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賬面上來看，進出的銀錢委實不少，幾乎佔到了一年中受益的大半，但是去向地卻寫得極其含糊。
賬簿上甚至還用蠅頭小楷在旁邊標註了一行我看都看不懂的說明。
我有點想不通，放下賬冊，目光朝天放躺着的榻邊看去，見他睡得正熟，實在是不好意思過去打攪他。
天放跟我說過，自從到了國都城都沒能好好休息過，難得他在這裡睡得踏實，我不想叫醒他。
有了一大筆去向不明的賬目，至少眼下我是沒法再覈算這本冊子了。
我感覺有些棘手，低頭看着賬目思索了一陣，還是決定先將這一本賬目單獨移開。
等別的完成之後，說不定師兄也醒了，到時候我得問問他這件事。
美仙閣一年的收益銀錢的進出就擺在我跟前，無論我認爲的他們賺錢的門道有多容易多順當，藥材這一項的進出算起來也不是一個小數目，足以讓人引起警惕！
我心中轉過好幾個念頭，不由在想難道那位告老還鄉的賬房先生離開的原因跟這個有關？
思緒一旦扯到了那上頭，我一個人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但是我能看出來的問題，難道美仙閣幕後的那位主人就看不出來麼？
他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還能掌管這麼大的一家店，怎麼可能！
莫非是承了祖業，哪怕是個不懂經營的庸才也順理成章的繼承下來？
我否決了這種可能，因爲給我的賬目是近來的，他要是不懂經營，不可能做得風生水起。
一個人能成功，肯定不光是運氣的成分，跟他自身的努力也是分不開的。
美仙閣經營得有聲有色，尤其是手長到涉及了醫藥這一塊，要知道藥品簡直是除了糧食外攸關民生的項目啊，哪裡是平常人能經營的呢？
我感覺這事可大可小，因爲涉及到賬目。師兄萬一不清楚，還是得去問問他那位朋友——美仙閣最大的主兒！
我跟師兄都沒有決斷權，能做的只是提醒人家而已。
我相信背後的水深，不是我這個西蘭國都城的過客能看明白理解透的！
移開了最棘手的難題。剩下的核算起來倒也不費勁，除開天放跟我提到的賬冊中有一部分已經算過之外，我的專注程度也跟速讓我覈算的速度變得更快。
大約兩個時辰過去，我手上拿着的賬冊基本上都看過了。
轉頭看了一眼屋角擱置的榻上，天放早就睜開眼睛一動不動地望着我。
他看得專注。眼神中有些我看不懂也不想懂的內容。
“師兄！”我定了定神喊他一聲道，“你是幾時醒來的，怎麼都不跟我說？”
天放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道：“我瞧你看得那麼專心那麼認真，不好意思打攪。”
他怎麼把我的詞兒給搶了呢？
我無語的看了他一眼，低頭將那些覈算好的賬冊摞整齊，唯獨那本有問題的還是單獨放在了一旁。
我打算暫時先不跟他提起。
”師兄，我想下去走走，算到現在，算得我頭都暈了。“
目光在天放的臉上掃了掃，我低聲道：”師兄。你在這裡等等我，等我回來的時候再跟你說說製藥的事情。“
”賬目都看完了？“天放問我，我點頭道，”差不多快要看完了。“
天放衝着我擺了擺手道：”小菱兒，記得別出去亂跑，早點回來。“
我走到門口看了他一眼：”天都黑了，我能跑到哪裡去啊！”
“再說我也不出這個地方，就在底下院子裡走走好了。”
我關上門，往樓梯的方向走去，半道上不曉得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閃出個人來。將我嚇了一大跳！
“對不住啊，請問您有些什麼需要？我是這裡的管事。”
他眼神中帶着幾分抱歉的意思，衝着我拱了拱手。
管事？我擡起頭打量了他一眼，跟酒坊掌櫃差不多的年紀。也是面貌平凡的中年男人。
應該就是美仙閣的管事吧，我暗自揣測。
“你來得正好！”我忽然想起先前被我遣走的那個丫鬟跟我說過的一席話，趁着這個機會，對方送上門來了，剛好可以問問。
“你們是安排了人手在門外候着還是怎麼地？“我盯着他問，”我房內一點點動靜都瞞不過你們。打算幹什麼啊？”
語氣中帶了幾分不悅，我望着他皺眉。
“您誤會了，這都是上頭的意思，”管事先是被我的質問一怔，接着對上我的目光語氣懇切道，“要咱們留心您這裡的動靜，有什麼需要的都得及時安排。”
“照你這麼說，我還得謝謝那位了？上頭的意思，是你們閣主麼？”我問。
管事的上頭，應該就是能夠當家做主的人了吧，美仙閣我是初來乍到的，不清楚他們怎麼設置高低位置。
站在我面前的管事聞言一愣，繼而想了想面上浮起一絲尷尬道：“算是！”
他的回答怎麼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我雖然覺得有點詫異但也沒多想，接着問他：“你們閣主是輕易不見人的吧？他跟我師兄關係很好？”
我純粹想套一點管事的話，我擔心剛纔覈算的賬目有問題，至少要打聽清楚對方跟天放的關係才能想好怎麼辦啊。
我希望心裡有個底，不至於陷入太被動的局面。
萬一因爲這件事他們鬧得不愉快，我可以將責任攬過來。
管事的睜大眼睛望着我，好半天才擠出一句：“關係......是很好啊。”
我心說那倒是不錯，怪不得覈算前問天放，他打包票跟我講錯了都算他的！
原來是極好的交情，我頓覺肩上的壓力輕了不少。
心情變了，忽然間覺得有點餓，在酒坊吃的東西油膩膩的，提不起胃口，走回來加上忙活這半天，更覺得餓了。
我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管事語氣放緩道：“廚房在哪裡？我想去看看。”
管事的問：“您要吃什麼，我讓廚子馬上去做。”
“不用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就是想自己去看看。”
天都黑了，廚子也得休息不是？！我打發走了管事，在院中停留了一小會兒。
美仙閣的前院跟後院中間隔開的不光有高牆。連帶還有一片林子，所以纔將前頭的動靜都隔阻在外，絕不影響到後院的清淨。
我擡起頭看着夜空，這個時辰，湖邊的慶典肯定都散了。那些相關的人也都回宮，接下來關注的重點都是明日的北地出征了。
恐怕今晚宮裡好些個地方的人都睡不成整覺，光是打點行裝跟臨走前的安排就夠他們忙活的了！
宮裡向來都是那樣，有點事情最忙的都是底下人，正經八百的主子只需要動動嘴皮子，清閒的很。
我在花園的石階上靜靜坐了一會兒，便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朝着廚房的方向走去。
還沒進廚房的門，就聞到屋內傳來的香氣。
我微微詫異朝裡張望了一眼，似乎並沒有人在。
我走了進去。瞧見正中央放置的桌子上，滿滿當當一桌子菜，數了數共有九道。
仔細看了一眼，我走近桌旁再看，分明是沒人動過的菜！
我疑惑的盯着桌上的菜看着，察覺屋內似乎有點不對勁！
眼風一掃，竟有輕微的鼾聲從爐竈那邊傳來。
我走過去，才發現有個侍從靠在爐竈邊的牆腳睡着了。
沒等我喊他，這人倒是警醒，自個兒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他睡眼惺忪看着我。少頃一個激靈，趕緊揉揉眼睛道：”您不是跟着公子來的那位，公......公子的小師妹麼？我我......上午的時候見過您......一面的。“
侍從太緊張了，說話都有點結巴。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道：”是啊。我是。“
”你怎麼在這裡睡着了？你是美仙閣的人麼？一直在後院廚房當差的？“
他站起身跟我行了個禮。
簡單詢問之後，我指了指桌子問他：“桌上怎麼會有一桌子沒動過的菜，是什麼人留下的？”
“既然不吃，也不收拾，就擱在那裡，看着真奇怪啊。”
侍從望着我不禁搖了搖頭道：“都是公子做的。忙了半天接到消息又說出門去了。”
”公子做的菜放在那裡，咱們哪敢隨隨便便就收了啊，“侍從苦笑道，”再說，也沒人敢吃啊，只好先放着不動了。”
我睜大眼睛望着他，猛然間回想起在街頭的一幕。
天放忽然之間出現，跟那位陪着我出去的侍從吞吞吐吐的模樣，我心中頓時瞭然。
靜默了一會兒，我低聲道：”你晚上就睡在廚房麼？“
侍從笑道：”哪會呢，不過竈上還溫着米飯，先前我照看着，等來等去都沒人來啊。”
他低頭臉紅道：“後來實在太困，爐子旁又暖和，不小心就睡着了。“
“您有什麼吩咐我做的？“侍從撓撓頭皮看着我問。
”沒有，你先下去吧，天都黑了該是休息的時候。“
侍從跟我道了聲謝，轉身一溜煙地就跑了。
我退回桌邊，默默坐下來，凝神看着桌子上的菜。
......管事的步履匆忙回到了花園旁那一間偏屋內，見到他的搭檔正慢條斯理喝着茶，上前搶了他的茶杯道：”我跟你說啊，剛纔碰上公子的那位師妹了。“
”你搶我茶幹什麼？“另一個人很不滿意的望着他，反手要去搶回自個兒的茶杯來。”
“喝什麼茶啊，”說話的管事將那個茶杯往桌面上一放道，“可稀奇了，她居然還問我咱們美仙閣的閣主跟公子的關係好不好呢。”
“咱們的閣主？”接話的人一愣道，“難道她看見總管大人了？”
“肯定不是啊，她問的就是閣主啊，咱們哪來的閣主，閣主跟公子那不就是......”管事捋捋下巴道，“一定是公子瞞着他小師妹，沒說實話。”
“哎，是師兄妹之間鬧着玩吧，年輕人，玩心重些不奇怪。”
“可我瞧着他師妹是一點兒都不知情，完全被矇在鼓裡了。”
接話的人站起身走到桌邊，取回自個兒被搶走的杯子，還往裡頭重新續了茶水。
他放到脣邊抿了幾口道：”那你現在又打算做什麼？“
”你都跟我提過了，我哪敢隨便問隨便做啊，就是覺得稀奇回來跟你說道說道唄。“
”這一回算你識相了啊。“
......我在廚房裡走了兩圈，視線始終離不開桌上的那些菜，心頭有種複雜的情緒在翻涌着。
轉身走到了爐竈旁，我想起剛纔侍從跟我提過的，還有米飯在竈上溫着，不由得伸手去揭開了蓋子。
廚房內找到碗筷，我回身從鍋內打了點米飯，重新走到桌邊。
桌上的菜早就冷透了，其中有兩道本來就是冷菜。
冬夜的天氣還是挺冷的，要說味道，肯定是比不上剛出鍋做成的時候。
但是我覺得，今晚要是就讓這麼一桌子菜乾等着到天亮後被人倒了，我心裡的滋味不好受！
我坐在桌旁，筷子先是在兩盤冷菜上動，接着便遊走到了別的盤子上。
米飯有一點熱氣，配合着冷菜不至於太難吃。
......我從廚房裡出來，在樓梯拐角處看見上頭站着的人正低頭看着我。
”師兄。“我低低喚了他一聲。
天放看來是徹底睡醒了，整個人精神了很多，他站在離我不遠的樓梯上，一直看着我，脣角帶着笑意。
”怎麼去那麼久？“他問。
”哎，我在院子裡逛了一圈還跟侍從說了說話，覺得沒勁，加上又很餓，就跑去廚房找吃的。“
天放看着我眸光幽深道：”你找到了麼？“
”師兄，你這話說的，“我捂着嘴笑了一聲道，”美仙閣好歹是個大店，一年的收益那麼多。”
“難道後院的廚房都找不到吃的，還能餓到我這個客人不成？“
我語氣戲虐道：”吃得可飽了，味道又好，難爲人家的廚子了，那麼一桌菜，要是不吃太可惜呢。“
”師兄，你醒的正好，咱們還是回去屋裡，我要問問你呢，關於美仙閣的賬目。“
我走上樓梯到了天放身邊，伸手將他往前推了一下道：”快些走，別耽誤時間，我還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