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着眼仰着頭迎接尚未變得熾烈的日光,讓暖意在臉上緩慢流淌。
幫羅姨曬完衣服、洗過菜後,我踱步至中庭,倚牆仰臉曬太陽。聽溫柔的風聲,想象自己仍在鯉城自家小院。
這是我補充能量的方式。
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我睜眼,恰好見律照川託了疊文件朝這邊而來,他邊走邊翻閱文件。
“早安,律少爺!”
猶豫片刻後,我擡手招呼。
律少爺擡眼,見是我,他腳步一澀,驀地轉身。因慣性,他手中的白色頓時紛揚上天,飄落一地。一張綠色的小硬紙片打中我的鞋面。我撿起失物正要遞還他,他已將散落的文件拾撿並胡亂捏在手中,匆匆離去。在徹底拐彎之前,他回頭看我一眼,這一眼令他分了神,腳下似絆到了什麼,毫無預警地,他狠狠跌倒在地!
我驚而捂嘴。
律少爺迅速站直、沒事人似的離開了……
噗嗤!我強捂住難忍的笑意。
在微曬的陽光裡,我覺得這個畫面有些熟悉。
今早,我們在餐廳碰面了。當時他嚷嚷着“我好餓”,卻在踏入餐廳與我四目相撞後,他立即改口“我不餓”,旋即走人。彼時他的態度和此刻,如出一轍。
這麼一看,我又想到,最近,我完美避開了所有與律少爺正面相對的可能。真的,是我完美避開的嗎?說他是望風而逃似乎更合適一些。
我將剛纔撿到的律照川的失物舉到眼前,是一張淺藍色的高鐵票,時間是幾周前,車票主人是律照川,終點則是我的老家——鯉城。
想了想,我將車票收進衣服口袋,緩步回房去。
明日下午,我要與張濟帆碰面,爲讓工作盡善盡美,我又握筆伏案至深夜。後來,我實在是困了,竟趴在桌上睡着了。半夢半醒間,我聽到晴晴喊着:“雪州小姐,你快醒醒,有客人來找你啦。”我迷濛擡頭,見晴晴站在窗下,外面,日光已明豔。
我揉着眼:“……你剛纔說什麼?”
“雪州小姐,你有客人來了。”
我的朋友……
我有朋友嗎?
茫然間,聽門口有人用如火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雪州!我來了!”我扭頭,見一位裝扮入時的女郎雙手提滿大小紙袋,如撲春新燕般歡躍又笨拙地朝我飛來。
她給了我個極其誇張的擁抱。
我尚未完全掙脫睡意,迷瞪看着着眼前一切,完全摸不清狀況。訥訥道:“林小姐……”
“叫我暄妍就好。”她說。
眼前人,正是我幾日前遇到的“跟蹤者”,也是曾幫助過我的人。
我跌入泳池被撈起後,雖無法睜眼、意識模糊,但身體卻保有記憶。我聽到女聲來往對答,清晰感覺到肌膚上溼黏的束縛,一時火辣一時凍寒。我難受卻無力擺脫……直到有人幫了我,我在心底感謝着。
林暄妍的描述與我的記憶能夠匹配。
當刻我便向她道謝,也爲我的不禮貌的態度道歉。之後,我們便分開了。
我並沒有告訴她,我住在律家。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
“雪州!”我的問題被她的急切打斷,她搖晃着我的手臂,“雪州,你快和高秘書說說——我說了我是你朋友,來赴你的約,但是她就是不信,你快幫我解釋解釋。”
高秘書從旁冷冷看我們。
“雪州你快說話呀,我們是不是認識的?”林暄妍愈發急切。
我輕輕點頭。
高秘書不悅,忍耐道:“既是客,律家沒有趕客人的道理。只是,雪州小姐,這裡不是城市公建、不是旅遊之地,若有訪客,麻煩請事先通報,而不是讓她咋咋呼呼闖進來!請牢記於心,下不爲例!”
我繼續點頭。
高秘書朝窗口微擡下顎,收到信號的晴晴應着“哦”迅速撤離。室內便只剩下我和林暄妍倆人。
林暄妍聳肩,嘆道:“啊,想見你一面真的好難。”
我尚未應答,她猶如發現新大陸:“哇,這就是你的臥房嗎?好漂亮哦!”
她翩然於這間臥室,又飛入中庭……
她將這方小院徹底觀賞過一遍後她纔回到我面前坐下,將自己帶來的大小紙袋一一拆開,熱情地招呼着:“雪州,你快來瞧瞧我給你帶的禮物!”說着,她展開一條駝色格子圍巾,將它纏繞我脖上:“這條圍巾是我在英國買的,是限量款,我買了兩條。我自己留了一條,這條送你,冬天一來我們就圍一模一樣的!”緊接着,她又袋子中拿出寶石手鍊、名品手袋通通套在我腕上……
霎時,這四壁空間充滿奢侈味。
就連空氣也沒有錯過——她舉着一淺粉玻璃瓶對着我的頭頂噴起香氛雨……
窗外的夏天汩汩冒着熱氣,我也跟着燥熱起來。我摘下圍巾、手鍊、手袋……並將它們依原樣裝好。
“林小姐……”我將提袋塞回她手中,“請把這些東西帶回去吧。”
“雪州……”
我堅決:“謝謝你。”
林暄妍默默看了我一眼,將袋子甩在一旁,她緊抓住我的手,神情隨之肅然:“雪州,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想和你做朋友!”
欸?
我驚而瞪眼。
朋友……嗎?
見我未回答,林暄妍已滔滔介紹起自己。
她除了是律照川的大學學妹、同社團員之外,她還是律照川的青梅竹馬。她父親是某連鎖超市高管,而與律家有故交。她還說,律照川是“繁星俱樂部”的創建人,“繁星俱樂部”採取會員制,只吸納本城富家子弟,由於掌握並交換各行一手資訊而躍爲本圈子弟彰顯身份與地位的聖圈。這幾年律照川不在,俱樂部的掌控權旁落陳旭之手。
說到這,她突然露出悠長的複雜的神色,說了句:“我真是,好羨慕你……”
我一怔。
或許是因爲徹夜工作,我無法爲大腦提供充足的糖份。
看穿我的茫然,林暄妍笑了笑,繼續解釋:“你不知道,那晚,你有多帥氣!你徹底征服了我!”
我婉拒了她價格高昂的禮物和突如其來的友誼,對她的熱情我報以淡漠。我原以爲,這樣就可以結束了。沒想到,她毫不介意我的冷漠,反而愈加頻繁探訪。接下來的幾日,她全勤出現在我房門前,且主動申告:“知道你不喜歡那些東西,我空手來的。”她極力展示着自己的誠意,忠實扮演牛皮糖,緊黏在我的身後。甚至,我登上張濟帆訂的大巴去了遠在郊外的花圃,她也驅車跟在我們大巴後,亦步亦趨。
當我試圖勸退她:“我是去很遠的郊外……”
她則張着五指向我發誓:“雪州,求求你就讓我跟着吧,我會乖乖的,絕對不會打擾你們工作!我閒得要發黴了!”
抵達目的地後,張濟帆看着那輛一路跟着我們,此刻全身濺滿泥點的紅色豪車,嘆道:“雪州,你身上塗了蜜了?居然招惹來這麼大隻蝴蝶。”
我:“……你這個比喻,有點怪。”
張濟帆:“反正,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老實回答:“我不知道。”
我此番的任務是取材,進入大棚之後,我便被各色齊整挺拔的植物給吸引住,用張濟帆給的數碼相機瞄準它們拍個不停。待我想起林暄妍時,已是兩小時後了。
我見她雙膝夾着裙襬,赤腳坐棚外臺階上休息,那雙價格高昂的紅底高跟鞋此刻被丟棄一旁。
我不由莞爾。
此前,她還寶貝它不行,堅持穿着它跟我下地,結果幾次踩中軟泥而崴到腳。
不過,她真的有做到安靜乖巧。
聽人說,名字是這世界最基礎的咒語,因爲有人喊你的名字,你就會回頭。而“我們做朋友吧”,也是一句咒語,唸完它,兩個人就能以此爲據點,慢慢擴充友誼寬度與廣度。
好吧,我有點相信了。
近來,我時常覺得自己是被女神眷顧的幸運兒。
律照川不在家,我無需時刻抽緊背後的神經,警防他的突襲。
高秘書雖十分嚴厲,卻非好找茬之人。只要我嚴格依她的規矩行事,她就不會爲難我。即便她面容依舊冰冷。
我還順利找到了喜歡的工作,老闆隨和,我的工作進展十分順利。
我茫然無措的在京生活,經過一番跋山涉水後豁然開朗,迎來風好花明。
我將這些令人歡欣鼓舞的大小事通通寫成信,折收在抽屜裡,希望有天能夠將它們寄給爸媽。
——爸爸能個固定住所就好了……
我正寫着家書,房門突“砰”的一聲,被人撞開,我被巨響嚇到。
回首見晴晴扶着門框,喘着粗氣:“雪州小姐,你見着高秘書了嗎?”
我搖頭。
晴晴臉色蒼白如紙:“糟糕了!羅姨去醫院了,高秘書又不在……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放下筆走到她身邊,輕拍她的後背安撫,我輕聲問她:“先別慌,發生什麼事了?”
晴晴猛擡眼盯住我,她緊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在抖,聲音已染上哭腔:“雪州小姐,我們家少爺,他昏倒在院子裡了!”