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說簡斷。且不提海靈子跟孟婆,因爲就在海靈子跟孟婆身陷困龍局的時候,海靈子化身所在的蔣家溝出事了。
這蔣家溝原本是一個有着幾十戶人家的小漁村,村子倚山傍海順山勢而建,村民世代打漁爲生,皆因漁汛不佳,日子勉強維持。蔣家溝並不是因爲有了蔣繼祖後才改名叫蔣家溝,但奇怪的是,蔣家溝的所有村民卻無一姓蔣。
挨着張祥的礦泉水批發點最近的一家姓閆。
老兩口帶着個閨女,閨女原本在市裡的電腦城做生意,在那兒成了家,後來,因爲種種變故,婚變、離異,一個人身心疲憊,就結束了買賣,回到漁村與父母相依爲命。閆姓老者是遠近聞名的觀漁者。所謂觀漁者,是漁民們給那些具有千里眼本事的人起的綽號,意思是這個人能穿透海水看到下邊是不是有魚羣。一旦發現魚羣,觀漁者就要從全村人的收入中分得一杯羹,但這杯羹大家都是心甘情願付出的,故此,閆姓老者的日子過得還算有滋有味。話說,這個本領可是不得了!起碼說明了一點,在民間,絕對不缺乏臥虎藏龍之輩,並非每一個異能人士都入了組織的花名冊。
不過,自從蔣繼祖從外鄉來自定居,並大張旗鼓的修建了蔣家王朝後,這裡的漁汛一夜之間變得繁榮茂盛起來,漁民們基本不用遠走外海就能杯足鉢滿,而且,打上來的都是很少能見到的稀有品種,如此一來,不消兩三年,蔣家溝便一躍成爲遠近知名的高產大戶,不僅市裡,就連省上的水產品銷售商們都蜂擁而來,蔣家溝從此翻身見了太陽。
自從蔣繼祖出現,觀漁者基本就沒了營生。閆姓老者不得不重操起打漁的傢什,跟着大家下海捕撈。說也奇了,別人都是一網就能收穫滿滿,而他老閆每次下網卻基本落空。老閆百思不得其解。更爲奇怪的是,每當老閆的閨女小閆接替父親下網捕撈時,那些不知名的肥魚卻又爭先恐後的往她下的網裡鑽!閆姓老者的老伴揶揄他:“你退休得了,你呀,一準兒是幹觀魚的事得罪龍王了,一條魚都不給你。瞧咱閨女多能幹。”
這村子裡除了那些勤勞樸實的漁民外,還有一戶人家居然不靠打漁爲生,靠啥?說出來您一準兒都不敢相信:靠訛。
大城市裡有一幫人靠訛爲生,訛,說白了就是騙的一種,有些訛詐者專門守在馬路邊上,看準了就往你車頭衝,知道你踩了剎車撞不着他,但他卻因此賴上你,像一塊噁心的牛皮糖那樣黏着不放。更有甚者,如果訛不到錢,這類人還會借用道具達到他們的目的,從嘴裡冒血、吐內臟等等,讓被訛者在極度恐慌下被迫破財免災。城裡人管這種騙術叫碰瓷兒。碰瓷兒,碰不着你就是那塊瓷兒,要是運氣不好,碰着了,他就成了那塊瓷,而且是碎了一地的瓷兒……
蔣家溝的這一戶可不靠這一手,人家的手段比那幫拿小命去賭收入的阿貓阿狗厲害多了。蔣家溝的這戶原本是夫妻兩口,姓苟,夫妻連姓兒,女的叫苟大翠。大約是缺德事兒幹太多的緣故,男人某年某月某日在出門時猝然倒地,還是閆家閨女路過時發現喊來人給擡回了苟家。關起門來,苟家女人大翠不但沒有積極救治自己的男人,反倒悠閒自在的該吃吃該喝喝,把頭破血流的男人棄置炕頭不聞不問,半天不到,男人一命嗚呼。
死了,苟大翠這纔開始披上麻袋片兒,開開大門,哭天抹淚的拉着裝有男人屍首的板車直奔了老閆家,門口陳屍,嚎啕大哭,鼻涕一把眼淚一坨,上竄下跳指着老閆家破口大罵,聲稱男人就是給老閆家給害死的。
好嘛,救人的倒成了害人的,把個老閆給氣的啊,渾身亂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見訛詐有門兒,苟大翠兒愈發猖狂起來,直鬧到有人報警,鄉派出所來了警車,民警把當事人都帶到了鄉里。由於缺乏有利於閆家的證據,加上苟大翠出色的表演天賦,從派出所鬧到了鄉政府,在鄉政府門前繼續上演“竇娥冤”,鄉政府上下公務員們不勝其煩,最後,糊塗的鄉政府某主官最後居然把公理天平倒向了苟大翠兒!不但要閆家賠付苟家的一切損失,還要那些曾經參與此事的村民連坐……村民抗訴未果,差點給扣上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帽子,爲息事寧人,閆家老漢咬牙賠錢了事。回到家,閆老漢大病一場,在村裡面竟擡不起頭了。
從此,苟大翠便成了遠近聞名的坐地炮,胡攪蠻纏的訛人大王。
打這以後,鄉派出所凡是接到的報警電話,只要是關於這個苟大翠的,不是裝糊塗不出警,就是裝摸做樣的出趟警,敷衍了事。苟大翠兒一不打漁,二不結網,就靠訛詐過日子,居然也混成了萬元戶,整日吃香喝辣,瞧誰家不順眼了就上門訛他一錘子,村裡沒有人不討厭她的,可又惹不起,大多選擇忍氣吞聲。
這一天,苟大翠果真是吃飽了吃頂了閒極無聊到了頂點,她忽然想到,全村都叫自己訛遍了,但好象還有兩家沒訛過。蔣家王朝排場太大,門口還有看門護院的,進不去不說,弄不好再叫那些看家狗咬兩口,那就不划算了。可村口賣礦泉水的那小倆口……
這人世間的事兒吧他就是這麼變幻莫測,昨兒個苟大翠兒還琢磨着賣礦泉水的那小倆口,今兒個,機會就到了。
苟大翠兒年約四十上下,腦袋比斗大,肩膀剛好能放下一副扁擔,腰沒缸粗但絕對賽過水桶,一雙粗糙的大骨節手掌外加一對小船大小的蒲扇大腳,走起路呼殺呼殺地,大老遠,街坊四鄰就趕緊把各自的小孩攏到懷裡,忙不迭地關上自家門戶,把手指頭放在孩子的嘴脣上惶恐地、小聲地警告道:“不準哭!再哭,叫狗大碎兒把你叼了去!”
人品混到如此地步,本作家也是相當無語。
話說這苟大翠兒溜溜達達就來到了村口的小賣部門外,人還沒進屋,嗓門先到了:“哎呀俺的娘爹呀!誰那麼缺德把個水桶子放在這兒啊!摔死老孃了!屋裡有喘氣兒的沒有?給老孃出來一個!哎呀哎呀!老孃的老腰斷了……”
草,這比那碰瓷兒也高明不到哪兒去吧?忒低劣了。
張祥早就算着了,壓根兒就裝沒聽見,呆在屋裡清點貨物,薔薇姑娘到底心眼兒好,聽到動靜忙不迭地跑出屋門,正好與正在地上耍死狗的大翠兒撞個滿懷!大翠兒本來都已經爬起來了,這一撞,又順勢倒了下去。
“打人啦!打人啦!救命啊!”苟大翠又把看家本領拿了出來。
她知道,在村裡,已經沒人吃她這套了,可這是在村口,緊挨着國道,來來往往的車跟人都很多,一定會有不明真相好打抱不平的主兒出來替自己主持正義。於是,滿地打滾,邊滾邊把自己的頭髮亂扯,口吐白沫嗷嗷亂叫。
遠遠的,還真有好管閒事的主兒,有幾個行路的瞧見這邊的動靜,居然離開大路奔這邊兒而來。要真被攙和了,這事兒,薔薇渾身是嘴都別想說清。張祥在屋裡吼了一嗓子:“個傻老孃們兒裹什麼亂!給老子進屋去!老子倒要看看這狗大碎兒能折騰到啥時候!”
薔薇一愣,但是很快就收起了蘊怒,乖乖地丟下還在滿地打滾的大翠兒,悄沒聲兒的回她自己的屋了。
那幾個想湊熱鬧的路人才走了一半時,忽然眼前一黑,短暫地蒙了一下,等再亮起來,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懸崖邊上,可把這幾位嚇壞了!扭頭就跑!跑了好幾圈了,總也跑不到大路上去……
苟大翠兒盼望的救兵老半天了居然沒動了聲息,這叫大翠兒十分惱火,而更叫她惱火的是,那個賣礦泉水的小個兒的媳婦居然也悄然無聲的離開了,把個蓬頭垢面滿嘴唾沫的苟大翠兒給扔在當場。
見一招不成,苟大翠從地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沒事人似的走進小賣部,朝正在低頭算帳的張祥笑眯眯地說道:“掌櫃的,給俺來兩箱王七,叫你媳婦給送家去,貨到結帳。”
張祥頭都沒擡說道:“現金交易,交錢送貨。本店概不賒帳。牆上都寫着呢,認識字不?認識自己看去,不認識等老子忙活完了念給你聽。”
說完,仍舊埋頭算帳,再也不搭理苟大翠兒。
苟大翠自從訛人事業開展以來,還沒受過此等侮辱,從兜裡摸來摸去,居然叫她摸出來一張嶄新的五大領袖!我去,苟大翠也蒙了。自從出道以來,自己的兜裡就沒裝過錢,走到哪兒就能吃到哪兒的主兒兜裡還用放銀子?可今天真是邪門了嘿!這兜裡咋就有錢了?還是一張百元大票!
苟大翠把票子啪地一下拍在櫃檯上:“怕老孃訛你?切!老孃是那訛人的人麼?”
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這不是大白天睜眼說瞎話麼?
張祥這才擡起眼皮,只掃了一眼就又把腦袋埋進帳本里:“鄉里鄉親的,你不拿錢就算了,我也不說啥,賒帳是沒門兒,您哪兒來哪兒去,我也不追究你。可你拿一張死人票來忽悠我,這就太不地道了吧?”
苟大翠剛想發作,沒留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拍在櫃檯上的大票。
這不看則已,一眼,大翠嗷的一嗓子,撲通一下又跌坐在地下,這一回,可不是裝的。
苟大翠從兜裡摸出的那張百元大票竟然真的是一張冥鈔!
怎麼能夠呢?!我明明看到的呀!就是一張一百的大票啊!
“不對!你把老孃的錢換了!你居然訛到老孃頭上來了!也不打聽打聽老孃是誰!把錢交出來!不然老孃給你報官!”
張祥依舊沒擡頭,門簾子一掀,從裡屋轉出來一位身材婀娜、容貌秀麗的高佻姑娘。
這姑娘看了一眼低頭算帳的張祥,把白藕般地胳膊順勢繞到了張祥的脖子上,嬌滴滴道:“這是誰啊?真討厭,大白天吵得姑奶奶囫圇覺都睡不成。”
“呦?看不出來啊,你長得這麼寒磣,竟然炕頭睡個,懷裡還抱個,就不怕你老婆跟你打離婚?”苟大翠也是個碎催,這會兒居然忘記了訛人的事兒,轉而關心起張祥的私生活來。這中年婦女一到更年期就十分八卦,當然了,大多數中年婦女同胞還是正直的,極少數一小撮的人品就很差勁了。
苟大翠兒說着,把她那張大餅臉又往近前湊了湊,大約是想看清楚那姑娘的長相。可當她把臉湊到近前時,整個人卻突然的呆住了。這哪兒是什麼漂亮姑娘,分明是自己那早就翹辮子的男人!
男人滿頭滿臉是血,站在陰影裡,眼睛裡也滴着血,顫巍巍朝大翠伸出胳膊:“大……翠……我死的窩囊啊……來……來……跟我下去吧,我想你啦……”
苟大翠的兩條腿像是灌滿了鉛,一步也挪不動,渾身的汗毛孔全部張開,汗水就好象不要錢似的從每一個縫隙中傾瀉而出,很快就在腳下形成一個小小的水窪。
這會兒,她連跪都忘了,像根木頭樁子般的戳在原地,驚恐萬狀,汗如雨下。
眼前的男人忽然消失了。那高個漂亮姑娘的臉上寫滿了冷酷,一對杏眼射出令人類魂飛魄散的寒光:“苟氏,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夜叉的買賣你也敢訛?孟婆的八卦你也敢編?仔細看看我倆是誰。”說着,順手把低頭算帳的張祥拽起來……
苟大翠這回算是喊出了聲:“啊!鬼!鬼呀!妖怪!救命啊!神仙大人饒命啊!饒命啊!小的有眼無珠,求神仙妖怪饒了我吧!”
“有眼無珠?我還真沒見識過有眼無珠的人,叫我看看,果然是有眼沒眼珠啊。”
高個姑娘的嘴裡冒出一股陰冷的寒氣,苟大翠的雙眼立時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懵懵懂懂看不清了。
清早,第一批扛着漁具準備出海的村民纔出門,就聽到了平常熟悉的呼殺呼殺的腳步聲,嚇的幾個人趕緊扛着漁具往衚衕裡扎。還沒全鑽進去,耳邊卻傳來了鬼哭狼嚎般的哭喊聲:“有妖怪!妖怪!妖怪!賣礦泉水的是妖怪啊!當家的……嘻嘻嘻嘻……咱回家,俺給你攤餅子吃……哈哈哈哈!老孃是誰?!老孃就是那奈何橋頭賣湯婆……哈哈哈……妖怪呀……”
苟大翠瘋了。
蔣家溝從此少了一個碰瓷兒的,多了一個蓬頭垢面滿嘴鬼話走道撞樹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