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人傻,錢多,速來——“4.18”大案事發後,道明臣給福建幫老賴的一封明顯帶有揶揄色彩的電報。
冷月的清輝淒冷的照耀着大地,幾朵雲彩孤單地掛在了天邊,偶爾有隻飛鳥從林子中被驚起,“撲楞楞”飛向遠方。阿燦的車終於駛到了目的地了,阿燦自己先舒了口氣。
阿燦安排的駐地是在新界盤山公路邊的一家士多店裡,這個小地方的名字叫做臺涌,香港很多的地方名字都是這麼的古怪。這裡多山,又偏僻,猶如陰暗的猛獸的巢穴。士多在粵語中的意思就是雜貨店,就跟內地的供銷社差不多。士多店是阿燦打理的,他已經在這裡娶妻生子,徹底安家落戶了。
道明臣他們就住在二樓。這是個兩層半的建築,最頂上有個閣樓。阿燦的老婆孩子被打發出了大嶼山的老丈人家裡,這是阿燦事先安排好的。道明臣真是心滿意足。一路上,阿燦停了兩次車,一次是買衣褲鞋襪,一次是買吃的東西。衣褲和鞋襪雖然都是地攤貨,可畢竟也是鱷魚牌的,就是腦袋扭轉了個方向而已,尤其是每人一件的長風衣,下襬能遮到膝蓋,拉風的要死。試穿了風衣的道明臣讓所有人眼前一亮,原來衣服還是可以這麼穿的。阿燦多了句嘴,說要是有個墨鏡就更帥了,於是他的荷包裡又送出了一筆錢。買完了墨鏡的阿燦差點沒踹自己個一窩心腳。食物是買了三隻深井燒鵝,阿燦強烈推薦了深井燒鵝的美味。本來道明臣還準備叫上幾個按摩小姐的,他有點喜歡上了用指甲劃拉掌心的那種感覺了。阿燦好一番勸說之下,才用大無畏的精神感化了他,讓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是多麼的卑鄙可恥。
一回到暫住地的道明臣一幫子,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新買的衣服,惹得阿燦在心裡又暗罵了一陣騷包騷包。道明臣一幫人圍坐在桌子旁,邊吃燒鵝邊看起了阿燦準備好的資料。資料做的極爲簡單,有三個選擇,一是銅鑼灣商業街,一是尖沙嘴的彌敦道,一是中環的演藝中心。這三條道路集中了香港最繁華的街道,裡頭金鋪林立。大圈是以火力和亡命著稱,智慧和細節並不在考慮的範疇。
阿燦以前就是給莆田幫這麼做資料的,他覺得這麼做其實蠻有點可笑的,不就是搶劫麼,進去摟上一梭子,什麼都解決了,香港人膽小是出了名的。
道明臣正在吃鵝腿,他喜歡吃多肉的部位,那樣牙齒咀嚼起來纔有快感,翻閱着阿燦的計劃,道明臣笑了,笑的阿燦心底一陣發毛。
“這就是你做的計劃?”道明臣把油手在阿燦的襯衫上噌了噌,他的鵝腿已經啃完了,現在的道明臣吃的一向不是很多,前段時間有記者採訪他的時候,還因爲他的吃的比較少,專門寫稿讚揚了他的節儉。
“是啊。”阿燦的心裡一陣忐忑。他看着自己的花格子襯衫上面的油膩膩的指痕一陣發呆,腦袋裡又開始懸了起來。
“撤退的路線怎麼安排?金鋪中的護衛是多少人?持槍還是不持槍?警察局離的有多遠?最值錢的金鋪是哪一家?最值錢的東西又是什麼?這你都沒有標明。”道明臣把風衣撣了撣,拿起桌上的計劃書擦了擦凳子,這才一屁股坐下來,直直地盯住了阿燦。
“這個我會開車接送你們的,金鋪嘛護衛肯定是有的”阿燦沒料到他會連珠炮一樣問出這麼多的問題,汗“刷刷”地冒了出來。
道明臣把手指伸出來抖了兩抖,阿燦會意趕緊掏出香菸,給道明臣裝好續上了火,道明臣抓了抓後腦勺,把香菸叼在了嘴裡,繼續盯住了阿燦,目光仍舊犀利的象一隻三國赤壁時的長箭。
“道哥我”阿燦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你是想讓我送死還是怎麼的?”道明臣蹺起了二郎腿,徐徐地吐出了一口煙,幾個大兵哥全部不再吃深井老鵝了,個個圍住了阿燦。
“這是哪跟哪啊?”阿燦一臉的無辜,表情生動的猶如是在風波亭的岳飛。
“我在國內看過香港的地圖,告訴你我看過。香港很小,彈丸之地,還沒我的天都市大!我來告訴你,中環和銅鑼灣都要過海,走海底隧道,對不對?”道明臣問道。
阿燦狂點頭。
“搶劫講究的是來去如風,我們如果去那麼遠的地方,還談的上來去如風嗎?”道明臣繼續問道。
阿燦先是點頭,然後又是搖頭,汗珠摔在了地上,蹦成了八瓣。
“明白了?”道明臣拿出兩把軍刺,分別紮在了計劃書上的銅鑼灣和中環兩個意項上面,“這兩個取消!”
“取消!應該取消!”阿燦說道。
“操!”道明臣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麼只剩下了九龍這邊的彌敦道了,這條街可不簡單啊!據我所知,這條道路是九龍到尖沙嘴最繁華的商業街區,以前是叫羅便臣道,後來改了這個名字的。我是看的以前的老地圖,不知道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對對對!”阿燦心底由衷的開始有點佩服起道明臣來。他覺得面前這個人雖然是粗枝大葉,沒心沒肺,但是論到殺人放火,還真不是一般的細緻——當然,他的細緻也僅限於此。
“我們既然只有這一個目標,那麼就要對他有所瞭解才能下手,你是坐山雕,你該知道這裡的情況吧?大致上是什麼樣子?警察局在哪?金鋪的位置如何?保安力量的強弱?”道明臣問道。
“這個我倒是知道一點,好象金鋪是不少,而且基本上聯在一起,周瑞麟,生生記,祥福和,全在這裡有分店的,我也去買過首飾,裡面就幾個印籍保安吧,另外還有一些賣名錶的店,全是瑞士的帝舵,浪琴,有金錶賣,純金的金錶,那個值錢。警察局應該靠的不遠,香港就這麼大,我估計在五分鐘之內撤離應該來的及。”阿燦把思緒理了理,連忙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什麼叫印籍保安?”道明臣有點不明白。
“就是印度的保安。香港是英轄殖民地,印度也是,香港人一直認爲自己是中國人,印度人不要臉,他們認爲自己是英聯邦一份子,所以很多印度人也在香港做保安,還有做警察的。”阿燦說道。
“歐比斯拉奇!是僞軍啊!”道明臣笑了起來。
“是二鬼子!”阿燦抹了一把汗說道,他也笑了。
“早知道他們了,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時候,印度就有支部隊一起參加過,那支部隊叫捷克聯隊,全部一色的尼泊爾土倫士兵,人手一把“庫克銳”彎刀。他們搶了一座純金的大藏菩薩送給了英國女王,號稱是剎帝利武士。事隔多年,沒想到這幫不要臉的,現在又和帝國主義絞在一起了!”道明臣一陣狂笑。
“你知道的這麼清楚啊?”阿燦有點意外。
“他在部隊的連長就是參加62年對印自衛反擊戰中,殲滅捷克聯隊的偵察兵,一把繩子一把刀,一夜摸走十幾條人命,其中一個還是捷克聯隊的聯隊長,腰裡那條英女王御賜的獅頭皮帶成了他的戰利品。”拿着長帆布套子的大兵哥開口了,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窗口,帆布套子也對着窗口,就象個思鄉的遊子在眺望着遠方的故土。
“哦!”阿燦的眼睛裡已經有了崇拜在跳躍了。
“都是一樣,現在不輪到我們來向萬惡的帝國主義走狗宣戰了嗎!”道明臣狠狠砸了一拳頭在桌子上。
“那道哥我們什麼時候動手去搶?”阿燦問道。
“急什麼。”道明臣把菸蒂彈出了窗外,雙腿蹺到了桌子上,“你踩的點太簡單了,你必須再按照我說的再去踩一次點,這次務必要把警察局位置和金鋪具體位置確定下來,我只要這兩樣東西。給你十天左右的時間你能辦到嗎?”
“這我能!”阿燦說道。
“我們就不拋頭露面了,連這裡的話都不會說,出去難免礙眼。另外,老賴跟你說槍的事了嗎?他不是說要支持我幾支槍來着的嗎?”道明臣問道。
“槍沒有!”阿燦一臉的堅決,“我是良民,沒辦法搞。”
“是嗎?”道明臣點點頭,眼睛裡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
“沒事你們先休息吧。”阿燦點點頭道;“這裡簡陋了點,你們將就一下,回到國內,你們可就是大富翁了!”
“休息?”道明臣笑了,“你以爲呢,窗子外面的朋友幹嗎還不進來?”
兩把紮在計劃書上的軍刺被他抄在了手裡,一甩手就紮在了窗沿的木頭邊緣上,玻璃被震一陣“漱落落”亂響。一個短平頭忽然之間就從窗沿壁上冒了出來,然後是整個身子,他的手指明顯是象壁虎一樣巴在了牆壁的磚沿上,稍微一用力,整個人弓着身子就輕盈地跳到了房間裡,象一隻捕鼠的狸奴。
阿燦倒抽了一口涼氣,險些栽到了地上。他覺得這個不速之客的眼神簡直就象是莽原上在獵食的孤狼,一雙眸子裡散發着的是幽幽的磷光,填滿着死亡的氣息,這個目光犀利的短平頭嘴裡橫叼着一把匕首,花紋詭異,刀身透露着飲血的渴望。
短平頭的腦袋上居然還頂着個菸蒂,短短的頭髮和着菸蒂在燃着細細的煙,一股焦味隱約瀰漫着。這個菸蒂是剛剛道明臣扔出窗外的。
“你是誰?”阿燦的聲音幾乎走了調了,在寂靜的夜裡傳出了老遠。
“別緊張阿燦!人家是夜總會的人,來討債的。”道明臣呵呵地笑着摸着脖子上的十二兩的大金鍊子,他旁邊的大兵哥也“吃吃”在笑。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短平頭從嘴裡拿下了匕首,拂去了頭上的菸蒂,腦袋中央被燙出了塊有亮澤的黑疤。他的話也是普通話,標準的普通話,冷僻的嗓音就象金屬片在摩擦,從他粗壯的喉嚨就可以看到他粗壯的身軀。短平頭的目光落到了窗沿上的軍刺上,他的目光象蛇一樣收緊了。
“56三棱刺?”短平頭的目光有了一點異樣,說不出的異樣,就象是流落荒島一百年的魯濱遜,忽然之間看到了以前的仇人,親切中雜着混亂的情愫。
“是69軍的偵察兵吧?呵呵”道明臣也笑了,“你這把匕首出自蘇州刃具廠,聚胺脂刀柄,打越南的時候,只有你們69軍是有非制式裝備的,我沒猜錯吧?”
“你們究竟是誰?”短平頭全然無視四周敵視的目光,徑自走近到了桌邊,坐在了一張板凳上,眼睛盯住了道明臣。
道明臣把一隻燒鵝腿撕了下來,遞給了他。短平頭搖了搖腦袋,繼續看住了他。
道明臣把燒鵝放下了,手指在阿燦的襯衫上又噌了噌,一把扯開了衣領,一個猙獰的龍眼露了出來,酒紅色的龍角就象荊棘一樣怒伸着。
“紅色赤龍!”短平頭眼睛眯成了一道縫,言語中有激動的岔音,但立刻被刻意的掩飾住了。
“還有夜虎呢。”拿着帆布套子的大漢一把扯下了衣服,把背露給了短平頭,一條熒光顫動的下山虎,露着獠牙在咆哮,大漢隔着帆布套把槍機合上了,看的出來,他手中的步槍剛剛是隨時處於擊發狀態的。
“難怪能夠發現我!原來是越南人也害怕的偵察兵。看來我不應該來。”短平頭的眼神已經不再象剛剛那麼犀利了,他的表情就象受了什麼打擊,一下子變的蒼老了許多。
“現在才知道太晚了。”道明臣把手槍擱在了桌子上,發出了很鈍的摩擦聲。
“留下點回憶行不行?”短平頭眼睛死死盯着五四手槍說道。
“我不要回憶,槍炮聲離開你我已經很久了,要的話留下你的人。”道明臣把手放在桌上托住了腮幫,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意了,誰會料到呢,沒想到威名赫赫的紅色赤龍和夜虎居然也會淪落到大圈這個地步,我該帶槍來的。”短平頭有點沮喪,神情中有阻擋不住的落寞噴薄而出。
“帶槍來也一樣,我是86年紅色赤龍連隊半移動側身靶第一名。”道明臣手指伸出來,摸到了手槍上,他的手指堅強而有力。
“能不殺我嗎?”短平頭擡起頭問道。
道明臣和大兵哥們笑了,笑的很蒼涼悲勁。
“你什麼時候見過紅色赤龍和夜虎留下過活口的?”道明臣反問道。
“可我們曾經是戰友!”短平頭憤怒了。
“可現在是敵人了!”道明臣回答道,他的手槍已經對準了短平頭的臉。
“我也是沒辦法!有辦法我會來香港嗎?我退伍後被分配在公安系統,被人栽贓嫁害,說我參與了一起*殺人案,我沒辦法才逃到了香港,先是在工地上做苦力,後來工頭在工期結束時報警說工地上有黑工,不是我的身手好,已經被香港警察逮回去遣返內地被打靶了。我也是沒辦法才加入和記的!”短平頭怒號道,“我不能死,我沒死在越南,難道要死在香港?”
“給你個機會,叫我聲爸爸,我就不殺你!”道明臣眼光收緊了。
“爸爸!”短平頭毫不猶豫喊道。
“留下根指頭,快滾!”道明臣收起了槍。
短平頭的眼神明顯抽搐了一下,就象只受傷的野獸。匕首一閃,一道寒光掠過,伏在桌上的左手一根尾指被硬生生的斬落,指節在桌子上蹦彈了一下,劃拉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到了阿燦的面前,指節還在抽搐着,彎曲着,好象心有不甘。阿燦的嘴一下子閉的緊緊的,他覺得自己的胃在翻江倒海。
“告訴你們大哥!”道明臣目光冷若冰霜,“從今天開始算起,十天之後,也就是4月18號尖沙嘴彌敦道,我們不見不散!香港是97迴歸祖國,我是代表祖國人民來提前收利息佔地方的。我喜歡大場面,我們一次性大火併吧,那時國內的大圈將在這裡雲集,你們不來,我會徹底的鄙視你們!”
短平頭的手指還在滴血,面容卻一點也沒變色,“你不要小看香港黑社會,你們在叢林裡能幹光一個軍團我也相信,但這裡是香港的水泥森林裡,你們會死的很難看的。”
“不要這麼說。”道明臣笑道,“我知道你很窩火,我知道!那你就擦亮眼睛看着,我們是怎麼把香港的地盤搶在政府前面收回來的。”
“後會有期!”短平頭的眼神又恢復以前的強悍,一按窗沿,雙腿一撩就跳了下去。阿燦急忙跑到窗口去看,只見到一輛本田車打開了雪亮的車燈,碾過了路邊的青草絕塵而去。那個短平頭是從車窗魚躍進飛馳着的車身內的,動作利落敏捷。
“爲什麼放走他?國內還有你們的人再過來?”阿燦回過頭緊張地問道。
“沒有人過來了,就我們六個人,到哪就我們六個人!”道明臣看住了阿燦已經因爲緊張而變了形狀的面孔。
“那你剛剛和他們吹什麼牛?”阿燦急死了。
“我高興啊,吹牛是我的強項,要不然人家知道我們就幾個人,還不得天天來找我們麻煩?我這是激將,這麼大個幫會不會嚥下這口氣吧?那天在彌敦道,我想他們不會失約吧?”道明臣依然是好整以暇的派頭。阿燦最看不慣的就是他這副流氓相。
“你應該殺了他!你應該殺了這個傢伙!”阿燦兩眼一片血紅。
“到底是自己曾經的戰友,我也不忍心啊!”道明臣長嘆一聲。
“那你知道這有什麼後果嗎?蘭貴坊裡的夜總會全是香港有勢力的幫會控制的,你知道那家夜總會的後臺是誰嗎?是和記!知道和記嗎?他有多少分支你知道嗎?”阿燦着急了。
“不知道!”道明臣繼續優哉遊哉的表情。
“你會死的很難看的!是真的!你忘了你是來幹什麼的了!你是來搶劫的,不是來和香港黑社會火併的!我得打電話給賴總了!你是瘋子!”阿燦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叫着。
“你試試孩子!”道明臣做了個“請”的姿勢。
阿燦摔門而出,木門撞的“碰”的一聲巨響。
“脾氣挺大?”道明臣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說道。大兵哥們全笑了起來。
“歐比斯拉奇!十天之後啊!”道明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木門又重新開開了。阿燦又站到了門口,胸口兀自起伏不定。
“我一定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我沒打電話!”阿燦吼道。
“噓!”道明臣把中指放在了脣邊,“小聲點。”
“我沒打電話!”阿燦的聲音降低了一個八度。
“爲什麼不打?和賴總說說這事啊?”道明臣笑咪咪地看着他。
“打電話你肯定會殺了我的!我看出來了,你這個人在國內肯定是個土匪!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阿燦血涌上了腦袋,有種就義的衝動。
“我象嗎?”道明臣站了起來,在窗戶的玻璃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自己,回頭對阿燦裂嘴一笑道:“孩子!你長大了!”
你等着。阿燦咬緊了嘴脣,自己心裡暗暗說道。
“明天不要忘了踩點啊!這可是大事!”道明臣拍了拍他的腦袋。
“您瞧好吧!”阿燦的眸子中閃過一道陌生可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