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0-8-9 20:41:37 字數:3413
金林氏剝着手裡的青豆,一面拿指甲使勁地摳着豆莢,一面在心裡罵自己蠢。
這聽牆角的功夫不是一日兩日,孩提時就會的,怎的今日馬失前蹄,出了這麼大的醜!
抱怨着自己的不小心,同時又不停地拿眼睛瞪着金秀玉的背,若是目光有實質,金秀玉背上早剜出一個大洞來了。
金秀玉拿了個小板凳坐在井邊上,木盆裡泡滿了衣裳,她拿皁角粉一件一件搓着。
並不是沒有感覺到母親怨恨的目光,然而這種事情,既不是一句“行,我願意”能解決,也不是一句“不,我寧死不嫁”能推辭。
再說,她對李承之還是很有好感的,可是若立馬就談婚論嫁,又顯得倉促了些。
所以金林氏的怨念,她只能無視,只能淡定。
然而,可恨的並不是偷聽牆角的金林氏,而是拋了個大問題出來擾亂人心,如今又悠哉地坐在堂屋門口,看着別人幹活也不搭把手的李承之。
知道你是大少爺,知道你是堂堂男兒,但是面對兩個婦孺辛勤勞作,即使不幫忙,也不應該堂而皇之地乾坐着欣賞勞動場景吧。
金秀玉恨恨地飛了一記眼刀過去。
咦?他何時拿了一本如此厚的簿子在手上?
“金大娘,可有筆墨借我一用?”
李承之一聲喚,金林氏立馬歡喜地道:“有的有的,我這就取來。”
她立刻扔了手裡的青豆杆,拿圍裙擦着手,快步地往金沐生房中走去。沐生在學館唸書,家裡少不了有些紙墨筆研。
金秀玉扭頭問道:“李大少爺,你讀的是什麼書?”
李承之放下簿子,慢悠悠道:“豆兒,你稱呼阿平阿喜都是用小名,爲何到了我這裡便如此生疏?”
金秀玉道:“阿平阿喜是小孩子,自然是可以叫小名的,莫非你這麼大的人,也要叫小名不成?”
李承之默了默,事實上,他也並沒有小名。當初李婉婷李越之出生,李老夫人感到家中多災難,命運不可期,特特爲兩個小孫兒取了小名,阿平阿喜,取的便是平安喜樂之意。
他擡起眼來。
金秀玉袖子挽得高高的,圓潤清秀的小臉上濺了幾滴水珠,正擡高了胳膊用手背去擦拭。
烏髮,玉膚,月牙兒一般的笑眼。
李承之忽然覺得,這再普通不過的舉動,竟有一種目眩的美感。
“家裡可沒有好筆墨,大少爺將就着用吧。”
金林氏每次出現都是大煞風景。
李承之面無表情,從她手裡接過筆墨,筆是一般的毛筆,墨也是普通的墨,對於他這樣用慣精貴東西的人來說,也確實只能將就着用了。
金林氏扭過身撿起地上的青豆杆又坐下去剝豆子,轉過臉來問李承之:“大少爺晚飯可在咱們家吃?”
李承之第一反應是先看了看金秀玉,後者正擡起臉看他,手裡還洗着衣裳,不辨情緒。
“再叨擾大娘一頓可好?”
金林氏立刻眉開眼笑道:“求之不得呢。”
李承之也笑着,一面又向金秀玉看去,後者已經低下頭去,卻是連臉都見不着了。
恰好李婉婷和李越之從西廂跑了出來,午睡了大半個時辰,精神頭很足,兩張小臉都紅撲撲的。
“金奶奶,我來幫你剝豆子呀!”
李婉婷蹦跳着向金林氏衝去,慌得金林氏舉起手來,搖得跟風車一般。
“不用,不用,小姐這小手嫩的,哪裡能幹這樣的粗活!我來就好!我來就好!”
可不敢讓她動手,碗已經摔了幾個,這青豆若經了她的手,那年那月能吃上。
李婉婷已經到了她跟前,聞言不高興地撅起小嘴,往地上一蹲,兩隻大大的桃花眼含着兩泡淚水,委屈道:“金奶奶嫌阿喜笨,連活兒都不讓阿喜幹,我以後再不來了!”
金林氏一囧,暗道這可划不來,幾桿青豆能值幾個錢,倒不如供她尋個樂子,便笑道:“哪裡的話,你若要玩,只管拿去玩便是,可別傷了手。”
李婉婷頓時眉開眼笑,揀了一杆青豆,學金林氏的樣子剝起來,雖然指甲柔嫩,倒也能剝出幾顆。
金林氏見她幹這活倒似模似樣,多個小幫手,自然樂得輕鬆。
金秀玉見李越之站在李婉婷身後,便招招手,李越之乖乖地走到她面前站定。
“阿平,我來問你,你們管我娘叫金奶奶,你那哥哥卻管她叫金大娘,這輩分可怎麼算?”
她笑眯眯地問着,兩隻眼睛月牙兒一般清亮。
李越之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小臉一皺,困惑了。
www •тtκan •¢o 金秀玉用下巴點點李承之的方向,輕聲道:“去,去問問你哥哥。”
李越之扭頭一看,李承之手上拿着本冊子看,一面還用筆圈圈畫畫。
金秀玉看着他走過去,對李承之輕聲說着什麼。
聽了弟弟李越之的話,李承之又覺無奈又覺好笑,不由微惱地瞪了一眼金秀玉,暗罵她拿自家弟弟消遣。
金秀玉一齜牙,笑彎了一對眼睛。
只見李承之輕聲吩咐了幾句,李越之點點頭,又走了回來,臉上的表情十分奇特,像是憋着笑。
“你哥哥怎麼說?”
李越之抿嘴一笑,說道:“哥哥說,若是咱們兩家毫不相干,兄弟們各叫各的,不必理會輩分大小;若是結了親家,自然是要統一稱呼的,哥哥嫂嫂怎麼叫,我們便跟着怎麼叫。”
金秀玉笑容一斂,知道自個兒被佔便宜了,不由也懊惱地瞪了李承之一眼。
不敢再拿李家兄弟消遣,她快手快腳洗完了衣裳,端到了院牆下的竹架子旁。李承之跟在後面,給她遞衣裳,他遞一件,金秀玉便晾一件,合作十分默契。
只聽院門外嗚哩哇啦,顯見得是金沐生的聲音,這孩子大約是新學了武功,興奮地很,一路高叫着一路奔跑回來,一頭撞開了院門。
兩扇門啪嚓一聲同時撞在牆上,又反彈回去,然後隨着交談聲,金老六和陳東也走了進來。
“這孩子,風風火火的,從來沒個正形,也不怕驚了客人!”金林氏沒好氣地朝金沐生打着白眼,語氣中卻並沒有多少真心的埋怨。
金沐生懶得理她,轉頭看見李越之,倒是大大地翻了個白眼。李越之也不喜他,冷冷一哼,小臉扭了過去。
金秀玉暗自納悶,伸手扳了弟弟沐生的腦袋,問道:“你爲何總拿臭臉對着阿平,他哪裡惹你了?”
金沐生撇嘴道:“男子漢大丈夫,跟個娘們似的安靜,成何體統!”
他就記恨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李越之罵他跟佟福祿的那句話,照理說,比這難聽的罵語都有,但他就是覺着,李越之當時那種鄙夷的眼神,一句“成何體統”比任何粗口都要讓他介意。
李越之雖是拿後腦勺對着他,這小院纔有多大,自然也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便只管冷冷說道:“成天家瘋玩,不知與家人分憂,這便是男子漢所爲麼!”
這話其實金沐生不是沒聽過,大人們嫌他們這羣小男孩吵鬧時,也說過相似的話,說他們不懂事,但若是別人說,他只管左耳進右耳出,半點不放在心上,但被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說,卻總能讓他十分介懷,偏生他又找不出話來反駁,只有漲紅了臉,呼哧喘着粗氣。
李越之也是的,平時多麼溫順乖巧,偏偏就對金沐生不假辭色,如今氣了他,也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光拿眼角餘光打量人。
金秀玉見狀不妙,這兩人大約天生相剋,可別吵起來,便忙問沐生道:“福祿呢?他不是同你一塊出去的?”
金沐生還拿眼睛瞪着李越之,嘴巴里倒是回答着姐姐:“他回家去了。”
“今兒下午都學了什麼?可學會了一招半式?”
一提起學武,金沐生倒重新興奮起來,嚷嚷着今兒可見識到高手了,他那師父是如何如何厲害,功夫是如何如何俊,他又是如何如何學習,如何如何被誇獎有習武天賦。
金秀玉忍不住按了按額角,雖是不感興趣,也只有硬着頭皮聽下去。
整個院子就聽他一人唧唧呱呱地說着。
陳東進了院子,便走到李承之跟前,兩人就着李承之手裡的冊子,嘀嘀咕咕商量些什麼。
金老六隻是剛進來時與李承之打了個招呼,便被金林氏叫住,說是李家兄妹晚飯仍在家吃,要他趕緊準備做晚飯。 ωwш▲ тt kan▲ ℃o
金老六笑道:“今日倒是便宜你這婆娘,又偷了一頓飯的閒。”
金林氏涎着臉笑,端起已經剝好的青豆,拽着他進了廚房。
金秀玉放好了洗臉的木盆,也跟着進廚房,她一向都是乾的燒火的活兒。
院子裡只剩金沐生和李越之還互相別扭着,李婉婷倒是興致高昂,一伸手便拽住了金沐生,拖着他,要他捉只夏蟬來玩。
金沐生滿心不願,又不好伸手推開這個嬌滴滴粉嫩嫩的小姑娘,只好彆彆扭扭地拒絕,同李婉婷糾纏起來。
李承之已經同陳東商量完正事,看到院裡的三個小傢伙,腦中忽而浮現一條妙計,招手道:“阿平,阿喜,過來。”
李越之和李婉婷最怕他翻舊賬,此時見他笑眯眯,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雖猶豫着,仍是乖乖地走到面前。
李承之將兩個小傢伙攏到一起,低聲耳語了一陣。
不知他說的什麼,李越之和李婉婷都聽得小臉放光。
“若是我們真辦成了,哥哥說的話可算數?”
李承之眼角一挑,笑道:“說話算話,決不食言。”
李越之和李婉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躍躍欲試的心情。
李婉婷甚至撲到李承之身上,偷笑着說道:“哥哥放心,這嫂子,我們一定替你弄到手!”
兄妹三人相視一笑,幾乎一模一樣的桃花眼裡,都放着狡黠如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