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念生一時又指着遠處假山之上垂掛的冰柱,“那冰凌子可像不像玉筍石?‘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松蘿萬朵銀’,這句最合此處的景色,孩兒最喜歡……”
白清水遠遠立着,聽着這小少爺的話,都忍不住暗暗爲這小孩豎起大拇指,當真是孺子可教,此番連消帶打,寓情於景,若非她此前有囑咐過他,連她都要被這孩子騙過去。
那側謝夫人果然上當,已經又蹲下來一把將他摟住,“心肝兒、寶貝兒”喊個不停,“即便要讀書,也不該來這湖邊,若是吹了冷風……”
“孃親。”謝念生的小嘴又嘟了嘟,一隻胖呼呼的小手提了提身上的大氅,“您看孩兒穿了這樣多的衣裳,又有暖爐。青水怕我冷着,特地把她自己的大氅都給孩兒披上了……”
謝夫人這才方又望了白清水一眼,點點頭道,“你這丫頭倒是懂事。”
“回夫人,這是奴婢應該的。”白清水微低着頭,不卑不亢,卻是一句多話也無,絲毫沒有邀功的意思。
謝夫人就暗暗點了點頭,猛的又想起了什麼,冷聲道,“你這丫頭,不是你來報說小少爺偷偷來湖面踩冰玩嗎?”
此話卻是向着她身後的青瀾說的。
那青瀾其實方纔一到這湖邊便已覺不對勁,早已心跳如鼓。此時謝夫人問來,如何不怕,猛的就跪了下來,“奴婢、奴婢……”
“孃親……”謝念生鼓着嘴,嬌聲道,“孃親別聽她胡說。我今日是央着青水陪我踩冰來着,但是青水說了,眼下出了十五,天氣要暖和起來了,湖面的冰也要化了。孃親,你看……”他一邊說一邊指着冰面上的那個大窟窿,“那處都已經化掉了呢。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孩兒不會如此不愛惜自己,惹孃親擔憂的……”
謝夫人一把將謝念生抱了起來,親暱道,“是是是,咱們念哥兒最是懂事。瞧瞧你,鼻尖都紅了。雖說是穿得多,卻也不能在這外頭呆久了。走,跟娘回屋。”
謝念生就趴在謝夫人的肩頭,朝白清水招招手,眼睛亮晶晶的,卻是在偷笑呢。白清水佯怒的瞪他一眼,也笑了一笑,跟在謝夫人身後,卻是管不得方纔替謝念生換下的那一包衣物了,自回鬥墨軒的西院裡安置,待謝夫人一走,到底是怕謝念生着涼,便就又去廚房熬了一碗薑湯來給謝念生喝。
不料一進到房裡,就見謝念生正在發着脾氣,這孩子坐在堂屋裡,雙臂抱在胸前,大丫頭青瀾正跪在地上,不住求饒,“小少爺,奴婢今日也是因擔心小少爺的安危纔去請的夫人的。”
“哼!”謝念生嘟着嘴。
聽到白清水行進來的聲音,青瀾眼睛一亮,指着白清水道,“是你,是你故意設局害我的!”
謝念生一見白清水進來,竟然跳下凳子,張着雙臂要白清水抱,白清水頗是詫異,見這孩
子一雙眼亮晶晶的,一雙小手微鬥,想來顯是還沒有從落水的恐懼之中完全回過神來。倒是難爲他方纔陪着自己在謝夫人跟前演了這一場戲。
就將那薑湯放下,俯下身,一把將他抱起來,謝念生趴在她肩頭,雙手摟住她脖子,摟得極緊,果真是嚇着了的。
白清水就拍拍他的背,一邊皺了皺眉,“青瀾姐姐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明明聽到你在房裡與小少爺說要偷偷帶他來踩冰玩的!”青瀾指着她怒道,“你還故意叫人看着房門不讓我們進……”
白清水冷笑聲不止,“不讓你進,你不還是一樣闖了進來?小少爺的話,看來對青瀾姐姐根本是沒有用的!青瀾姐姐多厲害啊,主子的房門說闖便闖,換做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纔是這鬥墨軒裡的正經主子呢……”
白清水此話不可謂不誅心,言外之意,便是要把“僕大欺主”這個罪名往她頭上栽了。就將青瀾頓時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指着她,“你……你血口噴人!”
“青瀾姐姐該不會是因爲看不慣青水在小少爺身邊服侍,所以一見她陪着小少爺去湖邊唸書故意如此吧?”卻是一個長得極是俏麗的丫環突然開口道。
“我們都在院裡服侍,怎的都沒有聽見小少爺說要去湖面踩冰玩?何況假若青瀾姐姐你所言不假,爲何明知小少爺是去湖面踩冰,卻不叫我們先來勸阻小少爺?反而捨近求遠去找夫人。需知從鬥墨軒到內院通知夫人,一去一回,少說不得要一柱香的時間?可知如果小少爺當真是踩冰玩耍,若是出了意外,等到夫人去救,只怕一切都遲了……”
白清水立在那裡便是眼睛一亮,暗讚一聲好丫頭,不料自己初到這鬥墨軒的西偏院,竟是就有人出手相助,想來這位青瀾姑娘平日的確是爲人囂張,在這院子裡結了冤仇不少。
謝念生到底是年歲小,不曾想這其中的道道,經這丫環一說,頓時恍然大悟,望了白清水一眼,總算是明白爲何方纔在湖邊謝夫人到之前她對自己的一番交待,一張小臉就氣得通紅了,鼓着腮幫子,惡狠狠的回過頭瞪着這青瀾,怒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壞!”
白清水聽他如此說,一時心中不由得一顫,若說起壞,她白清水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青瀾彼時已經是淚眼模糊,忙跪地求饒道,“奴婢,奴婢沒有……”
“你沒有?”卻是奶孃張嬸開了口,“你沒有夫人怎會知道得那麼快?小少爺住在三少爺的院子裡,出了事情,你不先報給三少爺,反是跑到內院去告訴夫人。你這是誠心叫內院的姨娘們看鬥墨軒笑話不成?還是說你想明擺着要告訴她們,堂堂三少爺,連自己院裡的事都處理不好,竟要你這小小丫頭越而去報給夫人?!”
“更何況,你如此拖延時間,莫不是當真想害了小少爺,你可知小
少爺若是出了半點事,咱們這院子裡的所有人,豈還能有活命的機會?!”
青瀾這回卻是徹底傻了眼,呆坐在地上良久,聽得奶孃繼續道,“我看你主意大的很!即如此,我們這小偏院廟小,怕是供不了你這尊大佛。謝福你去請蘭媽媽過來,她這侄女心大着呢,還是叫她另外給她安排一個主子去。”
白清水一時都傻眼了,不料這位奶孃竟然如此不畏權貴,聽聞大院的蘭媽媽年輕時可是謝家太夫人的陪嫁,在謝府汲汲營營多年,在府裡的關係又錯宗複雜,這樣的人她都敢得罪?難道當真不愧薑還是老的辣?
白清水忍不住就在心裡也朝她豎起了大拇指,只是下一刻,就看見青瀾望着自己的眼神竟是要將她吃了一般,頓時暗叫不好,這最大的壞人,卻還是被算在自己頭上了。
眼見着那叫謝福的忙忙去了,不一刻,便來了一個婆子,約摸五十來歲,身材精幹,半頭銀絲,梳得一絲不苟,絲毫也沒有前幾日在這府裡見到的幾個婆子的粗鄙之氣。
來者正是蘭媽媽。
白清水原本尚想求求情,但細一想,這位青瀾姐因爲上回那位赤霞姐的事,原便對自己心有成見,即然兩人早不對付,讓這樣的人跟自己同在一處院中,豈非是成心給自己添堵?索性也就閉了嘴,由得謝念生的奶孃與這蘭媽媽說了,蘭媽媽一張老臉,竟是有些微赧,望着謝念生,“小少爺的意思是。”
“哼。”謝念生顯然是真生了氣,小臉偏向一邊,嘟着嘴道,“我這裡有了青水,不用她了。”
蘭媽媽便知此事已是沒有回頭了,瞪了青瀾一眼,朝謝念生道,“那奴婢便將青瀾帶回去,別作安排了。”又冷冷朝跪在地上的青瀾道,“還不快作別你的主子,跟我走?”
青瀾淌了滿臉的淚,朝謝念生磕了一個頭,站起來跟着蘭媽媽走了出去,行至檐下,回過頭,望了白清水一眼,眼中的恨意,只叫白清水驚訝不已,一時皺皺眉,卻見那位蘭媽媽亦順着青瀾的眼光望了自己一眼,卻是古井無波,相比青瀾的毫無掩飾,這般平靜之態,反而叫白清水更爲驚心。
青瀾一走,衆人竟然歡呼起來,連奶孃的臉上都掛滿了笑意,謝念生的貼身小廝福安更是拍掌道,“哎喲,往後可總算是不用再受她的氣了。”
這才知道原來是這青瀾仗着自己是蘭媽媽的親信,在這院裡作威作福,平日裡除了謝念生,幾乎沒有未曾受過她刁難的。一時衆人竟是都覺白清水真可謂是大家的福音,白清水又向來是自來熟的性子,瞬時便與衆人攀上了話,一番介紹下來,原來這院裡的另一個大丫環,正是方纔幫腔於自己的,名喚作巧蓮,另三個小丫頭,名兒乃是這位小少爺所賜,竟然分別叫做:紅兒、綠兒、紫兒,至於兩個小廝,一個福安,一個福祿,望去都是老實可靠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