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賴長星和劉憶苦一行浩浩蕩蕩奔向紂臣墩山的時候,有兩個人也出現在天都蒼涼的夜幕中,直奔紂臣墩山而來。
雷猛和宿雲微挾着月色出現在了天都的街頭。
這一段時間,他一直潛伏在廣州,廣州的龍洞有黃幫的一個秘密的潛逃據點,廣州龍洞位於廣汕公路旁,向東是廣東增城,向南就是廣州市區,依山傍水,交通發達。這裡盛產龍眼,氣候溼潤,山上淌下的泉水據說有不一般養生功效,這裡的百歲老人也是比比皆是,據說就是喝了山泉水的功勞。
黃幫早在十年前就專門派了個人在龍洞街上租了個門面,開了間半大不大的飯店,請了幾個四川廚師做起了買賣,在廣州街頭,這樣的飯店一點也不起眼。黃幫這麼做是有目的的,作爲潛逃來講,一般起碼在外地要待個幾個月,等風聲平息才能回去。如果到了小地方,一個生人太顯眼,會不方便。象廣州這樣的地方,原本外地人就多,而且有固定的落腳點,看上去就不是那麼的礙眼。這一點上,大的幫會都有自己的一套。以前雷猛當家的辰光曾經安排過人過來避過風頭,沒想到這次居然是自己帶着宿雲微到了這裡,雷猛在一夜間一下子變的蒼老了許多,每天都要宿雲微拿着鑷子幫他把耳邊的白頭髮一根一根拔掉。
雷猛和宿雲微是在第一時間接到了上面人的電話的。雷猛在天都也有自己燒香拜的靠山,這一點上,幾乎所有的幫會全是一個模式。雷猛的靠山在天都也算是個老字號了,出於對領導的尊重,我們這裡暫時稱其爲“黎叔”好了。
雷猛是在出了看守所,春風得意地往家趕的時候收到的消息。
黎叔只在電話裡簡簡單單地說了三句話,第一句是,“你馬上出去,不要再待在這裡了。”第二句是,“你知道嗎,這次是省裡的卞**在幫道明臣說話,我也無能爲力。”第三句是,“我知道,我會替你說說話的,過一陣子吧,你現在先出去躲躲再說。”
春風得意的雷猛一下子頹落了,大哥大從手中無聲地滑落,他深深地知道,這些上層人物用你時是一副模樣,要是你走了麥城,說不定落井下石的最狠的也是這種人。如果是光是道明臣,雷猛是絕對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棄眼前的家業的,他其實是在躲着那個黎叔,江湖中的血雨腥風教會了他太多太多,黎叔的話只要說出口,就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不走,就意味着全完。
雷猛和宿雲微幾乎是喪家犬一樣逃出了天都,誰也沒敢再通知,原本按雷猛的意思是還要再叫上幾個忠心耿耿的馬崽和老婆女兒的,宿雲微搖頭打斷了他的念頭,出逃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就越不保險。
風光無限的雷猛和宿雲微挾着月色頭也不回地逃出了天都。來到了廣州後,飯店裡的那臺電視機在宿雲微的擺弄之下,總算收到了滿是雪花的天都電視臺,電視裡每天七點準時播放的“天都新聞”裡,播放的正是一個流氓惡勢力團伙被政府鐵拳摧毀,十幾個要犯被五花大綁押上了刑車,其中一半被炮打頭,一半被送往大西北喝棒子碴粥去的天都要聞,這十幾個要犯的臉龐格外的熟悉,全是雷猛沒來的及通知的嫡系馬崽。公審大會上,黎叔還排在第二個發了言,言語中充滿了慷慨激昂的憤慨以及剛正不阿,彰顯了人民政府打黑除惡的決心。這條新聞的後面正是翻身村村長道明臣向天都幾家敬老院捐獻大量物品的簡單新聞,新聞裡的道明臣一臉的道貌岸然,風光無限。主持人煽情肉麻的吹捧還在耳邊迴盪,這臺當時尚屬於奢侈品的電視機就在雷猛的怒吼裡變成了一坨廢鐵。
第二天有個僥倖脫逃的馬崽給宿雲微的大哥大打來了電話,他現在在上海貓着,靠帶着的一個妞在外面的咖啡廳裡*養活他。“我們全完了,我剛好在外面旅遊的,接到家裡的電話,我現在不敢回去。電視裡放的太可怕了,就是回去自首,我怕也躲不過月經哥的毒手半是同根生啊,他怎麼這麼狠?雲哥,你和大哥在哪?我想你們”馬崽在電話那頭哽咽了。
宿雲微果斷地掛斷了電話。他的淚水噴涌而出。他知道這個馬崽是說的真的,但他不敢說出這裡的地址,萬一要是公安拿着槍在逼他呢?宿雲微在掛電話的那一剎那,心如刀剜。
這一切雷猛並不知道。
這時候的雷猛已經完全頹廢了,每天就是喝酒,喝完了就去玩遊戲機。當時的廣州已經開始有了最原始的遊戲機出現,玩的是“雙截龍”“魂斗羅”之類的遊戲。雷猛每次喝的醉熏熏地都喜歡去玩上一會兒,當地有很多不良青年也玩在這個,而且靠這個賭博,一盤幾毛錢輸贏。雷猛穿戴象個有錢人,又是外地人,被他們瞄上了,圍住了雷猛,硬是要和他打一盤,雷猛喝了酒,哪裡受得了這個,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一拳剛剛打趴下一個就被人用板凳砸暈了過去,還被抓到了聯防隊裡,結結實實捱了頓揍,這邊的接頭人和宿雲微去保他的時候,雷猛已經被拇指拷拷在了狼狗籠子裡過了一夜了。
“媽的,我受不了了,我忍受不了再這樣淪落下去!這一切一切全是那個道明臣搞出來的,我要回去找他報仇!”雷猛在回去的路上,對着大山瘋狂吶喊道。他的臉上被皮鞋踢開了幾個豁口,血已經凝結了,成了幾塊紅色的痂。昨天的一頓毒打,徹底喚醒了沉寂在他體內多年的江湖烙印,澎湃而出的血性燃燒着他的心他的肺。
夜風如刀。宿雲微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心頭卻一陣火燙。兩個人當晚就踏上了北歸的列車。帶着仇恨,兩個人在誰也沒料到的情況下,重新出現在了天都市。
雷猛和宿雲微兩人全都刻意地經過了改裝,兩人剃了光頭,戴着在廣州買的假髮,長長的頭髮遮住了他們的上半張臉,高高豎起的衣領擋住了他們的下半張臉,無時無刻不在透放狡黠歹毒的眼神被寬闊的墨鏡蓋的嚴嚴實實。兩個人就象正趕回家過年的採購員一樣,腳步匆匆地涌進了火車站的人流。
“我想先回去看看我女兒”雷猛顳顬道。
“近鄉情更怯啊!雷爺,算了不看也許更好。”宿雲微道。
“你呢,不想回家看看你老婆?”雷猛問道。
“不了。走到這一步了,我也管不了她了。我的命是雷爺的,不是她的。你看,火車站現在挺漂亮的。漂亮的東西哪都有不是。”宿雲微說道。
“恩那,連以前討厭的小偷也沒了,一個也沒了。”雷猛呆了呆,摸出了一支菸塞進了嘴裡。
“其實道明臣不得不承認,的確是個人才。”宿雲微沉吟斟酌着說道,他的眼神微微瞄向了雷猛,他發現雷猛的臉上因爲聽到這個名字而忍不住地一陣痙攣。
“吊個人才!”雷猛恨恨地說道,“我剛剛去上廁所尿尿,看門的老阿每居然還問我要二分錢,這種主意只有這樣鑽到錢眼裡的人才能想的出來。”
“下一步該怎麼辦?雷爺,我聽你的。”宿雲微低聲問道。
“怎麼辦?幹掉道明臣!我的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雷猛手顫抖着點着了香菸,他的聲音也帶着顫音。
“我知道但是該怎麼辦呢?”宿雲微說道,“這個傢伙出了名的能打,越戰時是偵察兵出身,一個人能徒手格殺幾個越南特工,據說他是被部隊趕回來的,就是因爲虐殺戰俘。”
“怎麼辦?都到了這一步了,你說能怎麼辦?他也是肉做的,不他就不會死?”雷猛瞪住了宿雲微。
“我不是這個意思。”宿雲微說道,“我的意思是,硬拼肯定不是辦法。”
“你是我的白紙扇,我聽你的。”雷猛迅速地吸了口氣,努力地使自己能平靜下來。
“我有兩個辦法,第一,搞槍,打冷槍。爭取一槍斃了他,我們從此亡命天涯。第二,慢慢來,我們黃幫在城西這麼多年,爛船也有三斤釘,我們重新發展,再把他擠垮弄死。”宿雲微的眼睛抽緊了。
“重新發展?談何容易!我們的馬崽全樹倒猢猻散了,槍稈子裡出政權吧?我們拿什麼去擠兌他?我們的地盤呢?雖說我們身上有點錢,可這點錢跟道明臣比起來,算什麼?再說了,我們幫會的事還不知道上面是怎麼說的呢。”雷猛苦笑道。
“雷爺!”宿雲微急道,“政府已經打掉了一個,短時間之內沒聽到抓捕的風聲,證明這事註定是完了,我想這時候黎叔沒理由再出賣你我,畢竟他自己也有把柄在我們手裡不是。至於地盤,道明臣他也是白手起家,我們爲什麼不能?我有辦法”
“你不要說了。”雷猛打斷了他的話,“你是不是怕了?”
“雷爺!”宿雲微怔住了。
“你是不是怕了?”雷猛呼吸粗重了起來。
“我是有卵蛋的爺們!”宿雲微噙着淚花說道,“我跟了雷爺之後,就不知道什麼叫怕過,爲了雷爺,我可以去死!”
雷猛沉默了,陽光下,他顧不得一切,緊緊地摟住了宿雲微,緊緊地。
“好兄弟!”雷猛嘶啞着嗓音說道。
“我們就去搞槍,幹掉道明臣!”宿雲微也嘶啞着嗓音在低吼。
“怎麼搞?”
“雷爺,你忘了一個人吧?”
“誰?”
“駱四!”宿雲微眯起了雙眼,“這傢伙以前是搞金工的,造槍可是他的強項!”
“我怎麼把這碴給忘了。”雷猛一拍腦門,旋即又苦惱道:“只是這小子已經不趟江湖了,好象道明臣和他關係不賴,我們這樣搞,他會不會把我們給賣了?”
“你以爲他還能再活着向道明臣報告嗎?”宿雲微冷笑了,笑的就象一條捕食前的毒蛇。
雷猛看住了他,也笑了。
“那還等什麼?”雷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