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剩下的幾日竟然風平浪靜,每日做完手頭的活計,因又得了看顧那兩隻大鵝的活,便就每日清晨、傍晚各去餵食一次,倒也清閒。
過了三四日,謝楠生那頭仍是無一絲波瀾,白清水心裡想着畢竟自己與他的過節也不過小事一樁,加之他又整了自己幾次,大約心頭火泄了,他又忙於準備科舉一事,想必便是將自己這一樁子事給忘了,更況自己一介丫環,那少爺想來也是屑於總與自己爲難罷?
一時不免就心中得意,只覺魚兒入了水,往後只一門心思偷得那幾道方子便是了。如此一來,原本被激起的反抗之心便熄了火,熱血歸於平靜,整個人便鬆懈下來,緊繃的腦子裡一鬆,竟是覺得前所未有的勞累,因而這日一吃完晚飯,洗漱畢了,便早早鑽進被窩睡了。
這一夜的睡眠真可謂是入謝府以來睡得最爲安穩的一日,連公雞打鳴都不曾聽到,只待聽到幾聲脆響,臉上吃疼,方猛的醒過來,方知竟是有人正往自己臉上扇着耳光。一個三大五粗的婆子立於牀前,橫眉倒豎,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她怒罵,“你個死懶蹄子,看看這都什麼時辰了?你竟還敢在這裡睡大覺?!”
白清水這人其實是有些起牀之氣的,當即被子一掀,喝將起來,“起遲了就起遲了,你打我幹什麼?打人不打臉,你沒有聽說過嗎?!”
那婆子一時竟然愣了一愣,也不料到這個小丫環膽大如斯,隨即反應過來,揚手就又給了她一巴掌,打得白清水腦子一偏,頓時起牀之氣盡消,滿臉的懊惱,只得嘴裡告饒,“對不起令媽媽,我,我睡過頭了......”
那叫令媽媽的冷哼一聲,狠狠給了她一記白眼,“今日你的早飯沒有了!院裡所有灑掃工作歸你一人!午時之前若是做不完,午飯你也別想吃了!”
白清水心中哀嘆一聲,就跌坐在牀前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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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爺的書房名叫攬月樓,臨窗前置了一桌,是三少爺平日裡臨畫之地,窗外正對着花園影致,頗是悅目。
眼下是冬季,百花凋零,唯有梅花綻放。攬月樓窗前的梅花與大院的那株又不同,此株枝幹自然扭曲,樹冠散曲自然,宛若游龍,此時梅花綻放,其色雪白,香若凝脂。此情此景,不畫下來,是真略有幾分“暴殄天物”的。
三少爺在炭爐上烤烤了手,又喝了一口熱茶,便就在桌前將一張宣紙鋪就開來。
擺了狼豪筆,調了墨與硃砂,略沉一口氣,提筆作畫,真真是恣意而灑脫。
梅花暗香浮動,三少爺的嘴角含起一股笑意來,下一刻,那笑就頓在了那裡,上彎的嘴脣漸平,他的眼睛就微微眯了一眯。
梅樹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青布衫子丫頭,手中握着一把大笤帚,潔白的臉頰之上,左右幾個掌印,頗是明顯,她此刻滿臉苦色的,正掃着樹下的枯葉。
謝楠生彎下去的嘴角就又彎了上來,看到她狼狽的樣子,三少爺心裡還是覺得很高興的。
白清水此時卻是滿肚的苦楚,這院裡的下人們原本因着她得罪三少爺,被放了鵝,又收了她的禮,心裡對她多少也有些同情的,哪知這姑娘卻是個嘴上沒把門的,竟然又出言氣走了禮賢下士給她送跌打藥的三少爺,後來雖是爲少爺守了一夜的夜,但是聽弄梅講,不過是睡在外間
,的確是守夜的,並不曾擡舉她。
一時衆人弄不明白主子的心意,這幾日陸陸續續,竟是又都將原本收了她的禮給還了回來。
白清水便知此番收買人心是又失敗了。心裡仍是記掛着康二爺的大計,眼下唯有儘快尋着那八道方子,儘快離開這謝府方是上策。
她一邊掃着院子,一邊就左右打量這院落,將這院中各處物什、去路一一記了,就聽得遠處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你在那裡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她驚了一跳,徇聲而望,透過寫意扭曲的梅樹望過去,就見雪白花影后頭的窗口,站了一個錦衣男子,一雙桃花眼笑眯眯的,赫然是前幾日那位與她對奕的手下敗將了。
“你過來。”三少爺說。
她扁扁嘴,抓着笤帚轉過那梅樹,來至窗前,朝他行了一禮,“見過三少爺。”
“你在這裡幹什麼?”三少爺臨窗而立,居高臨下的望着她。
明知故問,沒看到我在這裡掃樹葉子和落花麼?
“奴婢在此處灑掃。”白清水恭敬答道。
扎一對垂掛髻的小丫頭聲音脆脆的,三少爺也不知自己爲何心情這樣好,“都這個時辰了,你竟纔來灑掃?你是歸哪個婆子管的?將她叫來!”
白清水不知這少爺又是哪根筋搭不對了,只得道:“此處是最後一處,旁處我都已經打掃完了。”
三少爺就皺皺眉,“今日這整個院子都是你一人掃的?”
“是。”白清水斂眉道。
三少爺對她今日見着自己的表現還是相當滿意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眯,聲音不自覺拔高道,“怎麼回事?你房裡不是住了三人?”
“奴婢今日起遲了,所以令媽媽罰我一人打掃。”白清水垂着頭,咬牙道。
三少爺的一張臉頓時就樂開了花,雙手背在背後,點點頭道,“你打掃完了進來,爺我有事吩咐。”
“你又想幹什麼?我,我不去!”白清水下意識的就握着笤帚朝後退。
三少爺見她一聞聽自己叫他進來時的表情竟是如同見着鬼一般可怖,一雙眉頭就又擰了起來,“丫頭回主子的話時該如何回,令媽媽沒有教你過嗎?!”
他要端少爺的架子,白清水是絲毫辦法也沒有的,只得斂了眉,握着笤帚朝他行了一禮,低聲道,“是。”
“大點聲。”三少爺說。
“是。奴婢知道了。”白清水道。
三少爺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嗯,你去吧。”
白清水在院中足足耗了近半個時辰,每每擡頭望去,就望見窗口坐着的那個人,心中憤恨,活便幹得格外的慢。直待窗邊的三少爺不耐煩起來,“你若再磨蹭,往後整個鬥墨軒的灑掃都歸你一人!”
白清水一驚,頓時手下如有神,“刷刷刷”將整個小院掃得是一片枯葉也尋不見。
三少爺在窗口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覺地就含了一股笑,直待白清水立在門口朝他請安,“不知少爺有何吩咐。”
他方驚醒過來,桌上的萱紙之上,滿株龍遊白梅怒放,花影層疊之下,一個青衫女子,正低眉垂目,手握笤帚,輕掃地上落的梅花……
三少爺對自己的這副畫作還是頗滿意的,可惜的就是那個掃地的丫頭,抓個笤帚,當真是大煞風
景。三少爺又搖搖頭,嘆息了一聲,不過因爲有個人影在,襯得這株龍遊更是俊美,那也總是好的。
他就點點頭,朝外頭道,“你進來。”
白清水哪裡肯進,站在門口猶豫不決,“我……奴婢就不進了,少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三少爺手中的筆就往桌上重重一放,“叫你進來你便進來,小小丫頭,還敢頂嘴?!”
白清水只覺自己當真是可憐,已然是成了那案上魚肉,只能任這少爺宰割了。擡步緩緩行進來,三少爺已經又取了一張宣紙將桌上的畫蓋住了,這才站起身,行至她跟前,語氣裡的嫌氣之意頗濃,“髒兮兮的,去淨手。”
白清水轉身就往外走,又被他一把揪住了,“你去哪裡?”
“我,我去,淨手……”白清水一雙無辜的清水眼望着他。
下一刻,她已經叫他揪着進了西側的淨房。未等丫頭進了少爺的淨房,那也真可謂是開了眼,白清水大氣也不敢多出,只胡亂洗了手,又叫他揪着出來,行至書房的西窗之下。
“擺棋。”三少爺吩咐道。
原來是下棋啊,白清水心道,還以爲這人想幹什麼呢。
如此一想,竟是臉都紅了。
謝楠生見她紅了臉頰,心下納罕,這姑娘低眉順眼的樣子,倒也並不十分的討人嫌。只是他一想到自己自上回在那茶園裡輸棋給她,也過去有近小半年時日,這小半年裡自己勤學苦練,銀城的達官仕子們日日叫他逼着陪他下棋,已然是叫苦不迭,目的也不過是想有朝一日能贏她一回,以雪當日之恥。
可是自己練了這樣久,前兩日對奕,不過盞茶功夫,自己便又輸給了她。謝楠生想想就便覺得很窩火。
三少爺的一張臉就冷了下來,桃花眼裡的笑意也沒有了,就坐到了棋臺跟前。
白清水見他坐下,便也跟着坐了下去,屁股將將只挨着凳子,三少爺的眉毛便是一擡,“誰叫你坐下的?”
白清水就猛地從凳上彈了起來,立在那裡,一雙手緊握着,垂着頭道,“奴婢該死。”
三少爺不置可否,沉吟片刻道,“讓你一子,你先走。”
白清水心中不以爲然,正欲開口,又怕得罪了這位少爺,吞吞吐吐道,“不,不需要的……”
“叫你走你便走。”三少爺不耐道,“真是囉嗦。”
白清水深吸一口氣,暗自咬牙,今日我若不將你殺個片甲不留,我這白字便倒過來寫!
一時伸出手去,行了一子。
謝楠生的棋藝,較之當日在茶園裡兩人對奕時,的確是精進不少,白清水見他棋路暢通,每行一步,幾乎是不假思索,可見此人已然是記了棋路不少。
只是到底也比不得她,她打八歲起便跟着她師傅解殘局,經她手解過的局,已然是不勝枚數。
半盞茶後,三少爺開始沉吟,棋路便慢了下來。她望着他凝思的樣子,一時心裡就有些猶豫,前兩日贏了他一局,就被指去喂大鵝,今日若是再贏他……
好漢不吃眼前虧。
她便有意賣個破綻給他,這三少爺與自己下棋,不過就是口中憋了一口氣罷了,若是叫他贏自己一次,指不定能出了他心中的惡氣,往後她在這鬥墨軒的日子,想來要好過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