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人怎麼的過來了,可是尋念某有何要事?”
將手裡的茶葉拈了幾點放入那滾燙的茶水裡,再撈出來,重新放入一杯倒好的水裡,換意頭也不擡淡淡道。
看着換意的動作,邱綿澤神色說不出的複雜,直到一杯茶放到了他的面前。
“邱大人,這頭茶不如二茶好,上次念某擾了邱大人的興致,今日個念某這杯茶算是給邱大人賠罪了,邱大人請。”
杯裡的幾片茶葉先是落下去,又漸漸浮了起來,葉兒慢慢舒展開來,衝出兩個小小的氣泡,甚是靈動。
然而邱綿澤卻是沒有將目光投向這裡,而是定定地注視着換意,彷彿想從她的眸子看出點什麼來。
半晌後,對於頭也不擡的換意,邱綿澤還是隻能微微嘆了口氣,頭茶不如二茶好,這句話……
“念大人,邱某今日想問你,江家,是如何招惹了你?”斟酌了一會兒,邱綿澤皺着眉問道。
雖說他不喜江睿南很多做法,甚至與其在修身齊家治國安民的政論之法也有不同。
但幾年文聚下來,他還是可以看得出,比之那些更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江睿南已經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在帶走江家全府人的時候,邱綿澤竟是有了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邱大人言重了,念某怎會有如此大的本事?”換意端起桌上的杯子,搖了搖頭道。
“江家做的事,本就是大不敬之罪,有違國體者,人人得而誅之,邱大人莫非不是如此認爲?”吹了口氣,輕輕抿上一口。
“邱某不信念大人就只看到了江家之事,況且,江家之事,爲何要全府皆誅?”邱綿澤有些咄咄道,話語裡沒有一絲要退讓的意味。
“邱大人執着了,一開始念某就曾與邱大人說過,念某所做之事,順勢而爲。”
“順勢?”喃喃的說出這兩字,邱綿澤甩袖出去,“看來,念大人的好茶,邱某是無福消受了!”
“邱大人慢走,不送。”將手裡的茶一飲而盡,換意眸子微微閃了閃。
旁邊的小弦子看到念默這個樣子,也只能無奈搖頭,他也不知爲何主子會對邱大人這個樣子。
但想來,這些事,他也不能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到房間,邱綿澤一言不發的進了書房,留下宮人大眼瞪小眼。
換意說的話的意思他明白,但就是因爲這樣,他才更不能接受。順勢可以,但若是一昧的順應,便是奸了。
而且,在與換意談完後,邱綿澤覺得,讓自己去抓江府上下一百多口人,甚至是行刑都是她的主意。如此,她纔可以將自己一同拖下水。
想着這些,邱綿澤可以說是心裡對換意起了一層厭惡,同時,還有一種失望……
原以爲自己與他的交談可以讓自己的看法改變,卻竟然成見更深了。世上說的弄巧成拙大概也就如此了罷……
邱綿澤走後,換意也不由想着此事,軒轅無淚爲何要首當其衝滅了江家?
到底是江家做了忤逆之事,卻也是往日雲煙了,現下的江家已經大不如前。
思來想去,答案只能有一個,江家開始結黨營私,阻了軒轅無淚之事。
而,那是什麼事,漸漸地,換意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就如同文聚當日邱綿澤所提出之事,這件事也是大梁明裡不提,暗裡卻紛爭不斷。
既是如此,江青山黨羽之想法定是與軒轅無淚想法相左,故而纔會出此下策。
想着這些,不免內心有些煩躁,經北國大梁一行,換意覺得自己似乎改變了初心。
原本只想爲孃親報仇,然在識得周子默後,不能說是機關算盡,卻也是步步爲營,在這大梁更是如此。
但轉念一想,又不禁釋然了,爲了自己在意的人去改變,又有何妨呢?不能因爲有他護着,自己便真的對現今的事不聞不問吧,若要深究,換意很肯定,自己做不到。
邱綿澤所言,自己在他心裡或許是有些狠毒了,但是江家做的那些事,誰說得到這樣的下場又不是報應呢?
想通了這些,換意的心也似乎輕鬆了許多,眸子也恢復了一貫的清明,看看外面的天,秋風漸起,葉兒沙沙作響。
“小弦子,本官出去走走。”拍了拍身上的紅裳,擡首對着在門口候着的小弦子喊了一句。
“大人,要奴才陪你去不?”聽到動靜,小弦子立馬迎了過來,眨了眨眼,直溜溜的望着換意。
“不了,你自個兒找地待着罷,本官自己走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弦子已經不向以往那般畏懼了,換意不覺得自己改變了什麼,但事態的發展往往出乎意料。
就如同現在,御花園裡這麼多路,九曲迴腸,偏生遇到了他。
“念愛卿,今日怎的出來走走了?”迎面走來的人穿着一身紫色錦袍,未戴金冠,僅玉冠束髮,笑容洋溢,除了大梁皇帝軒轅無淚還能有誰?
嘆了口氣,換意縱是不願,也只得下跪行禮,“臣拜見陛下。”
要說來到大梁最讓換意不願的一事便是這行跪拜禮,但作爲念默的他,又有何能力可以不行此禮?
“念愛卿起來罷,念愛卿怎的今日有閒情出來了,遠遠朕便看着這湖邊有一襲紅裳如火,朕還道是哪位佳人在此,卻不想是愛卿你啊。”軒轅無淚乜了眼換意,笑得異常張揚。
“陛下賜臣紅裳,不着恐有負聖意。”換意拱了拱手,不動聲色道。
若是自己真是男子,軒轅無淚此話說起來便有些嘲諷,只可惜了。
“哦……那倒是朕眼拙了,只念愛卿雖生得俊美,但身姿未免有些單薄了,故而,也怨不得朕了。”軒轅無淚哈哈一笑,上下打量道。
“陛下說的是。”這是事實,換意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認便是。
“這麼些日子過去,念愛卿的手可好全了?”想到什麼,軒轅無淚的眉頭一皺,目光落到換意的左手上。
“已大好了,微臣多謝陛下賜藥。”眸子微微一閃,換意淡然道,說了如此之多,換意不認爲軒轅無淚只是問自己的手。
“好了就行,如此朕也能放心的把半個月後的事交由愛卿了,免得愛卿說朕不體恤臣子。”收回自己的目光,軒轅無淚微微一笑。
“半個月?不知陛下有何事要臣下去辦,臣定當竭盡全力。”換意恭敬道,心裡卻有了疑惑。
“半個月後,雲國太子要來,就由愛卿替朕安置招待他們罷。”說着,軒轅無淚眸子裡閃過一抹意味莫名的光,同時意味深長的看了換意一眼。
雲國雲言?換意心裡猛地一怔,果真此兩國交往甚密,“是,臣定當不辱使命,陛下放心。”
“嗯,如此甚好。”軒轅無淚點了點頭,眸子裡閃過一絲讚賞。
“對了,還有一事,不知念愛卿可會照顧孩子?”皺了皺眉,想到南國那公主,軒轅無淚不禁有些頭痛。
那孩子在經過那天后,倒是願意用膳了,卻近幾天不知怎的突然病了,太醫說是有些鬱郁而致。
“孩子?”換意的心一緊,第一個念頭便是彤微。
“對,朕有一個皇妹,近日身子有些不舒服,不知愛卿可有法子?”揉了揉眉心,軒轅無淚有些遺憾道。
“陛下,微臣雖無能,但臣願意一試。”目光一閃,換意斟酌道,但心裡不由冷笑,當真是好一聲皇妹!
“嗯,如此,便請愛卿代朕照料了,今日個晚上,朕便派人將她送到澤恩殿,還得勞煩愛卿了。”
聽到換意的說法,軒轅無淚笑笑,讓念默去照看一個孩子,他也是臨時起意。
卻是不想,這念默竟是答應了,讓他去照顧一個皇女,這事兒……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便如此罷。
軒轅無淚從來不是一個優柔寡斷之人,在他看來,將那孩子交給念默照顧,也不乏是個上上之選。
念默入仕時日尚淺,想必到底有些事情知曉得便不是太清楚。自己將那丫頭說成是自己的皇妹,誰又能懷疑呢?
軒轅無淚走後,看着那盪漾着的湖水,換意不由眯了眯眼。
彤微,真的是你嗎?怎麼生病了呢?不怕,皇姐來了……
月色爬上紗窗,點點撒下,似那夏日螢蟲透着窗兒起舞。
“大人,現下是深秋了,你怎的還站在這兒,這夜都深了,該回屋了。”看着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換意,小弦子跺了跺腳道。
真不知大人今日怎的突然這樣,下午出去走了,晚了還站在這,說是賞月,天上明明只有半弦月,莫非特意來吹涼風的不成?可不怕身子着涼嗎?
只是,主子沒發話,小弦子也不敢再多嘴了。
“小弦子,你進去,本官一個人在這。”回頭看了眼搓了搓手的小弦子,換意點了點頭道。
“主子……”
“閉嘴!”
“是……”撇了撇嘴,小弦子剛準備轉身,便看到澤恩殿前頭有了幾盞燈籠緩緩而來。
心裡一驚,莫非大人是在等什麼不成?當下,小弦子也不走了,就這樣站在換意身後,眼巴巴的望着。
“可是念大人?”來人全身隱在一件大大的黑色斗篷裡,看不到模樣,但聽聲音顯然是個女子,身後跟着幾個同樣穿着黑斗篷的人。
“正是在下。”換意眸子一閃,拱了拱手。
“七月。”女子向身後一人點了點頭。
“念大人,還請好生照料着。”一個男子在夜色裡出來,小弦子定眼看去,這男子手裡分明還抱着人。
伸手接過,那小小的身子輕得讓換意眉頭不由一蹙,緩神道:“放心罷,念某定當全力而爲。”
“啊……”
“你這是爲何?”看到女子手裡突然出現的刀架在了小弦子脖子上,換意眸子閃過一絲慍色。
“念大人,此人是誰?”女子冷冷的聲音傳來,手上的刀壓得更低了。
“大人,奴,奴才……”感受到脖子上的涼意,小弦子不由抖了抖。
雖是在宮裡骯髒事看得不少,但也沒這樣被刀直接架上啊……
“放了他,他是我屋裡的人。”換意輕輕拍了拍懷裡被斗篷掩得實實的孩子,低聲道。
“念大人,此人若是不除……”女子冷聲道。
“本官說,放了他!”換意眉頭一皺,竟是直接拉住了女子握刀的手。
“哼!若是有什麼後果……”
“本官擔着!”換意直接打斷女子的話,“既然陛下能把人送到本官這兒來,這事又何須要爾等插手?!”
“你!”七月一怒,上前一步。
“罷了,七月,咱們走!”女子伸手擋住,緩緩的撤下了刀,隔着斗篷深深的看了眼穿着一身紅裳的換意。
“慢着,給孩子治病的留下!”看着他們轉身的動作,換意再次出聲道。
“太醫沒有,只有這個!”女子點了點頭,最後那個人直接從懷裡甩出一樣東西,揚長而去。
看着穩穩地落在彤微斗篷上的一提藥,換意眸子不由黯了黯,“回去罷,小弦子關門。”
抱着懷裡的小小身子,換意心裡說不出的心疼。
“大人,這,這……”看着換意把懷裡的人放在牀上,小弦子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今夜當真是發生太多事了。
“去把這劑藥熬了。”看了眼手裡的藥包,換意吩咐道。
“哎……是!”跺了一下腳,小弦子提起藥包轉身出去了。
房間裡再度悄無聲息,看着被斗篷下明顯消瘦了一圈的孩子,換意說不出的心疼,斗篷下的孩子,除了彤微還能有誰。
纖細的手指繞過彤微的眉角,那原本還有些肥肥的小臉竟是有了些菜色,睡着了眉頭都緊緊的擰着,眼底更是有了一圈青黑。
“彤微,對不起,是皇姐沒能快點來……”輕輕地拍了拍彤微的胸脯,將那攥在一起的手拉開,換意無聲的嘆了一句。
許是感受到了什麼,原本熟睡了的孩子竟是在此刻睜開眼,迷迷糊糊的朝換意的懷裡撲去,小鼻子抽了抽,“皇姐……”
換意動着的手頓時愣在了半空,心裡更不是滋味,此時的她,彤微是肯定認不出來的,卻依然把自己當成了她的皇姐。
“大,大人,藥熬好了。”門口傳來了小弦子有些忐忑的聲音。
“好了就送進來罷。”給彤微蓋上被子,換意伸手接過遞來的藥碗,舀起一勺吹了吹。
“大人,奴才來吧……”
“不用,你下去罷。”沒理會小弦子,換意一口一口吹冷,直到整碗藥都餵了下去。
彤微喝下一碗藥後,蒼白的小臉多了幾分血色,但眉頭卻是皺得更深了。
換意愣了一下,纔想起彤微是這麼個怕苦的孩子,不由眉頭也跟着皺了皺。
“大人,茶。”小弦子看着換意的動作,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在這些日子以來,他還真沒有看到念主子會有今夜這般表情。
又是冷冽,又是強勢,但看到這小女娃的時候,他真真切切覺得念主子是軟下來了的。
只是,這個女娃娃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大夜的,居然送到了念主子這裡。
想到那些人,小弦子就渾身打冷顫,他可沒忘記自己的頭和脖子差點就搬家了。 wWW▪тt kǎn▪¢O
“你怎的還在這?”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茶,換意猛地一愣。
方纔一心給彤微喂藥,竟是忽視了身後的人還沒有走。
“大人,奴才……”垂下眸子,沉吟了一下,小弦子鼓起勇氣。
“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別說,在宮裡當差這麼久,不需要本官提醒你吧?”換意眸子一冷,手裡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定定地看着小弦子。
“不不,奴才省得,奴才不會多說的,奴才就是謝大人救命之恩。”小弦子一看到換意這般,立馬跪了下來。
“起來!本官不出聲,他們也不敢殺你。”緩了緩神色,換意淡淡道。
“不,不,大人,奴才知道的,奴才以後這條命就是大人的,奴才……”小弦子還跪在地上兀自說着什麼,卻是被突如其來的話給打斷了。
“夠了,起來,出去,給本官把隔壁房間收拾了。”
“是,奴才這就去,這就去。”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來,小弦子抹了抹臉上的汗,退了出去。
他知道方纔念主子說的是安慰他的,在那黑袍女人拿刀壓着自己的時候,他分明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甚至看到黑白無常就在不遠處等着……
想着那些人,小弦子不由想起了宮裡的一些傳聞,臉色唰的一下更白了,他相信,方纔若是沒有念主子,他一定已經去閻王那裡報道了。
一夜在不平靜與平靜中度過,翌日近卯時,小弦子照例去喚換意起身早朝。
手即將伸到門上時,那門卻自動打開了,看着門口的小弦子,換意淡淡吩咐道:“今日個本官不上朝,過會兒本官親自與陛下說。”
“啊?是……”看着那隨着話語落下又重新關上的門,小弦子不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小弦子。”正鬱悶着,身邊又傳來一道聲音。
“啊,邱大人早!”看清楚是誰,小弦子恭恭敬敬告了個禮。
“嗯。”往換意的房間看了眼,再瞥了瞥時不時皺一下眉的小弦子,邱綿澤不動聲色的出了澤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