起頭愕然看向下屬。
下屬思量後道：“另外安排到了今晚離開營地的那幾個人......空了的營帳中。”
下屬說話間想起在林中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場景。
他去送東西的時候，一路穿過寂靜的樹林，等他瞧見蜷縮在火堆旁石頭處的那個傢伙......不合身的棉衣套着，小臉看着有些惹人憐的樣子。
那一瞬間，他想起從軍後再沒見到過的家中小弟。
“這是小事，你自己看着辦就行。”
大鬍子不太在意。
“將軍，我看營帳內一直亮着光，大概是他在徹夜看那本新拿到的冊子。”
大鬍子臉上露出笑容道：“那是自然，懂醫術的人拿到醫書怎麼會不感興趣呢？”
他語氣十分肯定地道：“既然送給他了，他肯定是想馬上看一遍的。”
這麼專注，應該比自己預期的更厲害纔是！
唯有這樣的人，才能......
他的視線落在遠處，一瞬間眼神複雜。
下屬看着將軍走神了，他自己再三斟酌後，決定還是不說關於“大鬍子”的話題。
於是他頓了頓，看了眼前人一眼道：“將軍，小林說要謝謝您。”
感謝的話還是得幫人帶到的，哪怕是將軍，送出東西總也希望對方高興吧！
下屬揣測了一下將軍的心思，理所當然的想着。
“你沒跟他說，明早的安排吧？”
“沒說，這事不是還沒確定，暫時不說比較合適。”
大鬍子聽完，視線朝着帳外看了一眼，對着下屬做了個手勢道：“你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將軍，您也早點歇着。”
下屬腳步輕緩的退了出去。
......燈火下，我神情專注地盯着手上的那本冊子。
確實，我從收到的那一刻就很歡喜，壓根沒想過要隱藏自己的情緒。
話說，哪有不開心的理由嘛！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我看得差不多了，自覺要是仔細看下去，還得尋找相關的藥材。
如同以前拿到武大夫手繪的那本手札的時候，我也是興致勃勃，很想馬上找到上頭繪製的藥材，甚至是嘗試一下他的那些方子。
心中轉過念頭，大鬍子真是有心了，哪怕幫我提升的結果僅僅是在營地裡多出點力，對於我來說，也是好事！
我決定明日診治更加盡心些，可惜沒人來找，算不算大夫的悲哀？！
好像普通人眼中，年紀也跟醫術關聯着，其實想說，大部分是如此，但也有例外的好不好？！
隔了小會兒，我放下書冊走到營帳外。
外頭空氣清冷，山中時不時有寒風吹過。
對比之下，大帳內要暖和多了。
這般夜晚，最是思念的時刻......不知不覺讓人心中感傷。
他到了一線營地了......他的情況如何了......那幫在殉玉閣眼中也是烏合之衆的大夫，他們開出的方子他一定是拒絕的......我想他......
我真不懂，他到底爲什麼要來北地，到底爲什麼要攪和進北地的戰局。
弄得殉玉閣的人如臨大敵，連我都成爲了被剔除的潛在隱患的一部分！
雲楚呀......他在想什麼呢？
此刻的我，根本想不到後來發生的事情，自然也想不到，其實比我慘的還有人哦！
同樣是殉玉閣的人，也有在大雨的山中跋涉，是奉了雲楚之命努力尋找着我足跡的倒黴蛋！
從北地鎮被帶走，表面上看起來僅僅是鎮上的一次混亂，其實牽動的遠不止這些。
......我原想着去林子裡走走，可是一轉念想到巡夜的衛兵沒準會以爲我要做什麼，還是安心待在原地好了。
我來“敵方”的營地不久，連請我治傷的人都沒有，可見眼下的我，於他們來說，壓根沒有信任可言。
要是在林子裡被巡夜的衛兵截堵住了，我要怎麼解釋。
畢竟這時候應該是好好地留在營帳內休息的時刻。
若是胡亂解釋，對方指不定會怎麼想我呢！
我思量了片刻，只好老老實實地回去了。
......營帳內的角落擱着一堆雜物。
那些事之前住在這裡的幾個人留下的，我看被褥的數量，一塊兒住着的應該有三個人。
我走進去的時候，視線無意中掠過那個角落，稍後忽然睜大了眼睛。
按理說，我也沒有必要去看那些別人留下的東西，可問題在於，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我就是起了點好奇心。
我很想看看。
我雖然不清楚那幾個原先住在這裡的人幾時回來，不過心中暗道他們留下的東西......只是看一眼應該是無妨的。
儘管這樣，我還是覺得有點彆扭。
我調整了一下心情，開始察看那堆雜物，很快，我眼神驚異地看到其中的幾樣東西。
剎那間，我心中的猜測有了方向。
難不成真的是我猜的那樣？
......我在燈火下愣怔出神，好一會兒之後才收回了思緒。
接着，我將那堆雜物恢復原狀，看起來跟原先沒有任何區別。
躺在臨時安置的地方，我輾轉反側，腦子裡卻都是有關西蘭王師的那些消息。
現在要是計算一下距離，我跟某人之間的相隔......
......後半夜，營地格外寂靜。
坐在桌子邊的人正在燈下仔細看着一堆信件，沒成想外頭急切的腳步聲傳來。
他擡起頭看去的時候，很快那個身影就到了營帳前。
急信送到，他拿在手裡迅速打開低頭看去。
傳信的護衛在旁，一直在打量大鬍子的神色，見到他放下了書信，一時間神情忐忑。
其實已經猜到應該不會是好消息，否則將軍的臉色不會這麼難看。
護衛終究沒忍住上前一步低聲問：“將軍，是不是先前派去的人......”
大鬍子沒說話，接着看了他一眼道：“這次不同，是在半道動的手。”
隔了幾秒鐘，他接着低聲道：“一個也沒逃過......”
......天剛剛亮，我就醒來了。
簡單的洗漱之後，我便在林子裡行走了一圈，瞧見營地內陸續從營帳中出來的人。
我的視線掃了一圈，下一刻便往昨兒待的地方走去。
那位嚴大夫應該也起來了吧？
我心中思量着，很快便走到了他住的營帳外。
等我進去的時候，發現那個傢伙不在。
我走出營帳，想了想之前待過的先鋒營，想着兩邊的作息或者有些相似。
那麼說，眼下應該是快到早上供應餐食的時間，我得找找啊！
......找吃的當然難不倒一個正餓着的人。
我循着氣味就往營地內的一處方向走去。
很快，我便瞧見了等待的隊伍。
一圈看下來，很多人都在跟嚴大夫打招呼，還有幾個貌似是營地裡另外的大夫。
我看嚴大夫對於那幾個人的態度比對我初到跟他打招呼的時候簡直是天壤之別。
完全不像昨兒我瞧見他的時候，一副愛答不理鼻孔朝天的樣子。
怪不得都說高冷的人也有不高冷的時候，要看是對誰了！
我默默地排到了隊伍最後頭。
......一邊隨着隊伍慢慢向前，一邊安靜聽着隊伍中的其他人簡短交談。
對於我而言，這是我瞭解更多訊息的機會。
猛然間，我聽到隊伍後跟我擱開不過幾個人距離的兩人交談的內容。
“西蘭的國師這會兒也到了一線營地了？”
“聽說是，是跟女帝一塊兒來的，聽說他還是......”
我心跳飛快，聽出了他們的言外之意。
說實話，連我也想不到這些傳聞一路從北地鎮，現在居然傳到了“敵方”的營地。
莫非這類消息傳遞的速度永遠都是最快的？！
我嘆了口氣，繼續聽着某人跟那位女帝之間的八卦。
隊伍後頭的人說着說着，有些過了。
“要是那位國師被帶到公主那裡......”
他們說的話只是擦邊球，可是聽在我耳朵裡，說實話心中真的膈應。
我見過那位公主幾回，幾乎每回都是不可描述的狀態。
我見到過她樣子，對於她的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聽他們提起，我心裡馬上就有了某些不太好的聯想。
我心情鬱悶地跟隨着隊伍緩緩挪動，很快就在那幾個人的八卦聲中到達了隊伍的最前頭。
......我一個人坐在林子裡的一塊大石頭上，對付我的早飯。
營地分發的幾個饅頭，外加一碗熱粥，跟以前的西蘭先鋒營地其實很像。
現在我都沒心思去管食物的味道，反正暫時填飽了肚子就行。
但是傳聞都聽了那麼多，要說心情依舊愉快，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想想昨晚的意外收穫，大鬍子人還算不錯的。
這不，他讓下屬跑了一趟，特地來找我，所以我連鍼灸的工具都有了，還收到了額外的禮物。
好比戰士得到了武器。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也跟雪中送炭差不多了！
至少，我從大鬍子眼中看不出惡意來。
雖然本身他將我帶來的過程看着比較......回想起來也有些害怕，權且理解成營地緊缺軍醫好了。
其實我自己要承擔大部分責任。
要不是在破廟內出手相助山民，無意間被他們發現的話，我也不會來到這裡。
我無數次說過在路上的時候，計劃永遠是趕不上變化的，有時候......只好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