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誰也沒有再說話,兩道交疊在一起的身影依舊在夜裡疾行。
時不時的走過一處地方,看着前面或是哪裡有動靜,周子默瞬間加快了速度,手裡的匕首一揚,便又是一道身影倒地。
周子默沒有說話,是因爲想要儘快處理好這些礙眼的人。
背上的人沒有說話,是因爲還在思索着該如何回覆方纔因她一句話而激動不已的人。
直到第九個人也葬身在了匕首下,黑色的花紋裡飲滿了紅色的血液,他們的動作才慢了下來。
不多不少,恰好九個。
周子默眸子一眯,修長的手指一動,匕首便別在了軟底靴裡。
逃出來的人,他一個個都數清楚了,九個,一個不少。
擡頭望了望,明明一點兒都看不清,空中只有點點的星子,周子默卻一步一步走得異常平穩。
若非知道自個兒早就已經在了這片林子裡,換意會以爲她與他正走在一片平地上。
四周沒有一點兒別的聲音,唯一的幾聲呼喊,都已經在不久前湮滅在了這個不知道何時纔是盡頭的夜裡。
兩個人的呼吸聲一輕一重,此起彼伏。
伏在周子默的背上,換意沒有一絲兒慌張,即便是時不時的聽到點別的聲音,她沒有一點兒好奇。
自始至終,乖巧的將頭倚在那看起來不寬厚,但卻溫暖異常,讓她心安的背上。
似乎,隔着衣裳,還能夠感受到他筆直的脊樑,有力的心跳,每一次張馳的動作。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裡,身下的步子頓了下來。
將身後的人小心翼翼的放下,周子默眼裡有些一絲悸動,哪怕他是久經沙場,看過不少事兒,此刻也是管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
看着那安靜的落在自個兒眼前的人,周子默輕聲一笑,也不着急,伸出手,牽住了她。
手裡的那道熟悉的感覺,讓他整個心都暖了起來。
真好……
“咯吱”一聲,似乎是有什麼東西被推開了。
“小東西,跟爺進去罷,外頭冷得緊,着了風寒可如何是好?”聲音溫柔得如同在哄一個幾歲的孩子。
聽着這個話語,想着夢裡的人,換意的心裡猛的一酸。
在夢裡,那個男人,即便是說着那句“若有一日負了你,定然將心挖出來”的時候,也是那樣的霸道。
他,何至於此?看他的模樣,即便是這幾日見他的面只有這麼幾次,換意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溺到骨子裡的疼愛。
啪的一聲,隨着火摺子點燃,整個房子也頓時明亮了起來。
從大氅裡眯了眯眼,直到完全適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光亮,換意纔開始打量這周遭的一切。
明明是一扇門的聲音,四下這兒卻全都是石壁,四下看了一眼,發現竟是嚴絲合縫,一點兒也沒有痕跡。
再往前看去,是堆砌在一起的大量的木箱,一個個蓋得嚴嚴實實,也不知裡頭到底是什麼。
眸子輕輕一轉,然後投向周子默,就這樣看着,也沒有說話,彷彿等着什麼。
對着這個樣子的換意,周子默不由莞爾一笑,似乎回到了那個最初的時刻。
她也是這樣不動聲色不是?
“小東西,想知道什麼,就問罷。”眸子閃了閃,周子默心裡劃過一陣希冀。
或許,連他自個兒都不曉得他到底在期待着什麼。
“這是哪裡?”清澈的聲音在石室裡響起,帶着一點點悶聲。
這是在風裡疾馳太久,沒有開口帶來的症候。
周子默垂了一下眸子,將那一絲失望掩去,伸手在那熟悉又纖細的脖頸處撫了撫。
明明是握着冰涼匕首的手指,卻偏偏溫柔溫暖得如同一道冬日裡的陽光,輕輕撫過。
直到脖子那一處有些見紅,周子默才笑着收回了手,這下,她就該沒有那麼難受了罷。
而換意,在他的手伸過來的那一刻,彷彿被什麼東西怔住了,好半晌才緩過神來。
“這兒是那羣盜匪的財庫。”隨意掃了眼那些堆放得有些雜亂但數量頗多木箱,周子默嘴角牽起一絲嘲諷的笑。
這樣一窩劫匪竟是劫住了這麼多的東西,真不知是他們運道太好,還是被他們劫住的人太過無能。
“他們?”換意眸子一閃,低頭思索了片刻,然後猛地擡起頭看向周子默的眼睛,裡頭有些一縷不可置信的光。
就這樣被換意直白的目光看着,周子默心裡頓時一跳,這,不會是他的小東西會朝他發出的眼神!
她,依舊沒有醒過來!
心似乎剛剛被烙鐵烙合,再重新被一把刀子豁開,流出的已經不再是血,只有那被撕扯下來的骨肉。
那她爲何方纔會問自個兒那句話?!
周子默眸子一閃,看向換意的眸子裡也多了幾分戒備,但也只是一瞬,便立刻掩飾了起來。
他到底在想什麼?是不是他的小東西,在他背上的時候,他不是就已經知道了嗎?
這個人,是她,也不是她,但真真實實的軀體是同一個人。
“就是那些劫匪。”既然知道了,周子默的脣角不由勾起一個惡意的笑。
他想看看,在沒有想起自個兒的情分下,他的小東西會如何看待他做的事兒。
帶着一分希冀,一分快感,一分忐忑,周子默如同刀子般的眼神瞬間逼近了換意的翦水眸子。
是了,就是這個模樣,記憶裡的他,就是這個樣子,這種眼神。
換意心裡一突,似乎沒有聽到周子默的話,輕輕向前走了一步,然後站住,直直的對上那雙帶着威懾的眼。
周子默此刻已經不知道要如何來形容自個兒的內心,但卻也一動不動,他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麼。
沒有一絲顧慮,沒有半分猶豫,換意微微踮起腳,伸手向眼前只露出了眸子與薄脣的男子臉上抓去。
踮起的腳尖,讓那原本就長了些許的大氅垂了一半在地上,在燭光的照射中撒下一片陰影。
周子默眸子猛地一閃,片刻後又安靜了下來,即是他要取,便讓她取罷。
無所謂了呢……
纖細的手指此刻沒有半分停頓,也沒有再去在意男子眼裡各種複雜的情緒。
心裡一顫,手裡一抖,那面具便落了下來。
高聳的鬢角,邪飛入髻的眉,挺拔的鼻樑,涼薄的嘴脣,還有一雙在她午夜夢迴時出現了無數次的眸子……
心似乎被什麼蟄了一下,眉頭開始緊緊地蹙起,有什麼東西似乎要破體而出。
“啪”的一聲,面具掉落在地上,伴隨着女子開始煞白了臉。
周子默臉色大變,上前一步將那兀自顫抖着的身子擁入懷裡,不斷安撫。
直到懷裡的小東西安靜下來,周子默才長長噓了一口氣,明明是希望她想起來的。
但是,看着她這般模樣,終究是捨不得啊……
一點一點撫摸着換意的如同蠶絲瀑布一般的黑髮,周子默輕輕的閉上了眸子。
罷了,即是作孽,那便繼續做下去罷。
他周子默做的孽多了去了,不介意多這麼一場。
“小東西,你好些嗎?”吻了吻換意的額頭,周子默輕聲問道,聲音又恢復瞭如同這些日子裡特有的溫柔與寵溺。
換意眼皮輕輕一顫,喉嚨一澀,頓時迷失了一雙眼。
正在心裡暗自琢磨着的周子默突然感受到下巴處傳來一絲冰涼,不由疑惑的朝下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卻如同一把刀子扎進了某人的心裡。
他記得承諾過的,不能再讓她流淚的,可是這樣的場景,讓他深深的自責了起來。
明明知道這個時候,這個承諾可以不做數的,周子默心裡卻還是難受得如同被人狠狠的攥住,然後捏碎,蹂躪。
“不哭,小東西,不哭啊,咱們不想,咱們好好的……”伸手輕輕地將那點點淚水擦去,周子默的嘴脣揚起一絲無奈,一絲後悔。
就這樣任由周子默擦拭,換意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她不是怕痛,她是不敢面對這個事實。
她已經可以確定了,這個人定然和自己有着千絲萬縷的糾葛,甚至比和無淚哥哥的還要多。
但是,她都已經這個樣子了,還是那個能夠讓他用霸道的寵溺看着自個兒的人嗎?
“小東西,我不問了,不問你了,你不是想知道方纔那個劫匪的事嗎?我告訴你好不好,你快莫哭了。”看着換意依舊止不住的淚從瓷白的臉頰上滑下,周子默心也開始亂了起來。
“那些個人,是我告訴他們你們那兒是個商隊,然後借他們的手,將你帶了出來的。”周子默皺着眉頭一字一句道。
換意心裡猛地一驚,竟然真的是他做的?
而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爲了把自己帶出來?
“小東西,你別這樣看着爺,那些人,雖是取了他們的性命,但也是他們罪有應得。”本欲不講這些,但周子默心裡卻突然有什麼一閃而過。
他知道這個小東西心裡,雖是待人冷漠,但也不是一個嗜殺的人。
若她因此對他有了厭惡,他會不會因此而死了這條心?
他不是不想她,不要她,有時候,看着她痛苦,他又何嘗不是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