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感受到他的鼻息溫溫的,噴在自己耳側,臉上就微有了些紅意。
謝楠生抿着脣,微俯着頭,只把一雙眼將她看着。
白清水的額生得白淨而飽滿,橫一對遠山如黛般的眉,她的睫毛極長,卷而翹,像是兩把小刷子似的,只惹他心中發軟,再聞到她身上的馨香,他喉頭就滾了滾,輕聲道,“謝謝你將我娘接過來。”
白清水那捲翹的睫抖了一抖,嘴脣抿了抿,卻也不說話,又轉到他身後,幫他抹平了肩頭的褶皺,只是轉而朝他說道,“你向來叫人侍候慣了,若是不慣,就還是將她們幾人帶在身邊吧。”
謝楠生不動聲色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說道,“說了不要人服侍,便不要人服侍。你若不幫我,我自己學着就是了。”
話已至此,便是白清水再生他的氣,也難免在他背後浮起了一個笑來。
他若肯服軟,給她的承諾若當真能做到,她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是否原諒他……
而謝楠生已經轉了身,抿着脣,伸手就將她的手抓在了自己的手心裡,說道,“咱們去給娘請安。”
白清水心中一驚,掙了兩掙,也沒有掙脫,聽他說道,“總不能叫下人覺着郡主郡馬新婚每日便不和。”
白清水就鼓了鼓腮,望着自己的手整個叫他抓在手心裡,到底是沒有再掙,跟着他的步伐,出了門,直往前廳而來。
彼時陽光緩緩升起,新晉的公公婆婆早在廳前候了多時。
白清水一行入進去,就見謝夫人與謝老爺端坐堂前,只是兩人也不言語,尤其是謝夫人,那打坐如鐘的姿態,竟真真如是個女觀音似的,看來當真是從那廟裡日日理佛給練出了這等平心靜氣之態。
謝老爺一見到白清水進來,就猛站起來,臉上浮起一個略有些尷尬的笑。
如何能不尷尬呢?
從前被自己詬病出身太差配不上自己兒子的少女,搖身一變竟是個郡主,原本想着以貴親王的氣性,定然這兩人此生無緣。
他自己是個外官,兒子雖是被點了狀元,但若當真能得王爺親眼,往後平步輕雲,那還不輕而易舉?
如此一想,早將一根腸兒悔青了,只恨自己當初有眼不識泰山,當初知道她是白鶯鶯之女,便該存了一個心眼。
遙想當年白鶯鶯的入幕之賓也就唯有貴親王一人而已,後來她無端失蹤,他竟是不曾往深裡想過,雖是也曾遺憾那等尤物失了蹤跡,到底只是個青樓女,加之後來貴親王建功立業,可沒有聽說過他竟早與她有了個女兒。
早知如此,當初便該一心成全了纔好。
看來還是他的這原配夫人眼光好,一眼認定了這個兒媳婦,沒想到竟有這樣的身份地位。
想到謝夫人,謝老爺的眼神就暗了一暗,他的這位夫人也是個氣性兒高,自打他決定將她送入廟中那刻起,他已是再未曾得到她正眼。
即便他有心修好,也難得她的回心轉意了。
謝老爺真是恨不能甩自己一個巴掌纔好。
他一輩子岌岌營營,一生撲在建功立業之上,雖說如今已官拜湖廣大員,但他喜好攀附權貴,爲了討好宮中的貴妃,得罪了自己的結髮妻子,爲了給兒子尋門好親事,又得罪了王爺同郡主。
現下倒是好,郡主與她婆婆同氣一枝,大約往後這家中,是沒有他這公公什麼事了。
這是辦的什麼事……
謝老爺如此懊惱之跡,耳聽得有個聲音傳來,“公公,請用茶。”
他猛回過神來,就見
白清水不知何時已經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舉着一杯茶,眉頭微擰,面露不鬱。
他吃了一驚,再一看她旁邊的謝楠生,亦是把一雙眼將他瞪着。
坐在他身側的二姨娘伸手就戳了戳他的肩,輕聲急道,“兒媳婦給老爺敬茶,老爺您在想什麼呢……”
謝老爺一驚,忙滿臉堆笑的,接過白清水手中的茶,喝了一大口後,笑着道,“乖啊。”就遞來一個大大的紅包給她。
白清水面無表情的接了過來,說道,“多謝公公。”
這才方又端了一杯丫環遞來的新茶,轉而跪到謝夫人跟前,臉上的笑意甜甜,說道,“娘用茶。”
謝夫人臉上的笑意亦是甜甜,接過茶來喝了一口,亦是遞上來一個大紅包後,又從身後夜心捧着的盤中拿過一對玉色和暢通透的鐲子,笑道,“這鐲子當日在廟中只給你了一隻,乃是他奶奶在我入門那日傳給我的,今日我再傳給你,希望郡主郡馬如這雙玉鐲一般,百年好合,百頭偕老。”
一邊說,一邊就將這鐲子左右一隻,幫她給帶上了,又拍拍她的手,囑咐道,“往後這鐲子可不能再隨便取下來。”
白清水的臉微微紅了一紅,道了謝,這才又端了一杯茶,敬了二姨娘。
二姨娘的一張臉都要笑僵了,喝了茶,又給了紅包壓了茶杯後,白清水方纔由丫環坐定了。
那廂謝念生笑意盈盈的就奔了上來,嘴中只呼三嫂,敬了茶,又得了白清水的紅包後,方又退了下去。
如此白清水只當禮見完了,正欲起身時,竟是又來了一人,由一個丫環撫着,埋着頭,一臉羞怯的,赫然竟是弄梅。
她一口氣哽上心頭,差點沒氣得將她遞上來的茶盅給摔了。
弄梅身上着一襲鵝黃長裙,頭髮挽成了髻,頭上插了一對珊瑚鎏金點翠髮釵,打扮得素淨而典雅,已是全不見了從前謝府時衆人口中的弄梅姐姐的那股子丫環氣,顯然是這段時日以來,在謝府養尊處優,過得頗是順心的。
白清水其實也知道事已至此,再是氣恨也是無用的。但心中就是不痛快,即便她與謝楠生當日沒有拜得成堂、未行六禮,但卻也是給了聘禮,從側門擡入謝家來的。往後除非出意外,那她便生是謝楠生的人,死是謝楠生的鬼!
當日自己在謝府堂前受辱,弄梅嬌嘀嘀跑進來,看着倒是明事理,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但誰人不知,她其實是一早便存了心思,若非對謝楠生情根生種,試問哪個女子,甘願做一個給夫家沖喜的妾?除非日後能生得一兒半女,否則便是連入謝家族譜的資格都沒有。
千防萬防,趕走了一個紅櫻,卻不料這平日裡溫厚和善的弄梅纔是那等在後頭的黃雀!
她有些惱恨的,擡頭就狠狠瞪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謝楠生。
謝楠生一見她的眼神望過來,心中就“咯噔”響了一聲,知道今日早晨那番做作是又白費了,千算萬算,哪料他這不開眼的爹,此番上京竟是會將弄梅也一併帶過來。
弄梅由丫環扶着,嬌嘀嘀的在白清水跟前跪了下來,依規矩行了禮,端起一碗茶,輕輕遞到白清水面前,柔聲恭敬道,“奴婢拜見郡主,請郡主用茶。”
白清水便是想挑她的錯處,也是挑不出來的,接過茶喝了一口,又朝立身後的紫鳶使了個眼色,紫鳶會意,忙不迭便將一個早已備好的紅包遞了過去。竟還另賞了弄梅一份見面禮,以顯清和郡主的大度。
如此,待敬完了茶,男女眷又分在東稍、西次間裡用了早飯之後,這才方各自散
了。
因是謝老爺在京不能久留,只待白清水三朝回門之後,便也要啓程回湘去,自是有許多事情要對謝楠生有個囑咐,白清水便就由着紫鳶攙着,自回了自己的院裡去了。
這郡主府因是皇帝賜的宅子,又經了貴親王兩月來命匠人的精心修繕,因而便修得頗是富麗堂皇。
雖說這是往後自己日日住的宅子,白清水卻沒怎麼來過,倒是紫鳶還比她熟些,由她攙着行在卵石鋪就的小徑之上,一路走,一路小聲道,“奴婢瞧着那弄梅姑娘長得倒是好看,只是一副狐媚子相,郡主往後可得提防着她些纔好。”
白清水一聽她提弄梅,便心生不鬱,一邊望着這園中的景緻,一邊懶懶道,“你才見她一面,倒是瞧出她生就了一副狐媚子相?”
“奴婢自然是瞧出來了。”紫鳶輕聲道,“郡主方纔只顧着瞪視郡馬爺,卻不知她拿眼神勾了郡馬爺多少次,瞧她那小家子樣,還當她多得臉不成。哼,虧得郡馬爺心裡眼裡都只有郡主一個,否則還不要叫她勾去了魂?”
白清水就微微有些吃驚,訝道,“你連她拿眼神勾他都瞧着了?你倒是觀察入微。”
紫鳶就掩着嘴笑了,說道,“那是自然的,郡主平日裡事兒忙,做奴婢的,自然需得幫着郡主時時留心着。”
白清水就拍了拍她的手,紫鳶見她一雙秀眉輕輕皺起,就又道,“奴婢有一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說。”白清水順手就在花圃裡掐了一朵菊花在手中輕輕轉着。
“郡主與郡馬爺的事,奴婢也曾問過巧蓮小姐……”紫鳶望了一眼白清水,見她神色平靜後,方又輕聲道,“奴婢覺着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郡主要顧着往後的日子纔好。難道郡主竟還想將咱們郡馬爺拱手讓給那個弄梅姨娘不成?”
白清水的眉頭就又擰了一擰,微有些煩意的將手中那花轉了轉,良久方道,“此事我自有主張。只是我纔回京不久,對這京中許多人與事都不甚熟悉,往後許多事,還需得你時刻提點着我。”
“郡主放心。”紫鳶笑着道,“咱們王爺知道郡主對宅院裡的事務都不太熟,陪嫁過來的丫環婆子們可都是府中的老人了,又向來是王爺最信得過的,而今跟着郡主,自然個個用心服侍郡主,忠貞不二的。”
白清水就低下了頭,喃喃道,“是他有心了。”
“郡主是咱們王爺最疼愛的女兒,自然是什麼都要爲郡主着想。”紫鳶笑道。
主僕兩個直待將這郡主府逛了一遍後,方打道回了白清水的住處,才一進到院裡,便見院中的幾個小丫環個個垂首肅立,一見到她來,忙躬身行禮道,“郡主。”
白清水皺皺眉,問道,“怎的全都站在這裡?”
“回郡主。”那小丫環說道,“郡馬爺在裡頭,奴婢們不敢前去打擾。”
白清水就怔了一怔,那人平日裡在他謝府作威作福還不夠,來了京城竟也不改,瞧將這幾個小丫環給嚇得,還說什麼是恭親王親自一一過目的老人?
她就冷哼一聲,一甩袖,朝幾個小丫環道,“你們出去。”
一時進到屋裡,便見謝楠生正手擰着眉,冷着一張臉,面無表情的將她看着。
白清水理也不理她,自顧進了西次間裡,拿了一本書,坐在西窗下的凳上翻着看。其實哪裡看得進去,自打她一進來,謝楠生便也跟了進來,立在門口,仍是一動不動將她看着。
白清水只覺自己的額頭都要叫他給盯穿了後,才聽得他開口問道,“你方纔去哪裡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