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只待這兄弟倆消失在門口,良久,都是坐在蹋上,未發一言。
西晴坐在她旁邊直愣愣將她瞧着,她也渾不知,胸中似被什麼堵着、塞着,像是入梅季裡的細雨天,潮溼陰沉,前路迷茫。
西晴見她眼眶微有紅意,只當她是被謝楠生給欺負狠了,在一旁哼聲埋怨,“三少爺真是過份。你對謝府有這樣大的恩情,他竟然還是這樣戲弄你。上回被小少爺射穿胸口,這回又撞傷了額頭……”
白清水怔了怔神,卻又解釋道,“不是的。今日之事,都是我自己的錯,跟三少爺無關,不是因爲他的。往後你在三少爺跟前說話,需得小心着些,別惹惱了他……”
“是麼?”西晴眼露疑惑,眉毛一舒,臉上突然帶起一股揶揄的笑意,推推她的臂,不懷好意道,“小蹄子,你對三少爺,是不是動了什麼不該動的心思?”
白清水頓時一驚,語氣裡就有了一股怒意,回身將她一推,冰冷道,“你胡說什麼!”
西晴叫她一推,坐立不穩,差點跌下蹋去,驚呼一聲,委屈道,“青水,你幹什麼嘛。”
白清水忙一把又扯住了她,陪着不是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西晴撅嘴哼了一聲,“看你還敢說我胡說。你分明就是對三少爺動了情,你不知道剛剛三少爺牽着小少爺出門時,你看着他的眼神,像個小怨婦似的……”
“西晴!”白清水的臉頓時變得蒼白,怒喝一聲,伸手又要來打她,“我叫你再胡說!”
西晴頓時就嘻嘻笑起來,跳下踏站在房中央看着她,“我就要說我就要說。你分明是看上三少爺了,你還不承認。哎呀,你說你要是成了三少奶奶,那往後有你罩着我和西雨,那我們的日子就好過羅……”
“你還敢亂說。”白清水的臉色愈加荒亂,苦於腳不能下地,也不能去追她,只好道,“你不要亂說了。三少爺是什麼人,我不過是一個丫環。你再亂說,傳出去莫要惹人恥笑我,到時候我可還如何在鬥墨軒裡立足!”
西晴面色不變,捂嘴笑道,“他們愛說就讓他們說去。只要三少爺喜歡你就可以了。”
“你……”白清水一口氣順不過來,差點要叫西晴給氣死,指着她,抖着脣道,“你越說越沒邊。你是看我腳不好,就故意來打趣我是不是?你沒看三少爺不但有林家小姐,還有表小姐,又還有紅櫻弄梅他們四個大丫環。若是隔牆有耳將你的話聽去,我在這謝府只怕都要死無全屍!”
西晴這才捂着嘴,眼睛骨碌碌轉了兩圈,竟當真跑到外頭左右看了兩眼,方又折回來,“你放心,此刻沒人。”
白清水只能沒好氣的朝她翻了個大白眼,長出一口氣,往後一倒,躺倒在蹋上,喃喃道,“我和他沒有可能的。”
“怎麼沒可能?”西晴坐在她旁邊低聲道,“丫環怎麼了?只要三少爺肯替你開臉,你怕什麼?你自己再用點勁,使點手段,綁着三少爺幾日,等懷上孩子,一準就是鬥墨軒的姨娘。赤霞不就是麼?聽說等她的孩子生下來,若是個少爺,老爺就要將她擡做十四姨娘……”
白清水聽她如此,只覺心中翻江倒海的難受,眼角竟然又溢出了一嘀眼淚。她迅速擡手,將那淚擦掉,所幸西晴還在喃喃而語,“唉,赤霞若是擡了十四姨娘,我們可怎麼辦,非得被她找理由刁難不可……”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叫我給三少爺做通房丫頭麼?”白清水躺在蹋上,雙眼望着房頂那極粗的梁木,口
中喃喃。
西晴略有些驚訝,這才扭頭來看她的神色,見她臉色清冷,無悲無喜,淡淡道,“我們做丫環的,難道還真想做太太不成?”
見白清水不說話,又繼續道,“想是做太太也不是不可,請主子挑個有前途的小廝嫁了,也算是正經的太太。但是比起做府裡這些小廝們的太太,還不如做三少爺的通房。”
“若是肚子爭氣,生下一男半女,擡了姨娘,下半生的日子就有了着落。若是兒女爭氣,將來母憑子貴,自然是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看二姨娘,不就是麼……”
“通房丫頭?”白清水幾乎想大笑出聲,卻又覺渾身泛力,一時心中竟然空落落的,躺在那裡道,“難道叫我一生困在這一方院落裡,大門不能邁,二門不能出?除了節慶日裡能與夫君同桌吃飯,平日連夫君的面也見不着。還得日日想着同這個姨娘鬥法,提防那個姨娘的暗害。”
“若是生不出孩子,就一輩子當個通房丫頭,除了給少爺暖牀,還能做什麼?以色事人,你以爲能長久麼?若是少爺哪天膩了,將你拋在一旁,你以爲通房丫頭的地位能高過丫環的地位去?”
西晴聽了她的言,一時怔怔無語,良久,方嘆息一聲,“可若是叫你嫁個小廝,一輩子服侍主子,生的兒女也一輩子爲奴爲婢,你又甘心麼?”
甘心麼?
自然是不能甘心的,否則她怎會冒了那樣大的風險進來偷方子?
現下方子到手,該是她從此顛覆以往人生的時候了。
可是爲何心中竟是這樣空?空到她忍不住想大哭一聲,可是那眼淚卻堵在心裡,出不來。
“總要拼一拼才知道。”她似乎是在給自己打氣,“你不拼,怎麼知道未來的日子?嫁個身家清白的,即便不富不貴,但若夫妻同心,一心一意,好好經營,那樣的日子總要好過一個大宅裡姨娘過的日子。”
白清水頓了一頓,又道:
“難道謝府那些骯髒事,你看得還少?便說這次夫人被綁,我只怕還是因爲女人的事。老爺風流,你還指着他生出的兒子能是個再世柳下惠?能對女子一往情深?還沒有成家立業呢,就已經有了林小姐、表小姐、紅櫻、赤霞……”
“往後什麼對三少爺有意無意的話,你再莫要說了。你若再說,我一定撕了你的嘴!”
西晴就撇撇嘴,從踏上下來:“不說就不說。我不過就是玩笑玩笑。那些心思還是少生的好,省得給自己找麻煩。你以爲我不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
不過是少女的一點綺思。
哪個不盼望自己能尋着那良人,一心一意,一生一代,舉案齊眉?
康宗巖曾與她月下相會,對月起誓,一生唯她一人。
他纔是良人。
謝楠生不是。
白清水突然望着房頂就笑了。
這會子才似下定了決心一般,再不去想多的事。猛從蹋上坐起來,見西晴已經將桌上的碗碟收拾好,問道,“你可知夫人是如何回來的?”
“說是有個樵夫去報了官,臨縣的縣老爺當即就領着官兵去圍了山,但是去得太遲了,山上的小屋裡早就沒人了……”
白清水點點頭,想起自己從那山坡上滾到那水溝裡,都不知昏迷了多久。他們怕她告官,自是要先將謝夫人轉移了。
“那後來呢?”
“後來老爺與三少爺也趕了過去,在搜山的時候,撿到了夫人隨身帶的一個香囊,還有
些碎布條。原來是夫人撕裂了自己的衣裳,一路之上留下了記號,三少爺順着她的記號才找到她的。”
“那綁匪抓着了嗎?”
“說是抓着了一個,旁的都跑了……”
白清水點點頭,又問,“西雨是怎麼回事?怎會罰去守後院了?”
“那個死蹄子。”白清水不說倒好,一說起,西晴就滿腔的怒火,“叫她給你守夜,她倒是好,睡得跟個死豬似的。三少爺來了都不知道,後來還是三少爺發了火,在她頭上淋了一碗茶水纔將她叫醒來……”
白清水心中咯噔一聲響,知道果然是那根銀香惹的禍,吞吞吐吐道,“許是她太累了。”
“大約是吧。”西晴嘆息一聲,“可惜偏叫三少爺給撞見了,三少爺能饒她麼?都不知道三少爺怎麼會生那樣大的氣。”
西晴眼睛閃了一閃,又笑着移到白清水面前,“我都說了吧,三少爺對你不一般,你還是再想想……”
白清水見她兩句話就又給繞了回來,頓時又沒好氣的翻個白眼,說道,“改天我向夫人求求情,請她將西雨調回來。”
如此過得兩日,連日裡,竟然是流水般的賞賜被內院的下人們送進她屋子裡來,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已是連桌上都擺不下了。只言道都是夫人與老爺的賞,贊她此番救主有功,乃是謝府的大功臣!
白清水推脫兩句,見推脫不得,索性也就收下了。
待腳上的傷漸好,自是忙不迭前來向謝夫人問安。
謝夫人彼時正倚在貴妃塌上飲茶,見到她,眼中滿是歡喜,朝她招手道,“清水,好孩子,你可來了。來,過來,坐到我身邊來。”
白清水依言行上前去,在蹋邊坐下,笑着道,“夫人可大好了吧?”
“腳傷了筋骨,還得再養些時日。”謝夫人慈愛的拍拍她的手,“好姑娘,可多虧了你。”
“都是奴婢應該做的。”白清水道,頓了頓,又道,“夫人,在山上的時候,您與奴婢分開前,對奴婢囑咐的話,奴婢還記着,只是當日一回來就昏過去了,直到醒來才與三少爺說……”
謝夫人擡眼望了望那隻狐狸偷雞瓶,笑道,“我自有主張的,此事你不用再管了。你且放寬心罷。”
白清水就笑着點點頭,對於被綁一事,仍是疑問諸多,問及謝夫人,她卻語中躲閃,只道,“此事乃是多年前的舊仇,都是老爺留下的風流債,不提也罷。你也別多問了,有些事情,知道多了,對你並沒有什麼好……”
白清水見她如此,自是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卻又想到那日在柴房裡時,那女子對自己說的話,竟然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到底會是誰想要她的命?
在這謝府,她統共得罪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卻也還不至於到要她的命這麼大的仇恨上罷?
她思來想去,念及過往,也唯有在這謝府得罪的人多些,一時便斷定想要她命的人,定然是謝府中人無疑。
如此念頭一生了根,便在腦海裡瘋長,頓時如芒在背,彷彿這謝府便是那龍譚虎穴,唯有儘快離開纔好。
到了這日,便以想要回家看看她娘爲藉口,收拾了一個小包袱,揣着那八道胭脂的方子,一出了後門,就往康宗巖家中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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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