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山路，入眼的景色大同小異。
天際有抹烏雲無聲的遮蔽住了日頭，眼見着天又陰沉下來了。
蕭寧人在馬車中，手裡卻翻閱着江淮送來的急報。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悶雷般的響聲在頭頂滾過，盤踞在車內一角，他身邊昏昏欲睡的侍從瞬間清醒，轉頭見到蕭寧冷着臉，嚇得汗都出來了。
“殿，殿下。”他結結巴巴的道。
蕭寧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下車跟孫將軍說，行車速度再快些。“
侍從慌忙從車上下來，跑到打頭的馬前傳達了蕭寧的意思。
沒等孫將軍迴應，他身邊的下屬倒是先開了口：“將軍，殿下的侍從說這幾日他狀況不甚好，若是再加快速度，萬一到了江淮，殿下車馬勞頓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孫將軍轉身望了一眼車隊中心位置的馬車，眼神頓了頓，低語道：“既然是殿下的指令，照辦就是。”
他思及屬下的話，難免心中有所顧慮。
此時，車正好行到山頂處，他遠望隔着距離隱約可見的下一座小城，靜默了一瞬，悄悄傳下令。
“小城相隔不遠了，但是我擔心殿下又會入城而不停，先鋒營的人派兩個出去，快馬加鞭先入城裡。“
”任務是找到當地最好的醫館，替我請一個當地有名的大夫過來。”
“殿下不願意帶着葛先生，權宜之計，只能先找個當地的大夫替他瞧瞧，若是殿下一味拒絕，也請大夫跟車到江淮再放他回來。”
“這麼大的車隊。沒有隨行的大夫，我委實不放心。”
“大夫在，有個保障。”
“銀子不成問題，記住，要城中最好的大夫，先鋒營即刻派人去辦這件事。”
兩匹坐騎先一步離開了大部隊，孫將軍的從屬也鬆了口氣。
跟着殿下出門。葛先生原本是打算一同到江南的，偏偏殿下執意不肯，將他老人家留在了紫寰宮。
隨行的人中，孫將軍本人是知道怎麼一回事的！
殿下已經派出皇城暗衛，尋訪葛先生的師兄，若有消息，是要即刻送抵紫寰宮的。
穆先生其人，江湖傳聞很多，但是見過他的人寥寥。
若是真能找到穆先生。或者搜尋到相關的信息，能第一時間確認真假的——只有他的師弟，葛大夫本人！
總比找個假的惹得殿下震怒，且耽誤了殿下的正經事來得好些。
關於找人這樁事情，在殿下心中似乎跟江南水患一樣的刻不容緩。
孫將軍雖然不知曉爲何殿下如此着急的需要找到那個江湖傳聞中能起死回生的神醫，但是軍令在上。天職便是服從。
想到這裡，他揚起手中的馬鞭，趕車的隊伍加快了速度。一路沿着小城的方向去。
......“看車軸輪滾過跟馬匹踩踏的痕跡，小林，對方的車隊的確是沿着大路朝江淮方向走的。”
我身邊坐着的鏢師將車趕得又快又穩，一邊還留心到地上遺留的痕跡透出的訊息。
我點點頭，佩服的望了他一眼：“您走南闖北，見得多了，我自然是相信您的判斷。”
“有一句話，我當時接活的時候未曾說起，”鏢師感慨的道，”這趟去江淮的行程。鏢局沒有人願意接下來。“
”雖說銀子比平日裡多了一倍，可是大夥兒都有顧慮。“
我難得聽到這個內向的鏢師還願意吐露心事，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專注聽着他講述。
”我願意接這趟鏢，是因爲我母親是江南人。“
”十多年前，也是在入夏的雨季汛期，江南一帶同樣有過江水決堤。”
“當時是在我母親住的村落，因爲那一片地勢特別低，不過瞬息就淹沒了鄰近的兩個村落。“
“後來，那一段被堵上了，可惜付出的代價，是兩個村落裡哪怕會水的......逃出來沒幾個。“
”我在應天做事，本想着等攢夠了錢，能買個小院子，接母親過來享福。“
”大水一來，就沒了念想。“
鏢師彷彿在講述別人家的事情，他語氣平淡的道：”所以這一趟，就算不加價，我也是願意的。“
”陳大夫是去做好事，大水過後，難免災民傷病的多，能夠多救幾個人，都是好的。“
”仁善堂還打算在江淮開分館。“我接過他的話題道，”事實上，哪怕加價走這一趟，我跟陳師都覺得是應該的。“
”畢竟，承擔着風險，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大水無情啊。“我省略了開導他的話，我覺得他不需要，故而語氣沉緩的道。
行過又一座山頭，只聽到馬蹄聲。
長久的靜默之後，根據前方路況判斷，鏢師有了新的發現。
”小林，看起來，對方的車隊加快了速度。“
我看着天邊不太樂觀的形勢，回話道：“他們也是擔心下雨吧，若是這樣的話，煩請您也加快些，儘量追趕。”
“盡力吧，剩下的交給老天決斷。”
“天要幾時下雨，人是沒轍的。”
......孫將軍看過先鋒營帶回來的人，氣不打一處來。
“讓你們去尋小城中最好的大夫，給我帶回這樣的人，算什麼事兒！”
說話之間，被先鋒營“抓”來的小大夫樣貌有些猥瑣，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苦着一張臉道：“軍爺，我們醫館的大夫已經連夜趕往江淮了，守在城中的只有我們幾個師兄弟。”
“小的，小的學藝不精，實在當不起大夫兩個字啊，小的，小的只是個學徒而已......”
小大夫語無倫次的道。見到如此大的陣仗，他還能說出話就是不錯了。
“照你這麼說，難道小城中這幾天有人重病，只能等死麼？”孫將軍的下屬剛捱了一頓訓，轉瞬來了一句質問。
小大夫語氣陳懇：“話這麼說這麼說，其實......其實也沒錯，事有輕重急緩。如今江淮那一邊的水災，牽動周圍多少人心啊，別說我們醫館了，周邊的也是啊。”
“重病的話，師兄弟們先給用上藥，總能拖延幾天的。”小大夫回答道。
......隊列頭陣的動靜傳來，蕭寧停下手中的筆問：“是路遇流民了？”
他話一出口，心隨念轉，起身預備去查看。
身旁的侍從忙道：“不是流民。聽說孫將軍遣先鋒營的人趕去小城找最好的大夫。”
侍從見蕭寧蹙眉，加了一句：“是當地最有名的大夫。”
蕭寧有一瞬間的茫然。
“要對方跟車去江淮，孫將軍是擔心殿下沿路的......”
“小城中最好的大夫？”蕭寧打斷他的話，饒有興致的重複了一句道。
乍一聽到這個說法，蕭寧的嘴角動了動，心頭浮現出她的臉。身上難受的感覺似乎都減輕了些。
他好整以暇的道：“難爲他替我着想，我就見見他找來的這個名醫。”
蕭寧的語氣刻意強調了最後幾個字。
片刻之後，孫將軍本人親自帶着那個醫館的“最好的大夫”——十六七歲的小學徒進到蕭寧的車上。
被眼前人晃花了眼的小學徒瞬間失語。什麼禮儀什麼規矩都忘記到了九霄雲外。
他直愣愣的看着面前車上俊美無儔的白衣人，心道原來世上還有這麼好看的人，他偏偏......是個男人。
聽到孫將軍大力咳嗽一聲，他才慌慌張張的跪了下來，仍是忍不住擡頭，一雙眼時不時的偷瞄着蕭寧。
難得會有人這般肆無忌憚的看着他，倒像是一點都不懼怕的......樣子。
蕭寧頓時好笑的道：“你這般年紀，已經是城中最好的大夫，想必天分很驚人。”
......這一幕插曲耽誤了行車的時間，孫將軍擦去頭上的汗。打發走了那個“名醫”讓人送他回小城的醫館。
猶豫之後，孫將軍終於不怕死的建議了蕭寧停留小城一晚！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蕭寧的心情看着比之前好很多。在見過那個猥瑣的小學徒之後，破天荒的答應了在小城歇息一晚再趕路。
城中最好的客棧，即將迎來一隊包下整個店的大手筆的客人。
......從山上下來，馬車的軌跡顯示對方已經入城了。
剛到城門口附近，大雨鋪天蓋地的降落下來。
我看着雨勢大得驚人，車隊臨時在大樹下避雨。
我去後面車上看了一眼陳師，出車撐了把傘，隔着雨簾對着車首喊話道，“鏢師，走不成了，您看，不如留在小城休息一晚上？”
陳師的腿腳有些小毛病，在應天的時候，因爲地處北方，雖然也被雨季帶到一點兒，但是雨來得快去得急，不至於像江南這麼的潮溼。
出了應天，越往南，溼氣越重，剛纔我去看他，見到他腿腳的症狀有些加重。
雖不是什麼大毛病，是上年紀的通病，但也需要用些熱水浸泡，再開幾帖活血除溼的藥。
因此，我打算在這裡休息一晚。
距離城門口不遠的地方，就是一處很大的客棧，我打傘走進去，店裡夥計卻在關店門。
“掌櫃的，”我走到帳臺邊詢問，“請問還有沒有房間，我們的車隊是去南邊兒的，碰上大雨。”
“沒瞧見我這兒正關門麼？”
“大白天的，您關什麼門啊？”
“客滿了，應天來的車隊包下我的客棧，要住一晚，今天就不能接待別人了，您去城裡看看。”
這麼大雨，眼前就是現成的客棧，我怎麼都要爭取一下的！
我陪了個笑臉道：”掌櫃的，這雨看着停不了，能不能給出一個房間？”
“我跟師兄弟們可以在車上休息，可我師傅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好歹給間房住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